天羽走進「DESTINY」的時候,所有人都看著他。
沒有一張面容讓他感到新鮮。李天羽開始預感到今夜的無聊,在那些陸續被領進他包廂的年輕男孩的臉與身體上掃過,更加重了失望的預感。
他要的是一次豔遇,可再一次失望了。
雖然他是這個CLUB最出名的男人,一個充斥著牛郎的場所最出名的不是頭牌,卻是他這個嫖客。
天羽從來不排斥嫖客這個詞,就像他也不排斥很多像他一樣的嫖客第一次來到DESTINY時,指著他點名「我要他」。
李天羽比這裡所有的牛郎都更像一個牛郎,他長得太過漂亮以至第一眼就被當作0,但事實上他是個不折不扣的1。他喜歡把這反差玩弄在股掌之上,在把一個又一個男人壓在身下時享受他們屈服的眼神,教會他們區別0和1的不是臉蛋,是身體。
二十五歲的他是DESTINY的傳說。但這並不能保證他能在這裡找到獵物。光鮮脂粉的牛郎和舞臺上脫得快要精光的舞男都讓他倒盡胃口。李天羽在眾多熱切的眼神中歎了一口氣,推開那些靠過來求歡的面孔,對經理搖了搖頭。
他沒有立刻站起來的原因,是因為一首舞曲。所以他向舞臺上看了一眼。
一個舞男走上前臺,開始跳舞。
對在這種地方跳舞的舞男來說,他穿得太多了。人們要看的是赤裸裸的肉慾,他卻只露著兩隻胳膊。他開始跳舞,金色的皮背心包裹著緊實的上身,胳膊上有漂亮的肌肉線條,修長的長腿緊緊包裹在長褲裡,只有在他激烈舞動的時候會露出皮背心下的腰部,一條晃閃的金屬鏈子是全身唯一的裝飾。
李天羽看過無數的舞男,他們跳舞時就像黏膩的蛇,這個男人卻像一隻霸氣的雄獅。
他跳著從沒見過的漂亮舞蹈,充滿力量和柔韌的優雅,剛猛處全身的骨頭彷彿都震碎,每個毛孔都叫囂著雄性的狂野;柔膩處腰若水蛭,臀如過電,一個扭腰擰胯,就像一把勒住了人的喉嚨。金黃色的長髮擋住了他的臉,只有辮子上綁著的一條繩鏈隨著急速變換的動作飛快地晃動,在李天羽眼前晃出一片耀眼。
直到舞曲的最後一個音節,他猛然抬臉,手臂揮弧,戛然而止。
燈光照亮了他的臉。
嘴角上翹。
一個王者的微笑。
李天羽開口在下一秒。
「就要他。」
他被領著走進包廂時,渾身的汗水。
李天羽坐在沙發上,把自己埋在黑暗裡,仰起下巴細細打量。
他沒有理由不滿意,沒有。
一切都在李天羽的料想之中,包括那個舞男擦著額頭的汗水露出迷茫的表情,以及瞭解是怎麼回事後露出的憤怒,儘管憤怒著也只是繃緊了臉孔,天羽為那許久沒見過的陽剛十足的表情深感陶醉。
「對不起,老闆。我只是來跳舞的。」
微微欠了個身,就那樣轉身想走。天羽向經理示意。
結局是李天羽收穫了這個晚上的第一杯酒,連同冰塊的滋味一起讓一身的名牌吸收。
***
房間裡,天羽捧著被紅酒漬濕的襯衫,咂了咂嘴。
「我不幹了!行了吧?」
出乎意料地年輕,才這樣捍衛尊嚴。掉頭就走的背影也美得像藝術,天羽唯一意外的是,他比自己的個子還要高。一八四……不,一八五。一隻年輕的獅子,或者獵豹,散發著雄性的味道。
如果讓他看清楚自己的臉,會受誘惑嗎?只要他是同……李天羽很想知道答案。
他仰頭發現最後一滴啤酒喝完了,隨便套上一件T恤下樓去買。拎著幾瓶酒經過店旁的小花園,看到椅子上坐著一個人。孤零零的背影,仰著頭在喝飲料,黑色的運動外套,旁邊擱著一個包。
「哥們,借個火。」
李天羽走過去說。那人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從懷裡摸出打火機。天羽點著了菸,吐出一口。
「謝謝。——迷路了?」
搖了搖頭,辮子上頭繩在晃。
「請問,附近哪有旅館?」
「拐過這條街有一家,四星的。」
「……有便宜點的嗎?」
「你能住多少的?」
年輕男人猶豫了一下。
「……三十的,有嗎?」
李天羽把菸叼進嘴裡,微微瞇起眼睛。
「成。」
把行李包擱下,金髮男子打量著房間,露出驚異的神情。
「這房子真大。」
「湊合,你叫什麼?」
「……」
「我姓李,李天羽。」
「我叫阿浩。」
「哦……阿浩,做什麼工作的?」
「……沒有,正在找。」
「現在工作是不好找。」天羽遞過去一根菸,對方搖頭謝絕。
天羽指了指浴室:「那是浴室,東西隨便用。你才出過汗吧?洗個澡吧。」
男人立刻把鼻子湊到手臂上聞了聞,不好意思地:「對不起,有味兒吧。」
「男人味。」
天羽笑著說。男子也禮貌地笑了笑,進了浴室。
伴隨著嘩啦的水聲,天羽在腦海裡勾勒著年輕的裸體,扭動的腰和漂亮的肌肉,那樣的身體裹在運動衫中真是暴殄天物。如果剛才他是穿著那件金黃色的皮背心,腰間晃動著那條金屬鏈子,在把他領進門的時候就壓倒他吻他的嘴。
李天羽對自己的力量相當有自信,雖然他的身材比起這個高大的舞男來顯得纖瘦。在公園裡,對方抬起那雙細長的眼睛專注地打量他時,天羽還以為要被認出來了,幸運的是他沒押錯寶。在黑暗的包間裡只是欣賞著他和老闆對抗,不開口是正確的。很剛烈,又有個性,他好的就是這一口。
驚豔+拒絕+邂逅+強壓。沒有比這更完美的419。
明天出了這個門就誰也不認識誰了,這一夜就算受了屈辱,出去也開不了口。
天羽完全不考慮力量對抗上誰佔優勢的問題。
他真的很有自信。
男子穿著背心短褲出來了,強健的胳膊,線條優美的長腿,濕潤的頭髮垂在臉頰上滴著水。男人隨便甩了甩頭髮,在那瞬間閉了閉眼睛。
天羽目不轉睛地望著。
男人完全沒有發現背後追逐的視線,走到沙發邊,在包裡翻著什麼,然後拿出錢包。
「給。」
遞錢來的動作很認真,天羽把他的手推開。
「算了,就當交個朋友吧。」
「這怎麼行,你的價已經很低了。」
「你不是還沒找到工作嗎?有了錢再還我。」
對方堅持著。
「這不行。我已經很感謝你了,怎麼能不給錢呢。」
他抬起頭,茫然看著天羽笑出了聲。
「笑什麼?」
「你講話都是這麼一本正經的?你多大?」
「二十二。」
「這麼小。」
「你比我大?」
「當然,你以為我多大?」
「二十。」
「哈哈!」天羽笑得嗆了一口,「你不是在哄我開心吧?我比你大三歲。」
阿浩用不是偽裝的意外表情看著天羽,閱人無數的李天羽很少看到這麼直接坦蕩的眼神。他微笑著回望,阿浩卻站了起來,把錢放在桌子上。
「謝謝你,錢要給的。沒什麼事的話……請問,我睡在哪?」
「一起睡沒關係吧,我就一張床。」天羽無辜地說。
「我打地鋪就行。」
「我就一床被子,你不習慣跟別人睡?」
「不是,我怕你睡不好。」
「沒事的。」
有事的是你,不是我。
看著那個修長漂亮的身體躺進被子,露出赤裸的胳膊,天羽覺得下腹緊了一下。他有些迫不及待了。進浴室很快地洗完澡,床上的人已經睡著了。天羽輕輕躺上床,掀開被子,靠近背對著他的身體。
那個舞臺上光芒四射的身體,就在手邊,天羽毫不猶豫,手摸上了他的腰。結實、柔韌又有力度,鍛鍊有素的地方就是不一樣。兩個鐘頭前,這不斷扭動的腰,扭得他慾火焚燒。天羽貪戀地從後腰摸到前面,隔著黑色的背心,一直摸上他的前胸。結實有彈性的胸肌,隔著布料也能感受它的質感,寬闊卻沒有一絲贅肉的胸膛。
李天羽知道,他真的碰上了極品。
所以,他沒有任何理由遲疑。他就著撫摸的姿勢,低下頭吻上他的後頸。濕漉漉的頭髮散發著他最喜歡的洗髮水的香味。吻擦過後頸到了耳邊,天羽伸出舌頭,舔著柔軟的耳垂上一顆閃亮的耳釘。
堅硬的觸感勾得他熱血上湧。他把那耳垂整個含進嘴裡,身體也向下壓迫上去,移過嘴吻向沉睡中的俊挺側臉。
忽然,那雙眼睛猛地睜開。
雖然早有準備,天羽還是嚇了一跳,他瞬間停下,手也就著摸在對方胸口的動作,一動不動。
細長的眼睛移向他,睜得大大的。
李天羽已經想過怎麼應付這種場面,他正要採取行動,對方忽然張口說:
「哪來的水?」
「水?」
李天羽一愣:「什麼水?」
阿浩一下坐起了身,好像完全沒發現李天羽正半壓在他身上。他只是疑惑地摸了摸臉,抬頭看著天花板。
「……有水滴在我臉上。」
「什麼?」
天羽下意識地摸了摸嘴邊。該不會是……
阿浩打開床邊的大燈。他的表情忽然變得很怪異,指著天花板讓天羽看。
李天羽抬起頭。
「啊——————!」
李天羽敲破了拳頭也敲不開樓上的門。可是再敲不開他的家就要變成水簾洞了!從屋裡淹出來的水,汩汩地流出來。
該死的……天羽詛咒地罵著。沒有鄰居知道這樓上住的女人的電話,如果她一夜不回,他的天花板就要變成下雨的雲。
火大地回到房間,卻看到陽臺上一個人影在往外翻!
天羽條件反射地衝上去抱住他的腰。
「你幹什麼?」
被嚇了一跳的反而是金髮男孩。他扳開天羽的手,靠在陽臺上向樓上張望。
「陽臺沒封閉。我爬上去,把她的水龍頭關掉。」
「你瘋啦?這是六樓!」
天羽覺得這小孩瘋了!阿浩卻真的開始往外爬。
「不行!你給我下來!」
天羽一把拉住他,阿浩指著陽臺角落的一捆皮繩。
「把那個給我,快!」
看天羽不動,阿浩自己過去把皮繩拎開,掂量了一下長度,捆在腰裡,緊緊地打了個結,把另一頭捆在陽臺內的洗衣機上,再把天羽的手引到皮繩上。
「你拽緊了,別鬆手。」
天羽還沒反應過來,阿浩就手腳敏捷地翻上陽臺,踩在室外的空調機上。他伸手搆著上面陽臺的凹處,身子往上猴了猴,一腳踩在窗臺上,另一腳向上陽臺的牆壁踩去!
天羽呆呆地仰著頭,他張大著嘴,盯著阿浩的每一個動作,那兩條長腿用他反應不過來的速度向上騰去,忽然不見了。天羽腦子裡嗡地一響,衝到陽臺邊大喊「阿浩!」樓上砰的一聲,重重的落地聲,隨後,一顆金色的腦袋笑著從上面探了出來:
「我沒事!」
天羽飛奔上樓正好迎上阿浩打開門,他沒顧上滿地的水就穿著絨布拖鞋一腳踏進水裡。
「水龍頭關好了。」
阿浩拍了拍手說,捋了捋礙事的頭髮,好像不知道剛才做了多危險的事。他只是揚了揚眉毛,有些困擾地對李天羽笑著。
「……這家人不會告我非法入侵吧?」
李天羽看著那張好看的笑臉居然沒笑出來。
「我說……」
把一攤該忙的事忙活完那女人也終於回來,折騰了大半夜之後,兩個人再躺上床,已經快凌晨四點了。李天羽望著身邊的黑色背心,開口。
「……你以前是做什麼的?膽子這麼大?」
睡意濃郁但是還清醒的聲音。
「什麼意思啊,我又不是小偷。」
「不帶這麼嚇人的,你要在我這兒怎麼了,我怎麼辦啊?還不得蹲大牢?」
阿浩沒轉身,笑了起來。
「哪會?我身手那麼好。」
「你還得意上了?我告訴你,下次你可別這麼做,翻陽臺是一般人幹的嗎?你當你是〇〇八啊!」
這事這麼一鬧騰,兩人講話也隨便了起來。
阿浩沒吭聲,一會兒才說。
「我不會的。今天是謝謝你,我知道你讓我住不是要收錢,是好心幫我。」
天羽側過頭,看著那一頭讓他喜歡的金色的頭髮。
他探過手去,輕輕摸了摸。
「……哎,你那頭繩呢?」
「頭繩?」
阿浩半抬起身體在床頭的櫃子上摸索了一下,拿在手裡轉過身。
「這個?」
天羽接過來看。其實不是頭繩,是串彩色的鏈子。一看就是地攤貨,天羽好笑地想,在DESTINY讓自己看得目眩神迷的居然就是這麼個玩意,還價的話最多十幾塊錢,可在那個舞臺上那個人卻讓它上下翻飛,變得像有生命。
漂亮得讓人受不了。
「這個送我吧。」
阿浩納悶地看了看李天羽。
「你喜歡這個?」
「捨不得?」
「不是,當然可以。不過……你喜歡這種東西?」
李天羽忽然覺得很好笑。
「這東西是你的吧?幹嘛我喜歡就好像很奇怪?」
「哦,我平時不戴的,今天是……」
阿浩沒說下去。他忽然摸了摸臉,抬頭看了一眼,小聲地說了聲「我操」。
「還在滴水……」
那迷茫的表情,讓李天羽忽然大笑不止。
李天羽是在迷迷糊糊間被叫醒的。他好不容易睜開眼睛才看見眼前一張不太熟悉的臉。他的大腦反應了兩秒,才想起來他是誰。
「對不起吵醒你。我要走了,想應該跟你打個招呼。」
阿浩穿著那件黑色的運動外套,手上拎著包。
「我買了點早飯,在外面桌子上。昨天謝謝了,你睡吧,我走了,再見。」
等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音李天羽才從床上爬起來,他飛快地套上褲子,一隻腳踩著拖鞋另一隻腳光著追到了門口。
「喂!阿浩!」
阿浩剛要進電梯,回過頭來。
「我有個工作!你要不要?」
***
李天羽領著阿浩走進凰龍的時候,陸成熱情地迎上來喊:「李總」。
阿浩聽到那稱呼驚訝地看了李天羽一眼,直到陸成帶他安頓到附近的員工宿舍,對他說今天晚上就上班。
李天羽對陸成搖了搖手:「不要破壞規矩,驗一驗看看行不行。」
陸成腆著臉說:「開玩笑李總帶來的人哪有不行的?」
李天羽笑著說:「你這是罵我了,我也是頭一回,可別壞你們的場子,還是驗驗好。」
他轉頭對阿浩:「去換衣服吧。」
阿浩換了衣服,上臺跳了一場。
李天羽很清楚那些眼睛發直的人們的感覺。因為前一天晚上他也是同樣的想法。
「哎呀李總,你這是領了個舞蹈學院的吧?」
陸成誇張地驚歎著說。
李天羽笑著沒作聲。
把他留下的唯一原因是還沒上手。還沒嘗到滋味,怎麼能讓他跑掉。追出去的時候沒想太多,之後天羽這樣總結。
聽到有工作介紹給自己的阿浩顯得相當感激。
「你有什麼特長?」
明知故問。
「跳舞。」
「上過大學嗎?」
好看的臉上暗了一下。
「沒有。」
「哦……」
李天羽裝模作樣地想了想。
「我有一個熟悉的夜總會,還是去跳舞,你願意去嗎?」
「行啊!」
高興滿足的笑容,綻放在年輕的臉上。
李天羽把阿浩帶給凰龍,第二天就出差去外地。外地這個會開得冗長,他待了一個星期。
一天接到一個男人的電話。
「哪位?」
天羽是真沒聽出聲音是誰。
對方猶豫了一下,喊了一聲:「李總,我是阿浩。」
天羽愣了一下。這幾天真沒想起這個人。
「是你,你怎麼這麼叫我?我都沒反應過來。」
「陸經理他們不是這麼喊你的嗎?」
「那是他們。你叫我名字吧,或者叫我天哥。」
「……」
喊不出口的樣子,阿浩轉而說:
「一直想跟您道謝,聽說您出差了,什麼時候回來?」
天羽饒有興味地把手機換了一邊。
「那裡怎麼樣?還習慣嗎?」
「很好,很習慣。」
「待遇還好吧?他們對你怎麼樣?要是有人欺負你,就告訴我。」
阿浩連忙說:「經理他們都很照顧我。」天羽都能想像得出他連忙搖頭的樣子。
「真的很好,太不好意思了,所以想等你回來,請你吃個飯……」
聲音有些侷促,遠沒有那天晚上的熟絡。
天羽笑著。
「行啊。我過幾天回來,到時候打電話給你。」
「那一定啊,說好了。」
***
天羽下飛機以後,沒有回家,直接去了維景。
從床上起身,他習慣性地去拿菸。背後一隻胳膊探過來抽走他的菸,腦袋擱在他肩膀上吃吃地笑著。
「還抽?抽死你。」
一股男士香水味。並不難聞,帶著清爽的味道。茶色的腦袋像嗅著什麼似的順著天羽的脖子東嗅西嗅,然後一口啃上了他的左耳。
天羽把臉甩開。
「別鬧。」
手伸過來扳住他的臉,強行扳過去對著對方。
「你丫的……又長漂亮了。」
程峰的嘴伸過來要吻,天羽毫不給面子地別過頭。
「說了別鬧了。」
程峰鬆開了手,臉色有些不好看。
「幹什麼,爽完就甩臉子啊?」
天羽從他的手裡搶回那支菸,點著了火抽上,瞥了程峰一眼。
「把下面穿上。」
程峰笑嘻嘻地看了一眼下面,黏膩地摟住天羽的肩膀,湊到他的耳邊。
「怎麼辦……又大了……」
天羽沒做聲,也不看他,用力抽了兩口,把菸摁熄在菸灰缸裡,推開程峰的懷抱站了起來。
「我走了,你要睡就再睡會。房錢我結了。」
他站起來,套上褲子,穿上襯衫。程峰一直坐在床上,盯著他的背影。
「做完就走?你還真夠有效率的啊。」
「一下飛機就過來了,要回公司看看。」
「就差這幾分鐘?再陪我說說話又怎麼了?」
天羽回頭看了程峰一眼。
「現在怎麼這麼黏人了?你以前不這樣啊。」
程峰忽然從床上一跳而起,聲音飆得很高:
「你說為什麼?別跟我裝逼!」
天羽沒理會,很快地打著領帶。
「李天羽你丫的到底喜不喜歡我?!」
程峰睜圓大眼睛站在床邊大吼。天羽回頭看了他一眼。
「你沒病吧?」
他走出去,帶上了門。
門後「砰」的一聲巨響。
「你他媽混蛋!」
天羽面無表情地按下電梯……
在去凰龍之前,天羽先跟蕭南通了電話。
他有過很多伴,蕭南是唯一一個保持了這麼多年關係的。
這並不代表他們有多麼深不可分的感情,而是兩人有密不可分的利益關係。蕭南既是他的合作夥伴,又是大客戶。而且,還有一般人搆不上的背景。
凰龍是這個城市最大的夜總會。表面上是一個富裕老闆投資所開,但是行內的人都知道,他的幕後老闆是漢城高官的親兒子,這是一個不公開的公開秘密。每晚這裡聚集了眾多達官貴人、公子小開,這群太子黨在這個地兒不管玩得多離譜、多荒唐,也不會有任何問題。所以凰龍的生意做得很大,夜場、洗浴中心、桑拿會館、賭博錢莊,都在蕭南的一手掌控之下。
認識蕭南的時候李天羽只有二十一歲,剛剛接手他父親的公司。在刻意安排的酒桌上跟蕭南認識,那頓酒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讓李天羽牢牢攀住這根富貴藤。
李天羽那時候還很淺嫩,他想了很多種方法,怎麼投蕭南所好,才能拉到這層關係。但是當酒桌上蕭南越過眾人,親自端著酒杯走到他面前來敬酒的時候,李天羽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迅速明白了那條捷徑。
蕭南的眼神,讓李天羽沒有理由拒絕。
很快蕭南以拓展市場的名義,帶著李天羽單獨到了澳門。在澳門的一個星期,李天羽沒有從蕭南的床上下來過。
他不得不承認,從性伴侶的角度,蕭南表現十分完美。
因為他為了李天羽,情願做下面的那個。
「無所謂,我兩樣都行。」
這樣笑著的蕭南,完全沒有平時的驕縱。
壓在蕭南身上的時候,李天羽不止一次地想高官的兒子也不過如此。客觀地說蕭南是個帥哥,年齡比李天羽大了將近十歲,但是在床上卻任由李天羽擺佈。天羽甚至覺得這個男人骨子裡有受虐的傾向,尤其喜歡受像他這樣臉的人虐待。他撞見過蕭南在幹別人的場面,左衝右突地相當勇猛,可見他沒有撒謊,他的確是可以當上面那個。
一開始李天羽還想蕭南這樣遷就他,無非是剛上口比較新鮮,時間長了難免會提身上馬。李天羽從來沒做過0,但是他知道如果蕭南開口,他就不能說一個不字。
但是蕭南一直沒開過這個口,相反很享受李天羽的駕馭。
有一次他摸著李天羽的臉歎息:「我就喜歡被你這美人樣兒的幹。」
天羽當然不可能告訴他,這話讓他很反胃。
蕭南對他不薄,這麼多年該給的給了,該幫的也幫了。公司兩次遇到坎邁不過去,都是蕭南出的手。憑心而論,天羽對蕭南是感激的。當初沒有他,他的星海沒有今天。兩人的關係也從當日的依附和被依附變成了對等的朋友,在沒有對象的時候要是互相興起,也還繼續玩玩。
「怎麼,想我了?」
蕭南很少在外面用這種語氣跟人說話,這麼說的時候多半心情上佳。天羽笑。
「在什麼地方,真他媽吵。」
「別說髒話,黨教育我們,說黃話也不說髒話。」
蕭南心情很好地跟他貧著。
「少廢話,那個單子簽了沒有,我公司怎麼還沒入帳。」
「你別著急啊!『心向』走了張傳海,後臺硬得很,我正在幫你添柴火呢,等兩天啊?」
「哪次你不說等?就不能辦痛快點兒?少泡兩個蛋就擱出時間來了!」天羽毫不顧忌說得粗野。
「行,行,我這就辦。明天!你等我消息。」
不管多難辦的事,只要李天羽開口,蕭南都能半真半假地放在心上。這也是李天羽感激蕭南的地方。
蕭南要掛電話的時候,天羽忽然想起一件事。
「哎,等等。我前幾天往夜總會領了個小孩,跳舞的。」
「這種小事不用跟我說,交代陸成。」
「你叫陸成手上大方點,別摳得嘰哩八歪的。一小孩之前就住三十塊錢窮攤,不容易。」
「嘿?憐香惜玉啊?又是你搞到手的?晚上看看去。」
「別胡說八道,是我一朋友的朋友,你別亂來啊?」
「得了,窮緊張,我對小孩沒興趣。自己樂去吧!」
電話掛了。
***
李天羽進凰龍的時候帶著點小興奮。他已經很久沒在走進這地方時有這種感覺了。到外地幾天沒把這舞男放在心上,回來歇了兩天,想起這個人,又有了興趣。跟蕭南通過電話之後,晚上他就去了凰龍。對陸成示意不用招呼,自己進了包間,要了一杯酒,就看舞臺。
等了很久也沒見阿浩的影子,天羽不著急,慢慢地品酒。到了午夜,人最多最哄的時候,燈光一變,四個角有女人開始跳鋼管。主舞臺上走出來個年輕男人,他開始跳一支架成臺階狀的鋼管。飛騰的金黃頭髮和騰挪跳躍的身體,他剛開始跳底下就陣陣尖叫。
李天羽不是沒看過男人跳鋼管,但這被他列為最噁心的舞。那些舞男露出的肚皮和長著汗毛的大腿盡力做出妖嬈的姿勢,他不知道美感在哪,所以看到阿浩伴隨著鋼管出現在舞臺,李天羽愣了愣。他怕至今為止這舞男留給他的好印象就到此為止了,但是很快李天羽再次重覆了那天晚上直瞪著舞臺的傻樣。
阿浩仍然露得很少,黑色的馬甲和長褲。他繞著那根斜架的鋼管折合騰躍,雙腿長架跳過再低腰扭身鑽過,上一秒猛如龍虎,下一秒表情忽變,慵懶地往側斜倚,身子似跌未跌,燈光下俊臉忽抬,下巴一勾,飛出一個邪邪的眼神。
尖叫四起。
天羽緊緊抓著酒杯。
十分鐘後,天羽笑著看阿浩從後臺繞出來,飛快地跑向他的包間。
「什麼時候來的?」
紅撲撲流著汗的臉上是不偽裝的笑容。這小子是真的高興。
「剛到。」
天羽往早已準備好的空杯子裡倒酒。
「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啊?還是陸經理說你來了,我趕緊過來。」
「舞跳得不錯啊~~!」
天羽讚歎著。
「哪裡……瞎跳。」
語氣透著小得意。天羽笑著瞥了他一眼。
阿浩沒換衣服,看來是一下臺就過來了。黑色的背心領口開得很低,脖子上戴著條鏈子。頭髮垂到肩膀,在上面挑起幾綹綁成辮子。李天羽通常管這種髮型叫少女頭,十七八歲的姑娘常常這麼紮,他沒想過這髮型安在一個男人身上,居然還這麼好看,不僅沒有半點女氣,反而一股子英氣。
阿浩見天羽盯著他的頭髮,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樣子怪吧?」
他一伸手就把綁辮子的皮筋摘了,天羽都來不及阻止。
「誰說的,挺帥,我正欣賞呢。」
阿浩舉杯和他相碰,仰頭喝下,喉頭上下移動,天羽的眼光從杯子上面飄過去,盯著那男人味十足的脖頸看。
「這兒怎麼樣?」
「很好,陸經理很照顧我,大家對我都挺好的。真的很謝謝你……李總。」
不知為什麼,這聲李總打一開始從他的嘴裡喊出來,就讓李天羽聽得彆扭。
「不是說過別叫李總嗎?叫天哥。」
阿浩看了看他,那掙扎的表情讓天羽失笑。
「幹嘛?叫我聲哥很委屈啊?」
阿浩連忙:「不是!……天哥。」
不知為什麼,這聲天哥也讓李天羽聽著彆扭。
「……我怎麼那麼彆扭呢?你能不能喊得誠懇點兒啊?」
天羽故意逗他。阿浩看了他一眼。
「你看上去……比我小。」
李天羽實實在在地嗆到一口。
他聽過無數的恭維話,還沒哪句這麼受用。
「別把你說得那麼老行不行?」天羽笑著說。
陸成走了進來。
阿浩立刻站了起來。「陸經理。」
陸成滿臉堆笑,按著阿浩坐下,轉向李天羽。
「李總,我們欠你個大人情了!」
天羽轉了轉酒杯。
「這小子表現還行吧?」
「何止還行,阿浩是我們這的明星了,來捧場的客人多得不得了!」
阿浩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
「人也很不錯,很勤快又能幹。」
阿浩連忙說著:「是大家幫忙。」
天羽示意他不用站起來:「他是老實人,你們別欺負他啊。」
陸成陪笑:「哪能呢。」
「也別虧待人家。」
陸成很機靈,立刻說道:「知道。蕭總已經吩咐過了。」
他低頭拍拍阿浩肩膀:「你看李總多關照你,還不趕快謝謝李總。」
阿浩要張口,天羽揮了揮手。
「哎,我們倆的事兒自己說,你忙你的吧!」
陸成笑著走了。李天羽知道他心裡想什麼。
這個人精。
等陸成走了,阿浩轉過身來,感激地看著李天羽。
「……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我……」
「不用謝我。你舞跳得這麼好,這些夜總會搶著要你的。」這是實話。
「凰龍的待遇不一定最高,但是正式員工有保障也有福利,比光走場子強。自己爭氣點,好好幹。」
阿浩點著頭。
「嗯。」
忽然一個時髦的女孩跑進來,向阿浩塞了一朵花,身後一幫花枝招展的女郎們笑成一團。
阿浩彬彬有禮地道謝,女孩有些害羞地跑了。天羽饒有興味地看著。
「行啊?有粉絲了啊?」
阿浩把花上紮著的兩百元錢抽出來,放到桌上。
「……這兒的人真有錢。」
天羽指了指那錢。
「收起來,那是給你的小費。」
阿浩把錢折著。
「按規定要交的。」
「別傻了,這是你的勞動所得,應該的。」
「我都交的,給太多了,跟賣身似的。」
天羽吃驚地看了他一眼。
這小子不是有病吧?
天羽和阿浩喝了一會,心思就不在說話上。他不斷瞟著絢爛的光影裡那張英氣勃勃的臉。不管從什麼角度看,這小子長得真沒話說。李天羽見過的帥哥不說車載,也有斗量,玩過的什麼類型沒有,這個阿浩卻有股子不一樣的味道。是哪兒不一樣,李天羽也說不上來,硬要說的話,有種氣場,很有點兒吸引人。李天羽想到以前看武俠小說裡常用來形容男主角的詞:劍眉星目、英氣勃發。這兩個詞讓他在很長時間裡,很是意淫了一陣,即使後來閱盡美男,也沒讓他聯想起這個詞彙,可現在居然想起來了,還如此合適。
李天羽看得出神,連阿浩問他明天有沒有時間都沒聽見,阿浩有些靦腆又充滿真誠地提起請他吃飯的事。
「吃飯啊……這樣吧,這裡結束後,你請我吃夜宵。」
天羽嘴角噙著笑,眼光飄過去。
「……吃完夜宵,去我那玩會兒。」今天不能再放過你了。
可是他沒想到阿浩竟然會拒絕。
「那個……明天中午行嗎?」
「怎麼,今晚有事?」
「……」阿浩有些為難地笑了笑。
「……我一會兒還有個打工。」
「什麼?」天羽看了看錶,「這都幾點了?還有場子要趕?」
阿浩連忙說道:「不是,是夜間便利商店,幫忙看店。」
天羽看了他一眼。
「這兒的待遇還不夠嗎?你就這麼缺錢?」
阿浩笑了笑,沒再作聲。
天羽開著車把阿浩送到一間偏遠街道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商店。阿浩道了謝要走,天羽解下安全帶,也跟著他進了便利商店。
「買包菸吧。」
阿浩熟練地打著價,看著天羽笑。
「你這算不算贊助啊?」
「是啊,明天再吃回你的。」
阿浩笑著把菸遞給他。天羽接過來揣兜裡,卻不走,在店裡東晃西晃。
「這凌晨兩三點的能有人嗎?」
「旁邊有個加油站,夜裡也開的,會有人過來。」
「你要幹到幾點?」
「兩點到八點。」
天羽點點頭,也沒什麼理由待著,跟阿浩打了個招呼出來了。進了車裡啟動引擎,透過玻璃窗看見裡面阿浩脫了衣服,換上超市的工作服,低頭忙著什麼,頭也沒抬。
天羽把車開到路上,想起剛才說附近有個加油站,折回頭去加了個油。加完了油,不知為什麼,他又把車開回了便利商店。
大概今天晚上太閒了。他停車的時候想。
天羽推開門進去的時候,阿浩一抬頭,一愣。
「怎麼了?東西落下了?」
「沒東西落下就不能來啊?」
「不是。」
阿浩的表情很迷茫,顯然不知道天羽為什麼回來。天羽繞過櫃檯,走到阿浩身邊,上下看了看貨架。
「有什麼要幫忙的?」
「啊?」
阿浩張大著嘴。
「我現在沒事,贊助你到底。工錢都記你明天那頓帳上。」
阿浩吃驚地看著他,然後笑了。
夜裡個把小時都來不了一個人,兩個人就抱著胳膊,坐在櫃檯裡聊天。
股市、彩票、足球、汽車,天羽沒想到這舞男懂的還真不少。在店裡還有的拘謹,漸漸地放開,看得出是一個本性是很活潑的小子。話題也很有趣,表達能力也強,天羽被他一個個笑話逗得哈哈大笑。看著那張神采飛揚的臉,天羽漸漸覺得這小子當個舞男,有點可惜。
聊了一會兒,天羽就覺得越來越熱。他抬頭看。
「怎麼這麼熱,沒開空調?」
阿浩有點抱歉。
「空調壞了。」
「那怎麼不修啊?」
「老闆捨不得花錢。」
「靠。」天羽罵了一聲,「那你天天晚上就在這悶爐子?」
阿浩無奈地一笑,也不介意的樣子。
「我可受不了。我走了。」
天羽站起來就往外走,阿浩在背後說著:「明天中午浩陽樓,別忘了啊!」
天羽走進車裡開了空調,開回了家。進了門,打開櫃子東翻西翻,拎出一個紙盒子,拆開包裝。
以前朋友從國外帶給他的一個可擕式迷你冷風機。天羽往裡面塞上新電池,拎起來又折回了車裡。
他推門進店的時候看見阿浩背對著他站在梯子上,沒回頭就大聲說著「歡迎光臨!」阿浩從梯子上下來,滿頭大汗地折出來,一看見天羽就怔了。
「你……」
天羽把手裡的冷風機往櫃檯上一放,打開。一股強力的冷氣輸送出來,周圍一片涼爽。
「來,涼快涼快。」
天羽對阿浩招手。阿浩怔怔地走到面前,看著那個冷風機。
「新玩意,拿你這來試試,效果怎麼樣。」
天羽無所謂地說,故意不去看阿浩的反應。
他當然不會漏看那表情。
李天羽在心裡笑了笑。
這叫感情投資,懂嗎?
小子。
開車去浩陽樓的路上,李天羽的心情很愉快。
他甚至邊開車邊哼起了一首曲子,連調子都不知道,就那麼亂哼著。
早上六點才和阿浩分開,回去睡了幾個小時,現在精神飽滿,神清氣爽。李天羽覺得自己像個蓄謀的獵人,在接近他的獵物。這種狩獵的感覺讓他感到興奮。而這個獵物眼看已經唾手可得,只是時間早晚問題。
李天羽對自己很有自信。
他很少有耐心在一個伴身上花太多時間。但是如果合心,他也不介意追逐的過程長一點,做些談戀愛的少男才會做的傻事。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明說的。自己為阿浩做的這些事,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在DESTINY跳舞的男人,更不會不瞭解是怎麼回事。
儘管阿浩在他面前偽裝得很好,但是李天羽相信自己的眼光。在判斷直還是彎的問題上,他從來沒失手過。直男很有魅力,但是太費時間。他講究的是效率和回報,所以必須計算投資的成本。與其把時間花費在一個需要慢慢扭彎的男人身上,不如找一個彼此都有需要的下手更快。
所以李天羽對阿浩更加充滿期待。
一個很像直男的彎男,有魅力又有涉圈不深的純情。
簡直就是極品。
李天羽差點要笑出聲來。
進了包間,阿浩早已等在那裡,一看見他就站起來,滿面笑容地招呼。
天羽眼前一亮。阿浩穿了一件淺綠的西裝襯衫,繫著一條配得相當合適的領帶,頭髮吹了一個新髮型,完全不像夜場的打扮,斯文儒雅地襯托著雕塑般的臉型,看上去就像一個大公司的精英。
「收拾這麼漂亮幹嘛?見客啊?」
天羽大剌剌地坐下,眼睛一抬,笑得心知肚明。
「是啊。見天哥嘛。」
阿浩故意重重地說著「天哥」,示意小姐走菜,站起來為天羽倒酒。
比起熱情來更開始有點兒親熱的意思。天羽享受地看著眼前長長的漂亮的手指。
「出不出臺啊?錢沒帶夠。」
「可以刷卡啊。」
阿浩飛快地接了一句,天羽哈哈大笑!
越來越上道了。天羽正微笑著想,包間門打開,走進來一個人,怯怯地走到阿浩身邊。阿浩站起來為她拉開椅子,為天羽介紹。
「我女朋友,婷婷。」
「……哦。」天羽轉向婷婷,「妳好。」
「叫天哥。」阿浩示意婷婷。
婷婷欠了欠身:「天哥。」
天羽讓開身體,讓小姐鋪開餐巾。
「行啊阿浩,女朋友這麼漂亮。」
阿浩笑著對婷婷:「敬酒吧,誇妳呢。」
婷婷舉起了杯子,阿浩也一起端起了酒杯。他看著李天羽,眼睛裡滿是真誠和感激。
「天哥,自從到了這地方,你是對我最好的人。真的,非常感謝。」
他一仰脖,喝乾了杯中的酒。
李天羽也把酒喝了。
蕭南那筆單子下來了,季度的總量提前一個月完成,李天羽也鬆了一口氣。這筆單子不容易,兩邊的背景都不簡單,不知道蕭南走了什麼關係疏通上面的後臺,總之他又欠了蕭南一個人情。
所以蕭南約他見面時李天羽收拾了一下,趕了過去。蕭南今天指的地方是漢陽,聽他點這個地方,天羽就知道他要幹什麼。他熟門熟路地走進三十八層頂樓那間巨大包房時,蕭南已經穿著浴衣,擎著一杯MARTINY在等他了。
其實今天李天羽沒那個心情。但是他很清楚自己該怎麼做。蕭南在床上叫得很大聲,激情的樣子讓天羽懷疑他是不是太久沒做了,可是蕭南那種人怎麼可能缺床伴,缺幹他的人倒是有可能。
蕭南很古怪。他看上的多半都是0。他喜歡清瘦柔弱的小男生,還喜歡玩處。有一次蕭南叫上李天羽和他一起玩了一個叫豐的大學生,三個人在床上的刺激讓蕭南大為興奮,他插著浪叫不停的豐的同時示意李天羽去幹他,那一天的記憶讓李天羽足足噁心了半個月。
他一直覺得蕭南就是個變態。當然他也知道,蕭南絕不是這幫太子黨裡最變態的一個。
很久以前蕭南帶李天羽在他的圈子裡混的時候,有個叫王開的提出跟李天羽玩一夜。那時候那群人都把李天羽當成是蕭南的寵物。王開的舅舅是軍統,說軍統有些誇張,但勢力並不誇張。王開第一次見李天羽就來摸他的臉,看他的眼神像在看Money Boy。
李天羽覺得只要能鋪路,沒什麼不能忍的。他沒想到蕭南會斷然拒絕,不惜跟王開翻臉,還對李天羽發了天大的火。李天羽衡量之下,蕭南顯然比王開更有價值。他只是驚異蕭南表現得似乎對他很有那麼一些感情。
蕭南緊緊地抱著李天羽,在他身下射了。天羽拿過紙巾擦去肚子上的白濁,蕭南一個用力把他反壓在身下。
天羽還以為蕭南有那個意思。脊背不禁有些僵硬。可是蕭南只是像隻小狗一樣拱在他懷裡,還伸舌頭舔他的臉。
三十五歲的男人還這樣讓李天羽很有些受不了。他不露聲色地別開臉就被捏住了下巴。
「跟那個程峰分了?」
「嗯。」
「為什麼?還嫌不夠帥?」
「不是。」
蕭南伸著黏膩的舌頭一遍遍舔他的脖子,吃吃地笑著。
「就玩兒吧你,遲早玩出病。」
「有病也給你啊。」
天羽捏了一下蕭南的屁股,蕭南很享受地瞇了瞇眼睛。他抱緊了手臂,撫著天羽的頭髮。
「你個妖精樣兒的……戳得我真帶勁。」
天羽不吭聲。他知道蕭南喜歡他什麼。
「哎,把你那公司關了,來幫我吧。」
蕭南跟他說了很多次了。
「虧待不了你,你那小公司留著幹什麼?為個上百萬的單子忙活,擱我這就喝杯茶的工夫。」
天羽聽著,笑了笑。這話他信。
「謝了,蕭總。你對我還能有這興趣?」
蕭南撐起身體,揚著眉毛笑著看他。
「還吃上醋了。我倒是想虧待你,可誰叫我們小羽這麼漂亮。捨不得啊我。」
蕭南說著就堵上天羽的嘴唇,在他嘴裡翻攪著。天羽回應著他,心裡卻在冷笑。
過了幾天,天羽去漢城日報的嘉年華開幕儀式。這是九月的一個重頭活動,上面也很重視,特批了一些官員過來捧場,分管文化的副市長來剪綵。作為傳播廣告公司裡獨家拿到代理的公司,星海承包了所有活動相關的戶外廣告和周邊產品,這也是李天羽的官商計畫。
儀式結束後天羽陪同市長和報業集團的領導應酬,正在忙著,接到電話。
「喂,我是李天羽。」
天羽走到一旁說。電話裡有人說話,但是周圍一片嘈雜根本聽不見。天羽有些不耐煩了:「聽不見,你大聲點!」
「喂,我是阿浩。」
天羽總算聽清楚了。
「什麼事?」
「哦,沒什麼事……你在忙嗎?」
阿浩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天羽看著還等著他的一群人,更加不耐煩。
「什麼事?快說!我這兒正忙。」
「哦那你忙吧,也沒什麼要緊的事,對不起,我回頭……」
有些惶恐的聲音,大概是天氣太熱了,天羽有些窩火。
「以後沒急事別這個點找我。」
他掐斷了。
天羽坐在辦公室裡,陸成來了。天羽從抽屜裡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合同給他。嘉年華的夜間巡遊終點站設在凰龍,露天啤酒節,啤酒贊助商也落實到位,蕭南不會放過分羹的機會。在這一點上蕭南和李天羽從來就很有默契,天羽覺得這很好,讓彼此的關係沒有負擔。
陸成說了一會閒話,問:「李總怎麼好久沒上我們這來了。」
不是他說,天羽還沒想起來,好像是一陣子沒去了。
「你那兒有什麼新鮮的?看來看去就那幾樣。」
陸成笑著過來給天羽點菸。
「不是還有那小孩兒嗎,挺賣座的。」
「哪個小孩兒?」
天羽嘬了一口菸,裝傻。
「阿浩啊?這麼快就忘記啦?」
陸成故意睜著眼睛。天羽很討厭這隻狐狸這種表情。丫什麼都知道,裝什麼逼。
「哦。他怎麼樣?」
「小子真不錯,現在陞他當領班了。」
「領班?」
天羽倒是真的有點意外。在凰龍經理下面就是領班,不大不小也算個幹部,手底下管十幾號人了。
「我可沒說要他當官啊。」
「不是,小孩兒真挺能幹的。會管人。」
「是嗎?」
沒看出來。
看李天羽一副提不起興趣的樣子,陸成也沒多說,知趣地扯了一陣別的話題,走了。
天羽吸了幾口菸,想起阿浩的樣子。
那天吃飯沒看見別的,盡看見他給女朋友夾菜了。我操。
說怎麼那麼缺錢,原來都是砸這兒了。
李天羽自認看人算是挑剔的。一般的美女入不了他的眼。但是他還是得承認,婷婷是個非常上等的美女。個子高挑,天生麗質,再會打扮點兒,長相就是給蕭南的老爹當兒媳也夠格了。這樣的女孩在和燕那地方是太顯眼了。天羽看著阿浩看女朋友的眼神滿是寵溺,就在想這小子知不知道和燕那地方別說人,連一隻凳子都不乾淨。
李天羽那頓飯吃得很有點吃蒼蠅的感覺。
他對這個阿浩的興趣,忽然就沒有了。
天羽討厭的不是阿浩有女朋友,而是他跟女朋友見他時候的做派。就像明知他心裡那點意思,故意告訴他不行。要不願意就明說,我李天羽是強迫你了還是怎麼著你了。李天羽很不喜歡別人在他面前耍點一眼就看穿的小手段,那讓他覺得特沒意思。
對他來說,忘掉一個心思並不多難。所以天羽很快把這個阿浩丟到腦後。
一天晚上,他從外面回到家裡,正就著啤酒上網,聽到門鈴響。
這個點一般很少人來。天羽到門口衝貓眼裡一望,看不清,乾脆把門打開。
一個穿著運動衫的人抬起臉來,看著他。
「是你?」
「怎麼這個時候來?」
天羽從冰箱裡拿出一罐飲料,丟給阿浩。
「……對不起。我七點來的,你……您一直不在家,我就等了。」
天羽看了他一眼。
「不是這個意思。你不上班?」
阿浩遲疑了一下。
「我請假了。」
天羽招呼他在沙發上坐下,喝了一口啤酒。他打量阿浩,許多天不見,氣色差了很多,或許總是熬夜,臉色發暗,神情憔悴,頭髮胡亂在腦後一綁,臉上鬍茬印很重,不知道幾天沒刮了。
完全不像第一次見時那麼光鮮,不過現在天羽對這個不感興趣。他只想知道他在樓下等了將近五個小時,到底什麼事。
「怎麼了?找我有事嗎?」
阿浩看了看他,眼神有些躲閃。
「不好意思。直接到這來,很冒昧。本來想打電話,但是怕打擾您……我是有一件急事……」
天羽想起來,這段時間阿浩給他打過電話,也發過消息,他都沒理。
阿浩的手交疊在一起支在腿上,低著頭,想說什麼又遲疑了一下。天羽看到他的表情,心裡大概有底了。
「沒關係,有什麼話直說。」
阿浩抬起頭,像是鼓足了勇氣。
「我想跟您借錢。」
天羽毫不意外。
「哦……有什麼急用嗎?」
他平靜地問。阿浩低下了頭。
「……家人生病,要動手術。」
李天羽在心裡狂笑。
跟他心裡的臺詞一個字不差。
「是你的……」
他故意拖長了聲音。阿浩低著頭。
「……我爸爸。」
「哦……是什麼病?要緊嗎?」
阿浩沒吭聲,好像不想回答。
「在哪個醫院?」
「省人民醫院。」
「哦……你想借多少呢?」
阿浩動了一下,抬頭看著天羽。
「……十萬。」
天羽沉吟了一會,阿浩不等他開口,有些著急地開口。
「對不起李總,這麼大的數目,我知道,我根本不該開這個口,也沒這個資格。但是……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也沒有別人可以找……我不會白借您的,您可以算利息,我一定儘快還上。」
阿浩低頭翻包,從包裡拿出一堆東西放在桌上。
「這是我的身份證、銀行卡,我老家的地址,鑰匙……都押在您這,如果不放心的話,可以打電話……」
天羽揚了揚下巴。
「收起來。我信得過你。」
阿浩的眼裡閃過希望的光。
天羽給他慢慢倒滿飲料。
「阿浩,我們認識時間不長,但是跟你挺投緣的。咱們也算有緣分。客套話就不說了。老實說,這十萬塊錢,我不是拿不出來。但是眼下,真有點難辦。」
阿浩眼裡的光暗了下去。
「我不是不相信你,你也知道,我們在外面混的,認識的人多,朋友多,事情也多。說起來都不大不小地有交情,每個人開口都有難處,要都聽進去,就不知道該聽誰的了。誰沒有個困難的時候,這我理解。但是事兒碰多了,今天你開口,明天他開口,我就不好辦了。要為了這些傷了朋友感情,我覺得挺不值的。」
天羽不鹹不淡地兜著圈子,也不知道阿浩聽懂了沒有。
這樣的小孩兒,他見得太多了。
後來他又說了些什麼,自己都不記得了。只記得阿浩沉默地聽著,一直沒抬頭。最後站起來說了些李天羽聽都沒聽的道歉話,躬著背走出去了。
關上門的瞬間李天羽有點後悔關門的聲音重了,可後來想想那也沒什麼。
嘉年華進行了一個月,圓滿結束。這檔事接下來利潤固然客觀,李天羽和政府一圈子關係也打得不錯。市政府辦公廳主任何黃跟他本來就交情不錯,這些天關係趨鐵。何黃表面上斯斯文文,卻極為流連夜場,也是凰龍的常客。對李天羽和蕭南的關係,多多少少有點數,所以何黃對天羽一直很有點巴結的意思。
啤酒節那天晚上在凰龍瘋鬧,天羽那天喝得也有些多了。蕭南就在那天給他介紹了一個人。
這個人天羽以前從來沒見過,但是隱約知道蕭南跟他有來往。那就是豹頭。
豹頭是個綽號。他是漢城勢力最大的黑社會大哥。
李天羽知道蕭南跟黑社會團體有關係,但是聽說對方是豹頭時還是吃了一驚。豹頭在這個城市名氣很響,說他到底做過什麼事,也說不上來,但一般人絕不會輕易招惹他。蕭南的生意越做越大,好多夜場轉承別人,都是豹頭的人負責看場子。對這些黑道上的事,天羽並不懂,也沒有過問過,所以蕭南忽然帶他去見豹頭,讓他非常意外。
豹頭年齡在四十歲左右,並不像傳說中的壯碩,相反看上去很普通,只是看人的眼神異常犀利。李天羽在蕭南的介紹下跟他認識,坐下來敬了一圈酒,說了一些話就出來了。一出來天羽就問蕭南:
「什麼意思?」
「多個朋友,多條路。認識他沒壞處。」
天羽當然知道不可能這麼簡單。幾次追問,蕭南跟他說了實話。
「我有筆買賣,攥在豹頭手裡。他想收購凰龍,我沒答應,就提了個折中的辦法,讓他們進場。我不在的時候,你有空就過來,幫我招呼招呼。」
即使是蕭南,這些人也輕易不能得罪。蕭南雖然說得輕鬆,天羽也知道這事不簡單。以後凰龍怕是沒那麼太平。
之後蕭南去香港,天羽按他說的,常常去凰龍,跟豹頭禮數一番。幾次下來,對這個黑道老大的印象居然很好。豹頭一般也不在凰龍,主要留下堂口負責的人看場,但這只是煙霧,真正的交易在地下的錢莊和樓上的客房。豹頭很有經濟頭腦,講話也很有水準,天羽跟他打了幾次交道,發現這個人如果不是黑道老大,那幾乎是個哲學家。
豹頭很通道,每次來都穿著一身道士般的衣服。也不好色,身邊永遠跟著兩個女人。蕭南曾經指點天羽,要讓豹頭滿意,只要讓他身邊那兩個女人滿意。天羽安排得很周到,所以豹頭也很給面子。
天羽也不全為了蕭南打工。他也有自己的打算。星海主要靠戶外廣告和文化傳媒起家,利潤雖然豐厚,但在這個城市已經基本飽和。天羽一直有個想法,成立經紀公司或者製片公司,擴大產業。但他對資金鏈始終沒有把握,如果投資失敗,損失不知道收不收得回來。
如果用黑市操作的手段,成本低,回收快,但風險大,必須有足夠的後臺保障。
豹頭的出現,讓他這個想法又開始蠢蠢欲動。
一個月後豹頭去了西南,天羽公司裡的事也很安定,才又閒了下來。這天帶了幾個朋友去凰龍喝酒,看舞臺上的人跳舞,忽然想起那個阿浩來了。
看舞臺上男男女女一茬茬地換,他才想起好像很久沒看到阿浩了。
之前往這裡來了那麼多次,一次也沒見過他。天羽把陸成叫進來問了一句:「怎麼不見阿浩?」
「阿浩?」陸成有點驚訝,「早就辭職了。您不知道?」
「辭職了?」
天羽愣了愣。
「什麼時候辭的?」
「有一個月了。」
天羽喝了一口酒。
「為什麼辭了,還嫌錢少?」
「不是。」陸成說。
「他爸爸死了。」
天羽開著車顛簸在泥濘的路上。他攥著方向盤,辨認著鄉村的道路。
手邊擺著一張紙條,一路上看了無數遍,都把那地方背下來了。
天羽靠近前面一個在走路的農婦,把車停了下來。
「阿姨,請問龍王鎮臥龍村是往這個方向嗎?」
農婦告訴他在前面拐彎,天羽把車開進一條比田壟寬不了多少的小路,大塊的泥漿打起在車上,黏成塊狀。天羽緊握著方向盤,向著遠處的村莊。
早上七點出門,已經開了快六個小時。天羽從沒有來過這個縣城,靠著GPS指路,一路開得很不順利。
早上剛轉出社區,前面一輛車忽然一個急刹,天羽差點追尾。他踩住刹車,大聲罵了一句「我操」!
如果現在蕭南在身邊,就會用一副極為不屑的表情笑他「發什麼虛偽的善心」。
算是吧!天羽想。他開在那條奇差無比的公路上,只想儘快找到那個地方。
經過一個壟道時,車子一震,陷進了泥裡。天羽踩著油門,輪子轟轟地打滑,拔不出來。天羽下車,皮鞋踩在地上,一腳泥。他皺著眉看著陷在泥潭裡的車輪。
他找來附近幾個村民,每人給了五十元錢。車子被推出了泥潭,人也拿著錢一哄而散。天羽把錢包丟在車上,把車直接開進了臥龍村。
這個村比他想像的還要破爛。土坯房和草房四處可見。見慣了南部農村的天羽感到吃驚。路上不管大人小孩都圍著他的BMW看,很稀奇的樣子。聽到天羽打聽「龍浩」這個名字,有人給他指路,臉上露出納悶的表情。
天羽勉勉強強把車擠進那條鄉土小道,幾次都覺得會滑進旁邊的水塘,最後才把車開近了他目的地的那座房子。
房子是土灰色,像蒙著一層灰霧。破舊的屋面和瓦頭,褪色的印滿水漬的牆身,前面有一片窄窄的院子。
有幾個人在走動,看見天羽的車靠近,都站住了不動,怔忪地看著。
天羽把車靠著院牆停了下來,推開車門下車。他向那幾個人走了過去。人人都看著他。
「請問,這是龍浩的家嗎?」
幾個人上下打量著他。有個民工般打扮的男人向屋裡用土話喊了一句什麼,天羽聽不懂。屋裡有了動靜,有人慢慢走出來。天羽緊緊地望著那一團從黑暗裡走出的人。
是一個拄著枴杖的老人,滿頭白髮,顫顫巍巍地邁過門檻,昏黃的眼睛望向天羽。
天羽上前扶住了他。
民工樣的男人對老人說了什麼,轉向天羽,改用發音不標準的普通話。
「他是龍浩的爺爺。」
老人看著天羽,說了一句他聽不懂的土話。之前的男人說:「他問你是誰。」
天羽連忙回答:
「我是龍浩在漢城的朋友,聽說他家裡的事,來看看他。……爺爺,阿浩他在嗎?」
老人和那民工模樣的男人說了幾句,男人領著天羽向村子後面走去。
「阿浩在柴房,我帶你去吧。」
天羽跟著他走著泥濘的土路,男人回過頭討好地笑著。
「老闆,你的車可氣派啊。好多錢吧?」
天羽敷衍了一聲。
「阿浩交到老闆這麼有錢的朋友啊。還來看他。可福氣啊。」
天羽沒心思搭理,不作聲。
到了一個竹林旁邊的暗土坯房,男人到門口高喊了一聲:「阿浩!有人找你!」天羽聽到裡面答應的聲音。接著一個身影低頭鑽過低矮的門頭,走了出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天羽的心像被扼了一下,一緊。
他幾乎不認識了。
阿浩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兩頰深深地凹陷下去,露出顴骨。深色的鬍茬雜亂地佈在嘴邊,頭髮散亂著,黏著稻草還是什麼。他佝僂著背,眼圈濃重發暗,套著一件滿是污跡的衣服,看不出顏色。
阿浩站在那裡,看著天羽。
「不用忙,我不餓。」
天羽說。
阿浩坐在一張破舊的板凳上,對著低矮的灶頭塞進柴火,用棍子搗撥著。火光照著他疲倦的臉。
「對不起。實在沒有什麼東西。」
端著一碗米飯和兩碗看不出是什麼的菜放在天羽面前的桌子上,阿浩抱歉地說。
「中午委屈您將就了。鎮上有一家飯店,味道還可以。晚上請您去。」
天羽沉默了一下。
「我不是來吃飯的。」
他抬頭看著阿浩。
「我聽陸成說了。」
天羽選擇著用詞,看了阿浩一眼。
「……還好嗎?」
話問出口,李天羽自己都覺得偽善得可以。
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好還是不好。阿浩坐在旁邊的凳子上,低著頭。
「……還行。」
「對不起。」
短暫的沉默後,天羽飛快地說出這三個字。
就像他跋涉六個小時,來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只是為了來說這三個字。
阿浩抬起臉,看著他。
「別這麼說。跟你沒關係。」
他低下頭,聲音沙啞。
「……你這麼遠來看我,我已經很感激了。」
天羽承認,這句話讓他鬆了一口氣。好像憋著的一股不舒服和不踏實得到釋放,心裡的確好受了不少。他想自己大老遠地跑這來,大概就是為了聽到這句話。而現在他的確聽到了,而且聽到得比他想像的要容易。
好像既然阿浩這樣說了,就的確沒他什麼事了。
李天羽有時候想他自己,還真他媽的虛偽。
「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儘管說。」
這句話是由衷的。
阿浩搖了搖頭。
「沒有,差不多了。比不上城裡,辦得很簡單……」
阿浩說著,沉默了。天羽遞給他一根菸,阿浩接過去,抽著。
天羽看著他胳膊上戴的黑紗,再看著阿浩的臉。
「……有什麼打算?」
阿浩吐出菸,眼神看著未知的一點。
「在鎮上找個活,攢點錢去看我妹妹。她在沈城上大學。」
天羽看他。
「不回漢城了?」
「嗯。」
「你女朋友呢?」
天羽記得阿浩說過,他們是同鄉。
「她願意回來就回來,不願意,我不勉強她。」
天羽不說話了。
阿浩靜靜地抽菸。
下午,阿浩帶著李天羽在村裡轉了轉。一路上,天羽漸漸瞭解了一些阿浩過去的事。
阿浩長在一個貧苦的人家,早年家裡有一點地,勉強度日;後來鎮裡搞政績要引資建工業園區,強行徵地,沒有安置款沒有徵地補貼,一夜之間把阿浩家和附近幾十戶人家的耕地推平了。失去了生活來源,這幾十戶農民四處告狀,上訪,結果除了一無所有還是一無所有。阿浩的母親為給兄妹倆餵頓葷腥飯,去鄰鎮的娘舅家借糧,半路給卡車撞死了。阿浩的父親走投無路,到礦窯當窯工,阿浩兄妹和阿浩的爺爺,全靠這點挖煤的錢養活。
阿浩九歲那年,村裡的小學選了幾個小孩湊成腿子,到鎮上為上面下來的人演出,阿浩身長腿長,被縣裡來的一個舞蹈學校負責人看中,要把他帶走。阿浩家根本拿不出學費,但是阿浩運氣不錯,這舞蹈學校老師是真的愛苗子,免了他一年的費用,把阿浩帶回縣裡。阿浩在舞蹈學校待了五年,除了第一年,後面四年的費用,他父親一分不少地交上,直到阿浩十五歲離開學校。
這時候,阿浩跳舞也在縣裡小有名氣,人也懂事了。到了他離校的時候,好幾個縣裡的娛樂場找他要用他。當初把他帶走的那老師一直對他很好,找阿浩談心,告訴他沒有文化不行,以後寸步難行,光會跳舞不能吃一輩子飯,說願意幫忙讓他上縣裡的中學,有機會考舞蹈學院,有一張大學文憑。
可是,阿浩卻接受了一個娛樂場的招工,很快就去上班了。阿浩是被他父親從娛樂城裡硬拉出來的,他父親給了他一個用密密的針線修補縫合的舊書包,什麼也沒說。
高三那年,阿浩十八歲。礦上塌方,十二名礦工被活埋。阿浩父親吊在鋼架上撿回一條命,右腿被崩塌的石頭砸成兩截。
那年,阿浩輟了學。
之後的事,阿浩沒說太多,天羽也猜得出來。幾年後,阿浩的妹妹上了大學,全費制。縣文工團招人,鐵飯碗大鍋飯,擠破了頭,留著一個名額給阿浩,阿浩卻終歸沒去。為了他上舞蹈學校,家裡背了一身的外債,殘疾的父親,妹妹的學費,老邁的爺爺,不滿二十歲的阿浩輾轉在各大歌廳舞廳,賺錢養家。
為了妹妹新學年的學費,二十一歲的阿浩來到漢城。
兩人走到河邊的斜坡上。夕陽西下,炊煙嫋嫋,遠處的青山蒙上淡藍的輕紗,綠色的田野裝點著座座人家。從田裡收了農活往回走的人們像佈在田野上的雀子,空氣裡散發著一股花的甜香。
阿浩在斜坡上坐了下來,天羽坐在了他身邊。
阿浩指著河對面說,以前,那裡有一棵槐樹。到這個季節就會開花,一串一串的,風一吹就往下飄。
「樹下,就是我家。」
天羽看向對面,一大片被拆遷圍牆圍起來的地方,裡面雜亂地堆著沙子石山,還有幾間閒置的辦公用房,看上去破敗不堪,空無一人。
風吹過光禿禿的沙場。
阿浩的臉上,沒有表情。
晚上,阿浩要到鎮上飯店招待天羽,再為他安排一間旅店。天羽不去,要留在阿浩家裡。
「這裡太破了,怕你住不慣。」
阿浩為難地說。天羽看了阿浩住的房間,一張木板床,一床露出棉絮的被胎,浸過水的牆壁上胡亂地貼著報紙,散發著一股黴味。
味道確實有些讓他受不了。
「沒關係。挺好。」
天羽說。
晚飯也沒去鎮上,天羽抓起幾個鍋裡的粗麵饅頭啃了起來,阿浩發現的時候天羽已經吃了個半飽。
他本想請阿浩和他爺爺去鎮上飯店,想了想又覺得不合適,像顯得自己施恩,怕阿浩有想法。晚飯後他藉口去轉轉,開車去鎮裡的超市買了很多老年人的食品和補品,大袋小袋地放在後備箱裡,準備明早走前暗暗丟在阿浩房間。
內兜裡還放著來時準備好的一個信封。從到阿浩家到現在,李天羽都不知道怎麼拿出手。本來打算見了面就給他,可是真正見到阿浩,聽了他的事,這信封卻遲遲沒往外拿。
天羽轉著方向盤,腦子裡過電影般,不停放著那天晚上阿浩向他借錢的情景。
他走著神,直到差點撞上一輛衝出來的摩托,才猛地踩了一腳刹車。
天羽把車停在路邊,心神不定。
他拿出懷裡的信封。
厚厚的一疊錢,顯得那麼扎眼。
晚上,天羽坐在阿浩那張小床上。床不寬,僅僅夠兩個男人睡。天羽看著牆壁,牆上貼著一排褪了色的獎狀,有小學的,有舞蹈學校的。有幾張照片,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靠在一對樸實的夫妻旁邊,咧著嘴傻笑著。背後是一道院牆,有半截粗壯的樹幹。天羽想,那就是那棵槐樹吧?
一張老舊的宣紙貼在牆上,用很清秀的毛筆字一筆一劃地寫著「五好家庭」,左下角小小地寫著「龍浩」。
天羽正在看著,阿浩走進房間。
「爺爺睡了?」
阿浩點了點頭,滿臉的疲倦。之前,天羽看著阿浩為他爺爺餵飯,擦身,沉默地、一下一下地抹去那雙昏黃的眼睛裡流下的渾濁的眼淚。
「我來吧。」
天羽去拿阿浩的碗。
「這怎麼行。」
「沒事。」
天羽蹲下身,瓦起一勺粥,慢慢送進老人的嘴裡。嚥不下的粥從嘴角流下來,天羽拿起一邊的毛巾,擦去老人嘴邊的殘跡。
阿浩站在一邊,看著。
阿浩關上房門,上了床。天羽掀開被子,阿浩躺了進來。天羽把被子蓋到他的胸口和肚子,往上拉了拉。
天羽伸手拉電燈線的時候,聽到阿浩低低說了聲「謝謝」。
天羽轉過頭。
「……謝什麼?」
阿浩看著他。
「謝謝你來看我。從那麼遠趕來看我的,你是第一個。」
阿浩說著,苦笑了一下。
「對不起。讓你住在這種地方……」
天羽望著阿浩的眼睛,那直視著他的眼神忽然讓他很受不了。他別開頭。
「別這麼說。阿浩,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他停了下來,又開口。
「我很後悔。……如果早知道是這樣,我那天不會……」
阿浩打斷了他。
「這不怪你。我們不沾親不帶故,你卻幫了我那麼多忙。我真的,從心裡感激你。」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就算有這筆錢,也來不及了……所以不怪你,真的……」
阿浩沒有再說下去。他翻過了身。
天羽側過身望他,阿浩的背影在窗外投下的剪影中,瘦削而脆弱。天羽靠了過去,喊了一聲「阿浩」。
「……我爸走之前,只有八十幾斤,都瘦得沒人形了。」
阿浩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我爸說,他老是聽人家說,城裡有一種很貴的肯德基,很好吃,他從來沒吃過,沒見過。那天,我爸知道他不行了,他跟我說,他想吃一次肯德基,嚐一口也好,看一眼也好……」
阿浩沒有回頭,慢慢地說著。
「……我到城裡買了肯德基趕回去,我爸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我對他說,爸,你要吃多少肯德基,咱家都有,咱們有錢,都買得起……我把雞塊往他嘴裡送,我知道我爸還清醒著,他很想張口吃,也想睜開眼睛看,但是他沒力氣了,他太累了,太疼了,要休息了……我爸苦了一輩子,沒為自己要過一樣東西,臨走前就開了這一次口,我也沒能滿足他……」
阿浩的聲音越來越低。
「……我恨我自己……我根本沒關心過我爸,一天也沒有讓他享受過,我只想著等賺了錢再孝敬他……結果什麼也沒為他做過……什麼都……」
阿浩不說話了。很久都沒有聲音。
天羽沉默地聽著。他沒有打斷阿浩,也沒有作聲。直到他感覺到身邊傳來的顫動,他側過頭,看見阿浩的背影在抖動著。阿浩極力壓抑著肩膀的抖動,把身子蜷縮成一團。
天羽靠了過去,手按上阿浩的肩膀。
「阿浩……」
阿浩用力蜷起身體,別過臉不讓天羽看見。可是藉著月光,天羽看見那張臉早已淚流滿面。
天羽扳過他的肩膀,阿浩抵抗著不動,天羽沉默著用力扳過他的身體,把阿浩緊緊地摟進懷裡。
「……對不起……」
他抱緊阿浩,貼著他的臉頰。那臉頰上滿是淚水。
「……對不起……」
天羽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只是無意義地在阿浩耳邊反覆呢喃。
阿浩緊緊埋頭在他肩膀,壓抑著失控的哭聲。
「李總,您回來了。」
天羽走進辦公室,秘書就迎了上來。
「蕭總早上來過電話,說您手機關機了,讓您回來以後給他去個電話。」
天羽點了點頭,秘書就出去了。天羽把車鑰匙扔在辦公桌上,在沙發上躺了下來。他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過去。
「阿浩。」
天羽喊了一聲。阿浩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
「到了?路上順利嗎?」
「不錯。就是有點累。」
「那就休息吧,睡一會。」
阿浩體貼地說。
天羽「嗯」了一聲,把手枕在腦袋後面。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了兩句閒話,阿浩就準備掛了,天羽喊住他。
「等等,陪我聊會兒。」
「你不累啊?」
阿浩天真地說。天羽不禁一笑。
「累啊。所以我就不說了,你說。」
「我說什麼?」
阿浩的聲音聽起來很困惑。天羽卻不想掛電話。開了六個小時的車,在途中也打了電話給阿浩,也接到阿浩的電話,感謝他在房子裡偷偷留下的補品和食品。算上這一通已經是第四個了,但天羽就是想聽阿浩的聲音。他自己都覺得有毛病。
「哎,考慮好了沒有?」
天羽問。阿浩沉默了一下。
「不用考慮了。你爺爺,我會安排的。把家裡事處理完就過來,我等你。」
「算了,我來了又要給你添麻煩。」
「我不會白用人,你要幹不好,照樣捲舖蓋。」
「……」
「就這麼定了,男人做事果斷點,別跟個娘們似的。」
阿浩沉默了一下,開口。
「我有個問題,早就想問你。」
「說。」
「……你為什麼這麼照顧我?」
天羽舉著話筒,沉默了。
李天羽十四歲的時候,發現自己喜歡男人。
在同齡人熱衷於談論女生胸部的發育和在體育課上偷看女生跑步時顫動的乳房時,李天羽對這些卻沒什麼興趣。相反他卻留意周圍長相清秀體格健康的男生,尤其喜歡身體發育超前,第二性徵明顯的男生。
李天羽第一個喜歡的同性是隔壁班級的體育課代表。那是一個全校有名的小帥哥,情竇初開的小女生們的偶像,一個大眾情人。李天羽喜歡他那張帥氣英俊的臉,還有打籃球時背心被汗濕緊貼在身上的樣子。後來他跟他搭話,順利認識了他,也順利培養出了過硬的交情,直到有一天晚自習後,李天羽在學校後面的舊車棚裡強吻了他。
那是李天羽的初吻,他卻吻得相當老練。他緊緊拽著那個男生想要逃開的身體,緊擁住他壓著他的嘴唇吮吸他的舌頭。那天晚上之後那個男生就再也不理他了,見到他就繞路走,李天羽甚至想會不會很快全校就知道他是一個同性戀。
李天羽很早熟。同性戀這個詞,他很早就知道了。
李天羽長得很漂亮。在十幾歲的年紀,他是一個美麗的少年。李天羽的身高一直不矮,不會給人像女孩的錯覺,但是臉卻長得非常俊俏。他皮膚很白,怎麼曬都曬不黑,眼睛又黑又深,睫毛長長地覆蓋著,曾經被喜歡他的女生形容為「像蝶翅一樣」。鼻子很挺,臉型的線條優美柔和,身材雖然偏瘦,卻肩寬腰窄,很有型。他喜歡叛逆的髮型和裝扮,瀏海總是長長的,碎碎地垂在眼睛前,套著滿是口袋的迷彩褲和緊身的背心,迷戀他的女生不計其數。
李天羽也交過幾個女朋友,跟她們接吻,愛撫,生理上卻沒什麼強烈的感覺。所以他很快放棄了女生。高一的時候,他和他那個體育課代表的初戀都報考了本校,分在同一個班。李天羽覺得那股子勁已經過去了,同班也沒什麼大不了,但是後來,那男生卻上了他的床。
回想起來,那個男生大概只當作是男生之間互相「幫助」,但那的確是李天羽第一次的同性經驗。第一次時怎麼樣,他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彼此都熱情如火,一夜就來了幾次。
李天羽第一次做1是在大一的時候。那時候他和初戀早已分手,因為那個英俊的男生和他上過幾次床後再度變成縮頭的烏龜,躲他如洪水猛獸,李天羽忽然覺得很沒意思,於是再也沒跟他囉嗦。
上大一不久,他認識了一位學長,那個學長非常陽光而且溫柔,有事沒事就到李天羽的宿舍串門,為他買早飯,打熱水,甚至為他洗衣服,刷球鞋。他喜歡一遍遍地摸著天羽的頭髮,親暱地喊他「小羽」,還喜歡從背後抱著李天羽,貼著他的耳朵跟他說話。在過年時坐十六個小時的火車趕到李天羽的家,披著滿身的雪站在他的門口,只為了對李天羽說一聲「新年快樂」。
李天羽上他的床時並沒有要做更深入的想法,但是那個學長把他壓在身下喘著粗氣說「給哥吧,哥想要」時,天羽忽然反應過來。他掙扎著躲開那個人高馬大的學長的入侵,並且牢牢地壓制住對方,直白地告訴他如果要做這個就要由他進入。
那個學長很吃驚。從他睜大的眼睛裡天羽看出他以為自己是個0。到後來那個學長妥協了,他被李天羽進入時,對他說他是第一個能讓他肯這麼做的人。
但是當時李天羽已經聽不到這些。第一次緊張而又生疏,卻給了他完全不同的體驗。那學長邊疼得流眼淚邊讓李天羽進入他的身體,那種說不出的感覺讓李天羽一下陷了進去。那期間李天羽流連在學長在校外的出租房裡,沉浸在狂熱的性愛裡,有一次激情迸發時他抱著學長用力抽插,嘴裡激動地說「我喜歡你」「喜歡你」,學長呻吟著射過之後緊緊摟著李天羽,捧起他的臉對他說「我愛你」。
李天羽後來想,他並不能明白那句話代表的意義。和那個學長的關係維持了兩年,就分了手。李天羽從不認為他和學長那樣了,就有誰屬於誰,不能背叛誰的問題。顯然學長不這麼想。當李天羽某個晚上去CLUB徹夜狂歡,上了一個長相漂亮的男孩,還和他保持了幾次聯繫,被學長發現後,學長憤怒得發狂,要揪著李天羽痛打,反被李天羽推倒在地上。從那以後,他再也不能從學長身上得到快樂,只感覺到束縛。
李天羽很早以前就發現,自己是一個冷血的人。
他並不太在乎別人的感受。尤其在愛情上。他甚至冷冷地嘲笑愛情這個字眼,認為性愛比愛情這兩個字來得實在地多,有效率地多。
開心就在一起。不開心就算了。兩個男人,還能怎麼樣呢?能結婚嗎?生小孩嗎?既然不能,說什麼我愛你你愛我,傻透了。
所以李天羽始終保持著清醒。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總能冷靜地抽身而退。後來他和好幾個人交往過,都沒有超過和學長的那兩年的紀錄。從這個角度說,李天羽想自己還是喜歡那位學長的,尤其在那個大雪天,他打開門,看見學長站在眼前,滿身是雪地對他微笑說「新年快樂」,那一幕,他很多年後仍然記得。
然而,也僅此而已。
分手時,學長淚流滿面。他不停地抽菸。夾著菸的手指在顫抖。
「對不起。」
天羽當時只說了這句話。
第二天起,天羽再也沒去過那間小屋。
幾個月後,天羽和新的戀人走在學校,迎面也看見了學長和他的新伴。那是一個文弱斯文的男生,乖巧地走在學長身邊,不時帶著崇拜又有一絲羞澀的眼神看著學長,而學長就笑著摸摸他的頭。
學長抬起頭時看見了天羽。天羽對他點了點頭,想想,又微微地笑了笑。學長沒有說話,他轉過臉,走過了天羽身邊。
他們走後,新戀人問天羽:「是誰啊?」天羽說:「我以前的男朋友。」
戀人臉色難看起來。但是天羽沒想過要隱瞞。他想,學長的那位如果也問他同樣的問題,他會老老實實回答同樣的答案嗎?
想著想著,天羽居然笑了起來。
他從來,都不相信愛情。
天羽結束了飯局,回到住處的時候,車燈照亮了臺階上坐著的一個人影。
他看到天羽的車,站了起來。天羽把車停進車庫,迎出來。那個人對他笑笑。
「安頓好了?」
天羽問。
阿浩點點頭。
「陸經理說,明天就去上班。」
「放著經理不做,幹嘛非要回那去?」
天羽埋怨。他已經在公司裡為阿浩準備了一個職位,本想先安排他跑兩個月業務,熟悉情況後就把他提起來,給他相應的薪水,可是阿浩來以後卻拒絕了,說想回到凰龍,繼續在那裡幹。
「你想一輩子當舞男啊?」
天羽覺得這小子不知好歹。
「不是。我沒學歷,也沒經驗。怕給你添亂。」
天羽知道他的意思,不想靠關係進他公司當幹部。
這小子一直都挺傲氣的。天羽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甩身就走的骨氣樣。
有傲氣,說明還嫩著。天羽想,讓他回凰龍也好,磨練磨練,就知道無論什麼時候,都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他交代了陸成,陸成聽說阿浩要回來,求之不得,加上聽出天羽的態度有變化,滿口答應。阿浩一到漢城就聯絡了天羽,天羽讓他直接先去凰龍安頓,晚上在他住處等他。
兩人說了兩句,走到燈光下,天羽回頭看了阿浩一眼,忽地一愣。
阿浩把頭髮剪了。
那讓李天羽迷戀的辮子不見了。現在是一頭俐落的短髮。髮梢乾淨地到後頸的位置,顏色也變了,不再是張揚的金髮,而是穩重的棕褐色。不在燈光下看,還以為是黑色。
天羽直盯著他。
阿浩看到天羽的眼光,抓了下頭髮。
「下午去剪了。很難看?」
「……不。很適合你。」
天羽不自然地說,扭頭往屋裡走。
換成清爽短髮的阿浩,非常地……帥。
只是看了一眼,居然人都熱了起來。李天羽有多少年沒有這麼衝動過了。聽著身後人的腳步聲,他的呼吸有些加重。
本來他根本沒想這個意思。現在李天羽卻滿腦子都是把他按在床上的想像。
進了房間,阿浩坐了一會兒,和天羽說著這半個月的情況,感謝他安頓他的爺爺,還說了去沈城看妹妹的事。
天羽也不知道聽沒聽。眼睛一刻不錯地停在阿浩的臉上。
髮型一變,整個人感覺都變了。
短髮讓那張英俊的臉瞬間轉變了味道。長髮的時候很帥,但跟現在完全不同。之前帶著一股子邪佞狂放,多少顯得頹廢的味道。現在剪短了頭髮,一下變得穩重,強悍,氣勢逼人,充滿了英挺的男人味。
身上穿著不會超過幾十塊錢的襯衫和牛仔褲,也虧得他居然能穿出這種味道。
如果不是親眼看過他的家,天羽怎麼也不相信,山窩裡能飛出這麼個金鳳凰。
腦子裡正在思忖怎麼把他留下,阿浩從包裡拿出一個信封,輕輕地放在桌子上。
「謝謝你。這個我不能收。」
天羽看了信封一眼。是他走之前,悄悄留在阿浩枕頭下的信封。
「……我沒有別的意思。」
天羽謹慎地選擇著用詞。
「是我的一點心意。沒能幫上什麼忙,能做的只有這些。收下吧。」
阿浩真誠地開口。
「你的心意我心領了。真的。但是這錢,我真的不能要。再說,我現在也用不到這麼多錢。」
「你的債呢?」
天羽忍不住說。阿浩低了一下頭,又抬起來。
「沒事。我會慢慢還的。」
兩人又推擋了兩句,氣氛有些尷尬。天羽沉吟了一下。
「這樣吧。我們換個折中的辦法。這錢就當是我借給你的,你先把你妹妹的學費交了,再還一部分債。我也不白借,咱們算利息。等你賺到錢了,一分不少地還給我。」
天羽拿了一張紙。
「我現在就打借條給你。」
把借條連同信封一起塞到阿浩的手裡,阿浩望著他,沒說什麼。
天羽看到他眼裡的感激,心中一動。
他忍不住挨著阿浩,坐在他身邊。
「……這幾天還好吧?」
他輕輕撩起阿浩額前的幾根頭髮,掠到後面,輕聲問他。阿浩點了點頭。天羽看著他堅強隱忍的表情,想到那一夜,他在自己懷裡痛哭的情景,不禁又有了將他緊緊抱在懷裡的衝動。他控制不住,伸手摸上阿浩的下巴。
「終於刮鬍子了?」
阿浩被他問得一笑。多少天沒看到他笑了。天羽心裡蕩了一下。
「之前很邋遢吧?」
「都能進神農架了。」
「那麼有男人味兒?」
阿浩摸了摸刮過的下巴,順著天羽開玩笑。天羽一下笑了。
「靠,野人都長你這樣的,你不知道?」
「哦,人都是你這樣的,細皮嫩肉的。」
天羽錯愕。阿浩還是第一次這麼跟他吐槽。
「嘿!膽肥了啊?敢這麼跟我講話?」
天羽故意瞪起眼睛。阿浩也沒被嚇到。大概天羽剛才的動作讓兩人親近了不少,阿浩也放鬆起來,還瞥了他一眼。
「你連鬍子都沒有。要在我們那兒,就是沒長全的毛孩。」
阿浩邊說邊看天羽的表情,然後大笑。
天羽被反將了一軍,坐在那兒發愣。阿浩看他不作聲,以為他不高興,連忙靠過來說:「逗你的,別生氣。」
天羽看到阿浩的笑臉,心裡就莫名其妙地舒服,看他這麼隨便地跟自己開玩笑,感覺兩人關係又近了一層,就更受用。他故意沉下臉,裝成真生氣的樣子,看阿浩會怎樣。阿浩竟然笑著,側過頭探出身子看了他一眼,像哄小孩子似的對他說:「乖。不生氣了。」
天羽笑了兩聲。
「……你叫誰乖?」
話音一落,他忽然從沙發上跳起來,向阿浩壓了過去。阿浩沒防備,被他壓倒在沙發上。天羽一碰到阿浩的身體,腦子一熱,困住他的手腳就想動作,沒想到阿浩用力一抽就把被他壓住的胳膊抽了出來,然後靈巧地一格一掀,天羽都不知道怎麼被他逃脫的,阿浩就擺脫了他的控制,站了起來。
「不錯啊,挺有勁的!」
阿浩笑著看著他,表情卻是完全相反的自得。
天羽一下洩了氣。
……這個阿浩,力氣竟然那麼大!
阿浩報了個成人高考班,白天上課,晚上去凰龍,忙得天羽想跟他見一面竟然都不太容易。只有有空的晚上去凰龍看他跳舞。
阿浩說他報了成高班的時候,天羽很意外。
「看不出來啊?還愛學習呢?」
阿浩翻著手裡的書:「我想有個文憑。」
「這還不簡單。我幫你弄一個。想要哪個大學的,隨便挑。」
天羽故意問他。阿浩搖搖頭。
「我不要假的。想學點真本事。」
阿浩報的是金融管理。天羽看得出他對經濟、法律都挺感興趣,好幾次在凰龍那麼嘈雜昏暗的環境裡,居然還隨身帶著書,就著燈光翻。課程也一堂不落,天羽幾次約他中午吃飯,阿浩都緊緊趕趕的,下了課滿頭大汗地趕來,匆忙塞幾口再趕回去,繼續上下午的課。
「落一兩節有什麼關係?今天不去了。」
又一次吃飯,阿浩還是這麼急吼吼地要走,天羽拉住他。
「陪我吃飯。」
「不行,今天的課特別重要。」
「重要什麼?少聽一堂死不了人!」
「我基礎差,落了就跟不上了。」
阿浩耐心地解釋,還不停看手錶。天羽笑著看了他一眼。
還挺認真啊!
「坐著。哥哥我晚上給你補課。」
阿浩一愣:「你?」
他上上下下打量天羽。
「你行不行啊?」
天羽一口差點沒噎著。
「靠!看了我的證書,不嚇死你!」
阿浩笑著喝了一口啤酒。
「行行,我已經嚇死了。走了!」
他還是匆匆忙忙地出門走了。天羽看著他的背影,就像杯裡喝乾了卻還想喝的啤酒一樣,那麼意猶未盡。
他沒看錯人。這個阿浩……不會一直只是個舞男。
公司業務進入平衡期,蕭南出國,豹頭也沒從西南回來,天羽最近日子很閒。去凰龍的次數也多,陸成心裡有數,每次去都不叫別人,直接讓阿浩招呼。
自從阿浩回來,天羽頻繁地跟他見面,中飯、晚飯、夜宵輪著請,還不讓阿浩反請他,只隔一段時間,才同意阿浩請一次,否則就翻臉。吃飯的時候還不准阿浩吃得少,稍微吃少了天羽就不高興。
阿浩開玩笑地問他:「你這是餵豬呢?」
「你不就是隻小豬嗎?小笨豬。」
天羽逗他。他喜歡看阿浩大口吃飯大口喝酒的樣子。
他父親去世的那段時間,阿浩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現在雖然比那時候好,人也收拾得精神乾淨,但是一想到那天在那個柴房門口看見的模樣,天羽就覺得不舒服。說來說去,他心底還有些抹不開他父親病死的事,他想把阿浩餵胖點,養好身體,這也算做一點補償。
阿浩低著頭吃了兩口,忽然說:「跟你商量個事行嗎?」
「說。」
阿浩抬起頭來,眼睛看著天羽。
「能不能別叫我『小』什麼?」
「什麼?」
天羽沒聽明白。
阿浩嚥了一口菜,看了看他。
「你最近老是叫我『小浩』,還『小笨蛋』……別那麼叫了。」
天羽失笑。
「為什麼?我怎麼叫你還管我?」
「聽不習慣。」
「怎麼不習慣了?」
天羽半是戲謔,半是認真地反問。阿浩沒作聲,忽然把筷子一放。
「天羽!」
他忽然大喊了一聲,把天羽嚇了一跳。
「反了你?敢喊你哥的名字?叫天哥!」
天羽瞪他,阿浩也盯著他看。
「我以後就叫你天羽。」
好像宣佈決定似的,阿浩說。
從那天起天羽再也沒有聽過「天哥」、「李總」這樣的稱呼,都變成了「天羽」。阿浩以前都不怎麼肯喊他,見了面也很少喊。自從叫上天羽以後,倒叫順口了,三天兩頭天羽天羽的。天羽瞪他說:「你叫上癮了?」阿浩笑著又叫了一聲:「天羽」。
兩個人越來越熟絡,阿浩在他面前就不像以前拘謹,有時候勾肩搭背的,倒像天羽是他小弟似的。
只有一樣,在錢上面,阿浩還是跟他算得很清楚。天羽本來要接阿浩的爺爺來城裡的老年公寓,考慮到老人家一輩子住在家鄉住慣了,周圍又有老鄰居照應走動,所以就請了一個保姆專門去伺候老人。這每月的保姆費阿浩都如數地給天羽,天羽要他不用急著給,阿浩就笑笑說,他在凰龍住不花錢,天羽總請他吃飯,吃也不用花錢,月工資付這筆錢足夠。
天羽知道阿浩在凰龍之外還打著別的工,有時候雙休日白天不上課也找不著阿浩的人影。天羽知道阿浩不是那種貪玩的人,八成又接了別的工作。果然看到他在一家加油站打工,天羽也不說破,就當不知道。
他知道這男孩兒心氣高,不願欠他的,想儘快還他。
阿浩回到凰龍,不僅跳舞,還接著幹原來的領班。這在凰龍不大不小是個官了。天羽有一次去,看到阿浩除了跳舞的衣服比較鮮亮,平時的衣服都很寒磣,有些看不下去。和阿浩一起上街時,推著他進了精品店,拿了一件又一件衣服,在他身上比畫。
「我買衣服送朋友,他身材跟你差不多。替我試試。」
天羽騙他。阿浩拿走衣服去換,等他從更衣室裡出來,一屋子女店員的眼睛都直了。
天羽真佩服自己的眼光。CAQIA的襯衫,ROMON的休閒西服,還有NOH的領帶。高級布料貼合地包裹著阿浩挺拔的身材,完美搭配著他一張俊臉,哪還像什麼窮山溝裡的打工仔,簡直就是華爾街上的精英。
雖然預料到是這樣的結果,天羽還是為阿浩那股天然的氣質驚歎。
只是換了身衣服就這麼有派頭。天羽再也不想讓他穿廉價的衣服了。
阿浩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也挺興奮。他偷偷翻了下價格,卻露出被嚇到的表情。
儘管他很快地隱藏了這表情,天羽還是看在眼裡。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阿浩知道這些都是送給他時的表情。
過了兩天,天羽打電話給阿浩,叫他下課後不要走,等他去接他。
「我剛想打電話給你。」阿浩說,「晚上我請你。一定要來。」
「不行。」天羽立刻說,「今天必須我請你。就今天。」
兩人爭執了一會兒,互不相讓,阿浩想了一下,忽然說:「你敢不敢吃我做的菜?」
天羽到學校時早了,阿浩還沒下課。他把車開到附近等待著,心裡帶著一絲興奮。
他看了一眼車後的大袋小袋,想到一會阿浩的表情,就微笑起來。
自從阿浩回來,天羽對他的興趣,一天天的有增無減。
天羽不是沒追過人。以前的伴,有自己貼來的,也有他追上手的。對這過程,他算是一個老手了。
可這個阿浩,卻是個特例。
天羽從來不在直人身上浪費時間。以前他也看上過直的,直人就像水中之月,對同來說充滿誘惑。對他們,天羽要嘛藉著玩笑,跟他們玩一次兩次手的,過後打個哈哈,不著痕跡地了事;要嘛實在擰不彎的,他就乾脆地放棄。帥哥很多,他不會為了一棵樹木,放棄一片樹林。
大部分時候天羽只跟圈內的來往。圈內的就更沒那麼多麻煩。他採取行動,多半就有回報。之後合就在一起,不合就分開。
只有這個阿浩,到現在為止也沒看出他有傾向,天羽卻還捨不得收手。
他也想過,這個阿浩到底哪裡吸引他。放棄過一次的目標,他很少再考慮第二次。他想對於阿浩,大概就像吃膩了大魚大肉,忽然嚐到山上的野味,所以覺得新鮮,別有滋味吧!
阿浩的確討人喜歡。和他在一起,很輕鬆,也舒服。阿浩不會向他提什麼要求,聊天時也沒有帥哥都有的自以為是的通病,謙虛有禮,卻不是曲意逢迎,這種不卑不亢的態度,讓天羽覺得在閒的時候,和他一起打發時間,是很不錯的選擇。就像一杯純淨水,沒有酒精可樂那麼刺激,卻越喝越解渴,喝多了還有點上癮。
但天羽也不會一直這樣讓他純淨下去。他從來沒忘記自己的目的。
陸續有人從樓裡出來,下課了。天羽盯著大樓的出口,終於看到等待的身影。阿浩跟著一群人一起走出來,跟他們說說笑笑,關係很好的樣子。
天羽笑著正要按喇叭,看到阿浩身後一個女生拉住他,兩人站著講話,漸漸離開了人群。
天羽看了他們一會兒。那女生跟阿浩很親密。說著說著,踮起腳尖,扒著阿浩的肩膀,湊在他耳邊說著什麼,然後咯咯咯地笑。阿浩也對她笑著。
天羽盯著他們看。
行啊。動作挺快啊。
阿浩已經跟婷婷分手。因為婷婷以為他要留在老家,不肯回去。沒想到這麼快,又有了一個?
想想也自然。阿浩這個樣子,怎麼會被女人放過。怎麼說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紀。總有那方面需要吧?
天羽按了按喇叭。阿浩和那個女生都向這邊看來。阿浩一看到天羽的車,轉回頭對女生揮手告別,跑了過來。天羽探過身,為他打開車門。阿浩笑著坐了進來。
「什麼時候來的?我都沒看見你。」
「早來了。你哪顧上看我呀。」
天羽笑著說,眼睛瞥了那女生一眼。那個女孩望著這邊,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們。
天羽轉動方向盤,把車子開出去。
「那是誰啊?」
天羽不動聲色地問。
「哪個?」
阿浩問了一聲,反應過來,「哦」了一聲。
「一起上課的。」
「還挺漂亮。」
「還行。」
天羽看了阿浩一眼。
「她好像對你有意思啊?」
阿浩有些不好意思。
「……可能吧。」
看到他的表情,天羽笑了笑。
「挺受用啊。喜歡她?」
「沒,就是同學。」阿浩看向窗外,「我現在哪有時間交女朋友。」
「真不喜歡?跟人家笑得很開心啊?」
阿浩轉過頭來笑。
「不是你看上人家了吧?要不要我介紹?」
「嘁。我還要你介紹?什麼樣的沒有啊。」
「你有女朋友?我怎麼沒見過?」
「太多了,你見不過來。」
阿浩愣了愣。轉過頭咋舌。
「牛逼。」
天羽大笑。
心情又好了起來。
兩人一起回到阿浩在凰龍的宿舍。宿舍是一幢老建築,在附近的社區裡,前後通風,環境也不錯。凰龍包了兩個單元,給一些單身正式員工住,一般三四個人一個套房,阿浩是領班,給了他一個人住的小單套。這也是陸成特意安排的。
阿浩說要自己做菜,天羽跟他回到這小房間。房間不是第一次來,今天顯然收拾過,乾乾淨淨的。房子在七樓,一個小廳,一個臥室,廚衛齊全。天羽看了一眼廚房,裡面堆得滿滿當當,不知道阿浩要搗鼓什麼東西。
「先說好,吃出什麼後果概不負責。」
「你等等,我先去買個壽險。」
阿浩大笑,捲起袖子進廚房了。天羽打開電視,歪在阿浩的床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換著臺。
藍色的床單,發出特有的陽光味道。看來剛曬過不久。床上有獨特的男性味道,天羽聞了聞。這就是阿浩的味道吧?
他靠在床頭,換了一個坐姿,透過房門瞥著廚房裡阿浩高大的背影。電視遠不如這個男人來得好看。天羽把手枕在腦袋後面,大大方方地欣賞阿浩的身體。
寬闊的肩,柔韌健美的腰胯,有力結實的長腿。天羽的眼光盯在他的腰臀。他實在是喜歡阿浩的腰,舞動起來就像魔鬼般勾人,全是雄性的味道。
天羽看著,有些按捺不住。他下了床,走向阿浩。
這麼多天,跟阿浩在一起,他還是比較自控的。也有衝動的時候,大多在外面,天羽也不能怎麼樣。現在兩人在這單獨空間,慾望一下竄了上來。
他靠近阿浩,趁他低著頭切菜,從後面抱住他的腰。
阿浩身子一震,舉著菜刀就轉了過來。
天羽差點被菜刀劃到臉,嚇得他趕緊鬆開手。
「謀殺啊你!」
阿浩趕緊把刀拿開。
「這裡危險,你走開!」
他揮舞著菜刀說,一頭一臉的汗。
危險個頭啊!切個菜至於危險嗎!天羽邊好笑地想,邊看他切的東西。不看還好,一看天羽差點沒暈倒。
「喂,肉不是這樣切的!」
碩大的五花肉,被切成又大又巨的幾塊,厚厚的一耷,還全是血水,這樣子居然就準備往鍋裡扔了。再看旁邊碗裡的土豆絲,說土豆條都說瘦了,簍裡的空心菜葉子爛糊糊地揉成一團,梗子堆在另一邊,旁邊的油鹽醬醋鋪得到處都是,簡直就是個災難的戰場。
天羽受不了地看著阿浩一手油和一手汗。
「……你到底做沒做過菜啊?」
阿浩憨憨地傻笑:「……沒有。」
「那你逞什麼能!」
天羽去解他的圍裙。
「不做了,出去吃。」
「不行,不做就浪費了。」
阿浩揮舞著菜刀還要上陣,天羽一眼看到他手指上淌著的血混進砧板上的肉。
「啊——————!」
結果,阿浩被一把推出廚房。
「天羽,你真強。」
阿浩靠在門框上,笑嘻嘻地說。
「滾!」
天羽就給了他一個字。
現在,他正圍著印著流氓兔的圍裙,舉著菜刀,沒好氣地哐哐哐切著。又細又薄的土豆絲在他刀下迅速碼高。天羽拿過兩顆洗好的青椒,幾刀下去切成細條,就著土豆絲放到一邊,再拿過小碗撒上一層鹽和胡椒粉,把煮好的蝦子下鍋煎,吱啦的聲響裡,蝦子兩面煎成金黃,天羽迅速撈了上來,裹進椒鹽調料裡。在另一個灶頭調成小火煮鍋裡的肉,這邊鍋改成大火,倒進青椒土豆絲爆炒。
身後阿浩「哦哦」地喝彩,還鼓掌。
天羽回頭瞪了他一眼。
阿浩腆著笑蹭到他旁邊,伸手就撿了一隻蝦子扔進嘴裡。
「……行啊天羽!……太好吃了!」
阿浩睜大著眼睛,豎大拇指。他立刻去撿第二個,被天羽狠狠拍開手。
「洗手去!」
阿浩樂呵呵地去洗手。
洗完手還腆著臉過來。
「有什麼要幫忙的?」
「還幫!我可不想吃你的血手豬排!」
「早知道你這麼厲害,我就不獻醜了。」
阿浩笑得毫無愧意,天羽沒理他。
他盛出土豆,接著炒空心菜,澆了一層南乳。
大學畢業後,他就沒動手燒過飯,現在居然為這小子破例。天羽邊炒菜邊想,為這小子犧牲大了。在外頭他李天羽就沒給人端過飯,更別提給別人燒菜。跟伴在一起從來只有被伺候的份,還從來沒伺候過人。
天羽邊惡狠狠地往湯裡打雞蛋,一邊想,小子,看你怎麼報答我!
天羽坐在桌前,看著阿浩把面前的盤子一掃而光,差點連手指都吞下去了。
「你還真有勇氣啊?」天羽忍不住開口,「飯都沒做過還敢請我來吃飯?」
阿浩邊吃邊笑。
「對不起。我怕在外面你不肯來。」
本來想買熟食,擔心不新鮮……阿浩解釋。
「教你一招,下次不會燒就火鍋!買點現成的往裡面丟就成。」
「下次用不著了。」
「為什麼?」
「不是有你嗎?」
阿浩笑。
「美得你啊?你付我工資了?」
天羽笑著吐槽,心裡卻是一陣蕩漾。
有時候,他真不知道這個阿浩是真傻還是假傻。說他真什麼都不懂吧,有時候他一句話,一個眼神,又有那麼點意思。說他懂吧,卻在自己試探的時候毫無反應。
兩個人邊吃邊喝,都喝了不少。不知不覺,夜就深了。天羽控制著酒量,卻不停給阿浩倒酒。
「今天你要多喝一點。」
「為什麼?」
「不為什麼。」
天羽笑著說。
阿浩的酒量一般,幾杯酒下肚臉就紅了起來。雖然還沒到醉醺醺的地步,講話卻開始有點口音濃重起來。
「天羽……」
「嗯?」天羽扭頭看阿浩。兩人早已喝得推開了桌子,並排坐在地板上。
阿浩仰著臉,手上擒著一個酒瓶,微微閉著眼睛。
天羽看向那突出的喉結,嚥了口口水。他很想吻上去。想用舌尖描摹它性感的形狀。
他慢慢靠近阿浩,手也搭上他的肩膀。
就在這時,阿浩突然開口。
「……天羽,我有話想跟你說。」
天羽心裡一突。他第一反應是阿浩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吧。本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就不可能無目的。這小子早該明白這個道理。
天羽冷靜了一下,等著阿浩下面的話。
「什麼?」
阿浩還是閉著眼睛,那樣仰著臉,之後睜開眼睛,看著天羽。
「……天羽。我到這裡以後,你是對我最好的人。」
天羽沒作聲,等著他下面的話。
「我不知道怎麼感謝你。你這麼照顧我,我……很過意不去。」
天羽體會著阿浩話裡的意思。
「什麼話。不當我是朋友?」
他模稜兩可地說。
「不是。」
阿浩微微皺了皺眉,好像猶豫著該怎麼說。
「只是……」
他沉默了一下,還是說了下去。
「有一件事……就是我爸的事……不怪你。真的,跟你沒關係。我希望……你不要再為這事有負擔。你不欠我的,只有我欠你。」
天羽聽明白了。
原來,他以為自己對他好,是因為這個。
天羽沒立刻作聲。他想了想,慢慢開口。
「有這個原因。」
阿浩看著他。
「不過,只是一部分。我對你好,還有別的原因。」
天羽轉過頭,看著阿浩。
「我喜歡你。」
阿浩一愣。天羽也沒說話。兩個人就這樣互相看著。
然後,阿浩下意識地退開身體。
「你……不會是那個吧?」
他眼睛大大地睜著,很驚嚇的表情看著天羽。
「哪個?」
天羽看到他的反應,心裡很不舒服。輕描淡寫地問。
「就是那個。」
阿浩說。身體還躲著,臉上卻在笑。
天羽終於看出那笑容裡的捉弄。他把手邊的瓶子一推,伸手過去就把阿浩往懷裡扯。
「是啊!就是那個!過來吧你!」
「哈哈!」
阿浩大聲笑著,推開天羽想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擰,把天羽輕輕一轉,天羽就變成了手被反擰著別在背後的姿勢,阿浩另一隻手再一抓,把他兩隻手都牽制住,天羽竟然動彈不得。
手腕吃痛,天羽「哎喲」一聲叫疼,阿浩鬆了力道,卻還抓著他不放。
「現在還叫不叫我過來了?」
阿浩戲謔地笑問,手上故意一緊。
天羽是真弄疼了。他咬牙切齒。
「練過的吧你!怎麼那麼大勁啊?」
「第二次了啊,下次再敢挑釁我,就你這身板,到我這白給。」
阿浩得意地說,帶著酒勁,灼熱的呼吸噴在天羽後脖頸上。
天羽發現兩人身體正緊靠著,他的背貼著阿浩的胸,兩人姿勢半偎半抱,曖昧得很。他乾脆也不掙扎,任阿浩抓著他的手,向後靠在他肩上。
阿浩卻鬆開了他的手。
「不鬧了。」
他對著天羽一笑。
天羽轉身看著阿浩。看他那張好看的臉,看不出什麼表情。
他忽然覺得,這小子不簡單。
絕對不簡單。
兩個人又喝酒說笑,入了深夜,天羽不說走,阿浩也不趕他。電視裡聲音響著,不知放著什麼臺,天羽看阿浩,真是喝多了,閉著眼睛,趴在沙發扶手上。天羽推了推他,阿浩微微睜開眼睛,視線矇矓地看向天羽。天羽見他的眼神濕潤,眼睛裡亮閃閃的。
「……怎麼了?」
天羽慢慢靠過去,手指輕輕撫過他的臉頰。
「不舒服?」
他低下臉,溫柔地輕聲問。
阿浩搖了搖頭。
「謝謝……今天來陪我。」
阿浩看著他,沙啞著嗓子說。天羽沒作聲,拿起地上的酒瓶放進阿浩的手裡,自己拿起另一瓶,輕輕和他碰了一下。
「生日快樂。」
天羽微笑著,低聲說。
阿浩驚訝地動了一下眼睛。
「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
天羽笑。阿浩看著他,眼神裡有感動,也有悲傷。他轉過臉,不再說話,靠在沙發上,緊緊閉上眼睛。
天羽凝望著阿浩的臉。他英挺的眉,濕潤的眼睛,高挺的鼻樑。他沉默著看著,撩著阿浩頭髮的手指移向他的下巴,撫摸著,轉向自己。
他慢慢低頭湊下去,卻停在半途。
阿浩的臉頰,流下一行淚。
阿浩怕被看見似的,立刻轉過頭,雙手狠狠搓了一下臉。
天羽歎了口氣,攬住他的肩膀。
「又傷心了?」
天羽想起了那天晚上,在他懷裡痛哭的阿浩。當時的心疼和憐惜,還鮮明地留在他的心頭。
一種難言的情緒升起。天羽收緊了抱著阿浩的手臂,摟了摟。
「沒事。有我在。」
阿浩轉過臉去,天羽聽見他吸鼻子的聲音……
蕭南回來了。
天羽回到公司的時候,一打開門,沙發上就懶洋洋地坐了一個人。蕭南抬手對他神氣活現地招了招。
「你回來了,寶貝兒。」
完全不在意還沒來及關門的助理,蕭南大剌剌地看著天羽,聲音說得很高。等到助理迅速關上門,天羽把包一丟,坐在辦公桌前。
「威尼斯怎麼樣?」
「就那樣,還是在河道裡轉來轉去,暈死我了。」
蕭南蹺起二郎腿,剝著一根香蕉。
「那一單搞定了?」
「洋毛子真不是東西,說好讓五個點,只肯給兩個點,他媽的都是死窮人,咱們隨便去個富豪,都能壓死他們一個首富。」
蕭南刻薄地說,邊吃邊看了天羽一眼。
「哎?你怎麼不過來啊?」
天羽打開電腦,核對文件,臉也不轉。
「吃你的吧,忙著呢。」
「我一個月沒回來,你就這態度啊?過來!」
蕭南瞪著天羽,天羽坐了一會,還是站了起來,在蕭南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蕭南一直笑著盯著他走過來,又指了指自己的腿。
「坐這。」
天羽有點不耐煩。
「發什麼情?」
蕭南也不生氣,吃了最後一截香蕉,忽然俯身過去,抓著天羽的肩膀就吻,用舌頭把半截香蕉堵進他的嘴裡,身子也壓在他身上,嘴巴和天羽糾纏著。
天羽勉強吞了香蕉,忍耐了一會,推開蕭南。
「行了,這是辦公室。」
「丫的,還純上了,又不是沒跟這做過。」
蕭南挑著眉毛笑,沒頭沒臉地親天羽的鼻子嘴唇。
「……小羽,想死我了。」
天羽知道蕭南,這種時候最好不要逆著他。好不容易等蕭南那陣子勁過去,天羽才從沙發上站起來。
蕭南意猶未盡的眼光跟著他。
「晚上到山沙,介紹個人給你認識。」
「誰?」
「新認識的,你也見見。長得忒漂亮,皮膚那叫一個水,掐一把都是紅印子。」
天羽知道是蕭南的新伴。
「我去幹嘛?當電燈泡?」
「我想當面比比,你們倆誰漂亮。」
蕭南抖著腿說。
天羽坐到桌前,頭也不抬。
「他漂亮。」
這些太子們沒有最無聊,只有更無聊。
「位子我已經定了,吃了飯咱們三個一起樂樂。」
蕭南吃吃地笑著,別有深意地說,走了。
蕭南很好這一口。
不僅喜歡玩3P,還喜歡坐在旁邊看兩個人玩,有一次拉著天羽一起看另兩個男孩互相搞,讓天羽反胃的是那是一對雙胞胎。過程就不說了,反正那天天羽真真正正吐了出來,他在衛生間吐得一塌糊塗。
他知道蕭南是個變態。而蕭南總是一次又一次讓他看到,變態是無止境的。
天羽不是沒想過擺脫蕭南。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和蕭南之間牽絆太深,知道太多互相的底細和利益糾葛,不管誰動一動,另一方都不會太好看。這條路他已經走上了,不得不走下去。天羽知道蕭南對他還有興趣,儘管過了幾年,蕭南的伴也換了不知多少,真正扶持幫襯起來的,只有他一個。這本來是天羽大可利用的資本,但是天羽應對蕭南,越來越感到厭倦。
晚上,天羽在辦公室裡忙活,接到蕭南的電話。
「怎麼還不到?」
「說了不過去了。你們吃吧。」
「別廢話,快點過來!」
「真不去,手上還有事。」
蕭南沉默了一下。
「你怎麼回事?成心不給我面子?」
「我不舒服。」
天羽說。
「不舒服?早沒不舒服晚沒不舒服,偏偏我回來了,你就不舒服了?」
「真不舒服。」
蕭南冷笑。
「給你半小時。要是不到,自己看著辦。」
天羽把手上的事忙完,開車回了公寓。進門脫了西裝,就倒進床上。他沒對蕭南說謊,中午開始就渾身發冷,撐著開了一下午的會,現在額頭發燙,胃裡也攪得天翻地覆。
天羽躺了一會,勉強自己爬起來倒了一杯水,想找點退燒藥也沒找到,只好回到床上。
手機響個不停,天羽拿起來看了一眼,把電池拔下了。就算沒身體的事,他也不準備去趕這荒唐的飯局。現在不比當初凡事都要順著蕭南的時候,去了還不知道要整出什麼新花樣,光想想胃裡就難受。
天羽迷迷糊糊地睡著,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聽到門鈴尖銳地響。
天羽爬起來開門,門一開,蕭南陰著臉走了進來。
「你怎麼來了?」
天羽說了一句,轉身就回床。他身上沒有一點力氣,只想往床上躺。可是人還沒走到床邊,就被蕭南從後面抓住,猛地一推。
天羽一個踉蹌,差點撞到對面的牆。他抓住床頭靠板才站穩,火大地轉身看著蕭南。
「幹什麼?」
蕭南忽然手一揚,啪地甩了他一個耳光。
天羽被這個巴掌打懵了。他驚愕地轉過頭,蕭南還要再打,被天羽一把甩開。
「瘋了你?」
「李天羽,你現在特把自己當盤菜啊?翅膀硬了,會飛了?把我的話當放屁是不是?」
蕭南死盯著天羽。
「我在生病!」
天羽說。
蕭南冷笑。
「生病怎麼了?你不還能動嗎?不還會喘氣嗎?少跟老子裝林黛玉。」
天羽忍著氣,強壓著火,想躺上床。蕭南走過去,在沙發上坐下,把褲子拉鍊解開,對天羽指了指胯下。
「過來。給我舔。」
「什麼?」
天羽睜大眼睛。
「我叫你給我舔!」
蕭南大聲吼。
天羽沉默著,盯著蕭南的眼睛。
「蕭南,你別太過分啊?」
天羽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蕭南不屑地冷笑。
「當初求我的時候,這事你還幹得少了?現在想裝高潔?李天羽,你也不想想,要是沒有我,你現在是個什麼屌樣,居然敢跟老子裝逼。你丫的就是一妓女,老子就是玩也玩兒死你。」
天羽把注意力集中在兩個拳頭,順著呼吸。
他克制著自己,沒把拳頭掄到蕭南的臉上。
「你給我滾。」
天羽說。胃裡天翻地覆地攪,攪得他想吐。
蕭南輕蔑地笑。
「叫我滾?陸寶成那一單你是不想要了?」
他慢慢笑著,站起來,走到天羽身邊,在他耳邊吐氣。
「沒了我,你不行。李天羽我告訴你,別以為在漢城,你是個人物了。毀你的法子多得很,就看我高不高興。」
他趴在天羽的肩膀上,聲音壓得很低。
「別忘了你爸是怎麼死的。就衝這,你也得感激我吧。」
天羽沒有作聲,一動不動。
蕭南放柔了聲音,捏著天羽的下巴。
「跟我說對不起,下次不敢了。說呀?」
天羽站著不動。
蕭南在他的下巴上反覆撫摩。
「快說。說了我就當今晚的事沒發生過。」
天羽閉上眼睛。
「……對不起。」
「還有一句呢?」
「……下次不敢了。」
蕭南伸過嘴,親在天羽的臉上。
「這才是我的乖小羽。」
蕭南的聲音很溫柔,像變了一個人,揚起眼睛笑著。他把天羽壓在床上,手伸進他的襯衫摸著。
「真燙……還真發著燒啊。」
嘖嘖,真可憐……他歎息了兩聲,嘴唇從天羽的臉吻到他的耳朵,把他的耳垂含進嘴巴。
「以後不許不聽我的話,嗯?」
蕭南輕柔地說著,很是纏綿地吻了天羽一會兒,然後放開毫無反應的天羽,冷笑著走出了大門。
天羽睜開眼睛時,做了一夜混亂的夢。
身上發燙,還在燒著。他撐著到門口的藥店買退燒藥,吃了藥上床睡著。再醒來的時候,把手機電池放回去,給秘書打電話交代了工作,正要再睡,電話又響。
「喂。」
「天羽。」
阿浩清爽有活力的聲音。
「沒在忙吧?別人給了我兩張電影票,時間不太好,是中午的,不過是部好片,你有時間嗎?」
「沒有,你找別人吧。」天羽想掛。
「去吧!我找不到別人。」
天羽頭暈得厲害,忽然不耐煩起來。
「不去!誰大中午的看電影?不上班啊?要去自己去!」
他把手機啪地掛了。
手機扔在一邊,天羽又有點後悔。這脾氣發得是太莫名其妙了,一聽到阿浩的聲音,不知怎麼就長了情緒,壓了一夜的怒火全爆發出來,沒頭沒臉地砸了過去。
算了,改天再解釋。天羽把手機關了,藥性上來,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身上已經出了一身的汗。天羽動了一下,額頭上有什麼東西,伸手一摸,是一塊毛巾。
天羽把毛巾抓在手裡發愣。睡前沒拿這東西啊?房門外忽然有人走過,又折回來看著天羽。
「你醒了?」
天羽張大嘴巴看著阿浩。
「……你怎麼進來的?」
「我打電話到你辦公室,你秘書說你病了,我來了,看你大門沒關好,就進來了。」
阿浩伸手來摸他的脖子。
「嗯,出汗了。」他笑著縮回手,「來的時候你可燙了,嚇死我了,還想要不要帶你去掛水。」
天羽慢慢坐了起來。阿浩從廚房端來一碗粥。
「吃點東西吧?」
天羽看那碗粥,又看阿浩。
「你做的?」
「嗯。」
「……能不能吃啊?」
「放心吧,煮稀飯我還是會的。」阿浩把碗放到天羽手上,天羽怕燙地縮回了手。
「幹嘛,還要售後服務啊?」阿浩笑著在床邊坐下,挖了一勺粥,自然地餵向天羽。
「張嘴。」
天羽愣愣地吃了一口。粥濃濃的,有點燙,又不會太燙,吃進嘴裡很舒服。
阿浩居然真的一勺一勺餵了起來,天羽看著他。
「你今天不上課?」
「請假了。」阿浩隨口回答。
阿浩端著粥碗,一口一口,餵進天羽的嘴裡。
不鹹不淡,不冷不燙,正正好。天羽細細品著嘴裡的粥的味道。一夜沒有吃過東西的肚子融進溫暖的粥,很快就吸收了,連胃都溫暖起來。
「幹嘛這麼看著我?」
阿浩奇怪地看著天羽,用毛巾擦了擦他的嘴角。
「……我發現你挺有女人味的。」天羽認真地說。
阿浩沒出聲,也沒有表情,只是低頭又挖了一勺粥餵過去。
天羽剛張嘴,就被塞得差點一口噴出來。
「你想嗆死我啊?」忙不迭地把滿滿一口熱粥嚥下去,天羽不停咳嗽。
「你不是要女人味嗎?」阿浩好整以暇地對他笑!
……
李天羽想,阿浩這小子他就是在扮豬吃老虎!
天羽吃了粥,還有阿浩遞過來的藥,很快昏昏沉沉地又蒙頭睡去。等他再睜開眼睛時,外面天已經黑了。他詫異自己竟然睡了這麼久,轉頭看著黑壓壓的房間,想阿浩大概已經走了。天羽坐起身來,房裡靜悄悄的,他忽然覺得有些空蕩蕩。
門沒關緊,開了道縫,從縫裡透出些燈光來,是從客廳傳來的。客廳裡隱約傳來電視的聲音。
天羽一發現這道燈光,就粗著嗓子喊了起來。
「阿浩!阿浩!」
他自己也不知道幹嘛要喊那麼大聲!
有人飛快地跑過來了。
「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阿浩推開門到了床前,伸手去探天羽的額頭。
看到那張臉,覆在額頭上的溫度,天羽莫名地感到心裡一鬆,身上舒服多了。
「你怎麼還沒走?」
天羽說。
「我走了你喊誰啊?」
阿浩也看著他說。
「你不上班兒了?」
「上啊。」
阿浩摸索了他一會兒,拍了拍他。
「你退燒了。我弄了點稀飯放在外面,你一會起來吃。吃過再吃點藥,睡一覺,明早就好了。那我上班去了啊。」
天羽看著阿浩快手快腳地關門要走,喊住了他。
「阿浩!今天晚上別去了,我替你請個假。你……陪我睡,行不行?」
阿浩回頭看著天羽的眼神,猶豫了一下。天羽一瞬間覺得要被他拒絕了。
「行。」
最後,阿浩爽快地說。
阿浩一躺上床,天羽就伸手從後面圈過去,把他抱住了。
阿浩回頭看了他一眼。
「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阿浩也就沒有動。天羽把頭靠在阿浩的肩背上,把臉埋進那寬厚的肌肉裡,收緊了手臂。
他沒有出聲,也沒有其他的動作,就那麼抱著。一會兒,阿浩輕輕拍了拍天羽環在他腰上的手。
「怎麼了?是不是有心事?」
「沒有。」
天羽甕聲甕氣地說。
「你好像……有點不對勁。」
「哪兒不對勁?」
天羽想,我還能讓你給看出來了。
阿浩想了想,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說出口。然後他還是說了。
「好像……挺脆弱的。」
天羽沒吭聲,然後悶著嗤嗤地笑了,再然後他鬆開手,躺平了在床上止不住地笑。
阿浩轉過身來納悶地看著他。
「你笑什麼?」
天羽望著天花板笑了好一陣,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聲。
「我笑……有多少年沒人對我用過這個詞兒了。」
「這有什麼?人誰還沒有脆弱的時候。那些總覺得自己特別強的,其實心裡比誰都弱。」
天羽聽了這話,不作聲了。兩個人並排平躺著,都看著天花板,靜靜地聽著彼此的呼吸。
「阿浩。」
許久,天羽喊著。阿浩應了一聲。
「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天羽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阿浩轉頭看了他一眼。
「你?……你很好。」
天羽回過頭,去看阿浩。
「怎麼好?」
阿浩「喔」的一聲,挺尷尬地笑了出來。
「咱們別這麼說話行不行,怪怪的。」
「我就問你一句我好在哪兒,這也怪啊?我知道了,你心裡有鬼。」
「我能有什麼鬼?你心裡有鬼還差不多。」阿浩失笑。
天羽聽了這話,轉過了身體,盯著阿浩看。
「我有鬼?有什麼鬼?」
阿浩忽然不作聲了。
「說呀?」
天羽緊緊盯著阿浩猶豫的眼睛,高挺的鼻子!
阿浩慢慢地開口。
「你這個人……表面看挺風光的。其實,也挺孤獨的。」
天羽愣了一下。
「你小子……倒是挺會岔話題的啊?」
天羽不知道哪來的一股勁,忽然翻身用力壓上阿浩的身體,用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對著自己。
「我孤獨?……那你就讓我不孤獨唄?」
天羽惡狠狠地說著,望著阿浩黑暗裡那張俊美英挺的臉,再也控制不住,一低頭就向那嘴唇湊了上去!
阿浩頭飛快地一偏,天羽親歪了,扎扎實實地啃在阿浩的臉頰上。阿浩伸手將開他,也沒惱,只是大笑著:「別鬧了!」
阿浩的力量很大,天羽被他掀翻在床邊,看著阿浩不知是真的什麼也不知道還是半推半就半勾引的無辜樣子,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伸手就向阿浩抓過去,要把他拖倒下來。阿浩手臂被他抓住,卻抵著就是不躺倒,兩人卯上了勁你拖我拽,力量倒真是半斤八兩,可是天羽是把大勁兒都使出來了,看阿浩卻是悠悠閒閒逗著他玩的模樣,也真火上來了,偏不信這個邪,一竄身撲上去就箍著阿浩的脖子,身體後仰,愣是把阿浩扳倒在床上,阿浩失了平衡,又怕壓著天羽,倒在床上時趕緊一手撐在床墊上,護住天羽,怕把他實實在在地壓疼了。這裡天羽趁著這個空檔,手一伸,咯吱在阿浩肩窩底下,阿浩一笑就沒了力氣,往旁邊就躲,天羽一翻身抱了上去,心裡一股火騰地竄上來,騎在了阿浩身上。可是沒等他有動作,阿浩反應比他更快,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弄的,天羽還沒穩住就被他甩了下來。床就那麼大,兩個人這麼一折騰,天羽被甩到了床沿,差點就要翻下床去,被阿浩手快地一把撈住,大笑著慢慢把他拉上來,連聲說著:「別鬧了別鬧了,我投降!」
天羽汗都出了一身,又覺得丟臉,斜眼看著阿浩,心想我就還拿你沒辦法了?那眼神那表情很是小孩子模樣,阿浩看著大概是覺得可愛,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髮,笑著:「還在生病呢,折騰啥呢。」
天羽坐在那兒,忽然有一種被耍的感覺。
他一直不知道這個阿浩是什麼意思。要說他一點沒看出來,自己都已經表現得這麼明顯了,抱也抱了親也親了,正常男人沒一點想法,未免有些太假了。可是看出來了,還和他這麼黏黏糊糊半是順從半是抗拒的,真正要怎麼樣的時候又死活不肯,這不是明擺著耍人玩呢嗎?
天羽忽然覺得,說不定他是碰到高手了。搞不好弄了半天,從頭到尾,自己才是被玩的那一個。
天羽病好了以後,阿浩在週末叫上天羽,約他一起去金牛湖。
金牛湖是這個城市邊郊新開發的天然景區,原本是個巨大的軍用水庫,駐兵搬遷以後棄了水庫的功能。可是煙波浩淼白鷺群棲,倒是有很好的風景,於是被政府看上,開發成了一個生態旅遊區。天羽應酬的時候,也陪客人去過一兩次,都是坐在車上走馬觀花,到了地方直接去會所吃飯喝酒,連一點印象都沒留下,但是阿浩好像對那個地方很感興趣。
「那地方荒不拉嘰的,有什麼好玩的?不去。」
天羽故意在電話裡說。阿浩說:「你就放心吧,包準好玩。」
天羽當然不會真的拒絕。最近心情不好,他也早就想找地方消遣,何況這還是阿浩第一次主動約他出去玩,他也有點蠢蠢欲動。於是早早地就把週末那天空了出來,到了那天開著車去接阿浩,一路到了金牛湖。
車子一直開到湖邊,天羽下了車,被清涼的湖風一吹,整個人也不由自主地精神一振。
在城市裡待久了,到這種荒山野外就是舒服。眼前看不見湖,要爬上一個很高的堤壩,然後豁然開朗。金牛湖雖然是個水庫,可是湖域廣闊,一眼看不到盡頭,對面是連綿山巒,泛著淡淡的煙青色,水面波光粼粼煙波蕩漾,天際線的盡頭一片水天相接之色,成群的白鷺一陣又一陣飛過,風景竟然不輸一些著名的景區,讓天羽也看得讚歎起來。
他在堤壩上吹風,阿浩卻沒上來,天羽回頭看阿浩從車上拖下一個包裹。
「你忙什麼呢!快上來啊!」
天羽大聲喊他,阿浩關上車門,拎著一個塑膠包幾步爬上了堤壩。
「包裡是什麼?」
天羽看那個包鼓鼓囊囊的,問阿浩。阿浩豁地把包拉鍊拉開。
「帳篷。今天在這過夜。」
兩人一起在湖邊休閒山莊裡吃了中飯,就去爬山。天羽平常都去健身房,很少到野外活動,一爬之下就發現根本不是阿浩的對手,阿浩顯然是爬山爬慣了,噌噌噌就上去了,天羽一開始還能和他飆著速度,十幾分鐘以後明顯被阿浩甩開了距離。阿浩輕鬆地爬到上面的山坡,邊爬邊回頭笑著看天羽,天羽喘著氣,看到阿浩嘴邊戲謔的笑容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要說爬山的速度他李天羽絕對不慢,可是跟這個阿浩比起來,他承認,只是慢了那麼一點……但是阿浩故意挑釁的舉動讓天羽心裡癢癢的,像被什麼一個勁地撩撥。
小樣兒,現在逞能耐,等你上了我的床,看我怎麼整治你!
天羽狠狠地想。也不能怪他這個時候想這些。上次在他家裡以後,阿浩讓他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小子根本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知道還留在他身邊,還特意單獨約他出來,還準備了帳篷夜晚留宿在這沒人的荒郊野外……叫李天羽不亂想都不行。
所以,現在阿浩臉上的笑容,看在李天羽眼裡跟挑逗簡直沒兩樣。天羽抬頭看了看笑吟吟地站在上坡的平臺上等他的阿浩,心裡是既興奮,又有點酥酥麻麻的期待。
說不清是獵物上手的興奮,還是別的什麼。對阿浩,李天羽總覺得跟以前那些伴不太一樣,畢竟這段時間,兩人或多或少也經歷了點事。不過他也懶得去想有多少不一樣,眼前有可能得到這個俊美的男人,讓他只顧著衝動起來,嘴角掛著曖昧不明的笑,回望著前面的阿浩。
「你不行——」
等到天羽也爬上那個平臺,阿浩嘲笑地拖長了聲音,指了指手錶。
「我行不行,你能知道啊?」
天羽等平復了氣息,故意瞥了阿浩一眼說。阿浩也看不出是聽懂還是沒聽懂,笑著從背上的背包裡拿出礦泉水,遞給天羽。天羽也覺得自己真有點丟臉,包都背在阿浩身上,他兩手空空,居然還爬不過阿浩,想了想還是不服氣:「哎,你是不是跳舞的啊?我還以為你是登山隊的呢!」
「跳舞的怎麼啦?跳舞的肺活量大啊!」
阿浩好整以暇地抖了抖長腿,笑著說。天羽看了看他的腿,是比他的要長,怪不得步子跨得快!不過,第一次見面時阿浩就露了一手,連陽臺都敢翻,天羽知道阿浩多多少少也算是有點本事在身上,一般人在力氣上根本不是自己的對手,可是跟阿浩玩鬧的時候,他卻從來沒有佔到過半點便宜。現在,他也見怪不怪了。
剩下的一段距離到山頂,阿浩沒再跟天羽比賽,兩人放慢了步子慢慢爬,邊說話邊欣賞風景,悠然自得。到了比較陡的地方,阿浩搶著先上去,回頭細心地伸手來拉天羽。到了山頂,天羽看到天高雲闊,一時不想下山,阿浩就又找了個陰涼乾淨的地方鋪上塑膠巾,從背包裡拿出準備好的點心,給天羽吃吃喝喝。天羽看阿浩一樣樣往外拿,東西豐富得很,連浩陽樓的外賣千層酥都有,驚奇地看著阿浩。
「這都是你帶來的?」
阿浩「嗯」了一聲,打開千層酥的盒子。
「給。你不是喜歡吃這個嗎?」
上次阿浩在浩陽樓請他吃飯,天羽隨口說了一句,沒想到阿浩就記住了。
天羽有些感動,看著阿浩,阿浩卻沒注意,從水壺裡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天羽,免得他吃乾的東西不舒服。
天羽喝了一口熱茶,一直熱到肚子裡。
「你還挺會照顧人的。」
看著阿浩一會兒,天羽說。
阿浩沒抬頭,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喝著,眼睛看著獵獵起風的山林。
「還行吧。」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天羽卻心裡明白。
阿浩還是把他當恩人,總在想著還他的情。
所以知道了他的心思,也不揭穿?天羽咬著千層酥,邊想邊笑了笑。
他李天羽並不是什麼好人。阿浩出於什麼原因對他好,他不在意,重要的是,他什麼時候才能真正把他弄到手。
也許只是時間問題。可是這個驕傲的舞男,天羽也不想那麼快就勉強他。如果真的那樣反而沒意思。曖昧著發展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他現在的確樂在其中。
下午兩人去山裡玩漂流,身上打得精濕地回來,到休閒山莊裡找了個房間洗了個澡,天就黑了。天羽洗完了換好衣服出去,看到阿浩已經開始在湖邊燒烤了。
晚上來了一些遊客,也有零星的帳篷搭了開來。紅紅的夕陽滾到水面下去,阿浩的臉被火光和晚霞照著,更加俊美,身邊還圍著兩個女孩子,不知道在說什麼。
天羽走過去,那兩個女孩看到天羽,眼睛就一下黏了過來,盯著他不放。
天羽也不去看她們,探頭看了看阿浩正在烤的雞翅,拿起一個來,幫著把蜂蜜往上刷。
「她們來借烤架的。」阿浩對天羽說。天羽還沒說話,一個女孩子就搶著對天羽開口。
「你們就兩個人嗎?乾脆我們一起烤吧。」
阿浩看了那個女孩的表情一眼,又看了一眼天羽,低頭笑著。天羽把手上烤好的一個雞翅遞給那個女孩,那女孩驚喜地接了過去,天羽對她說:「還有我女朋友,在洗澡。」
等那兩個女孩走了,阿浩搖了搖頭。
「你搖什麼頭啊?」
天羽問他。阿浩手裡不停,烤一根香腸。
「夠狠的。」
天羽把一串烤好的火腿腸一口咬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半送到阿浩嘴邊。阿浩愣了一下,張開嘴巴吃了。
「你想跟她們玩啊?」
天羽又拿起一串雞腿,要往嘴裡送。
「哎,那個沒熟。」
阿浩搶過來,放到烤架上和那串香腸一起烤,再刷上一層蜂蜜。
「想玩,等會再找她們唄。」
天羽輕佻地說著,在暮色裡打量阿浩的臉色。阿浩笑了笑,抬起頭,笑著看了天羽一眼。
「你對女孩子倒挺乾脆的。」
天羽想,這是實話。
「我對她們沒興趣。」
天羽說,看阿浩沒準備接茬,天羽挑了挑下巴問他。
「哎,你喜歡什麼樣兒的?」
「我?」
阿浩注視著手裡烤的東西,想了想。
「……我喜歡孝順的,通情達理的。」
阿浩說。天羽就知道他會給這種似是而非的答案。
「說具體點啊。長相啊,身材啊,三圍啊……」
天羽逗著阿浩。阿浩聽出他在逗他,倒沒遲疑,立刻就回答了。
「你不是見過的嗎。就那樣的。」
天羽的笑容僵住了。
他想起了婷婷。天羽被噎了一下,不作聲。
阿浩自從和婷婷分手後,再也沒有提過她,天羽當然更不會提,早把這個女孩當成了過去式。現在看阿浩的表情,臉上淡淡的,神色間分明就沒把人家忘掉。天羽的好興致頓時打了個折扣,也沒心思繼續逗他了。
阿浩好像察覺了天羽有點不高興,轉移了話題。
「天羽,跟你商量個事。」
天羽以為是什麼事,卻是阿浩上的成人班選第二專業的事,阿浩第一專業選了法律,第二專業在金融和財會之間猶豫不決。天羽給了他一些建議,講到這些東西,他自然是滔滔不絕,阿浩聽得很專注,時不時跟他一起討論。
天羽知道阿浩是一個很清醒的人,知道跳舞只是吃青春飯,不可能跳一輩子。他急於改變現狀,尋找新的出路,只是,在某些想法上還保持著在李天羽看來十分可笑的天真。
所以,天羽直截了當地說:「我說過要你來我的公司。只要你想來,什麼時候都可以。你再考慮考慮。」
阿浩卻還是溫厚地笑了笑,卻擺明了是拒絕。
「我真是不明白……」
天羽側過身,盯著他看。
「阿浩,有些話說得太白就沒意思了。我告訴你,我不會做對我自己沒好處的事,也不會在手底下白養一個人。我叫你來,只是給你個機會,這個機會最後屬不屬於你,那取決於你的表現。這是很公平很正當的一件事,你怎麼就轉不過彎來呢?」
阿浩沉默了一下,說:「天羽,我知道你對我好。」
天羽想不通這個阿浩怎麼會有這麼多的顧慮。
這個社會,本來就是相互利用,越是親戚朋友,越要互惠互利,這跟感情無關,是現在人的共識。要不然怎麼會有新聞報導,那麼多家長願意花大錢把孩子送去貴族學校,只為了從小就培養孩子的人脈呢?自己送上門去要被他利用,他卻不利用,李天羽不覺得這是什麼美德,在他看來這就是迂腐。
利己不損人,或者損人的事情,誰不是每天都在做呢?
阿浩卻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忽然抬頭看了一眼,笑了起來,把手裡的烤翅飛快地吃完,拉起天羽就走。
「點篝火了,走!」
天羽被阿浩拉著轉過一個山坡,眼前是一個大大的篝火,認識不認識的人們圍成一個圈,笑著往中間添加粗枝的柴火,火苗一下竄得老高,火星照亮天空,人們一片歡叫。阿浩拉著天羽擠進人群,音樂響起,已經有人開始表演歌舞了,兩人興致勃勃地跟隨著人群圍坐下來看,表演居然很是豐富,看來是景區週末上演的固定節目,到了後半段的互動環節,玩起了遊戲,人群開始瘋起來,有人提議玩「貼燒餅」,就是兩人一組貼在一起,站成一個圓,再有一個人追一個人逃,逃的人如果站在某一組的前面或後面,抓人的人就改成去抓那個隔著的人,直到抓到為止。這遊戲是人越多、圓越大越好玩,頓時大家一致贊同,迅速找伴兩兩貼在一起,生怕落了單就要當抓人的那個。天羽也是一把把阿浩拉起來,抱住他就從後面貼上去,趁機抱得緊緊的不撒手,心想這遊戲倒是給他佔了便宜!
開始抓人了,跑的人滿場子飛跑,逃的人尖叫著高一腳低一腳地圍著圈子轉,沒一會就跑到兩個人的前面站著,兩人中後面的那個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抓的人一把抓住,哈哈大笑,轉身開始逃。沒逃成的這個只得跑去抓,哪有那麼容易,早被逃的人又貼到另一組去了。這回被貼的後面那人可機靈了,前面一貼,他就撒開腿飛跑,跑了幾步就貼另一個,就這麼一連換了幾個人,追的那個還是沒抓著,偏偏又是個胖仔,跑得氣喘吁吁,看得眾人又是笑又是鬧,他也不惱,憨憨地只管追,看在大家眼裡更覺得可愛,場面一片喧鬧。
天羽摟著阿浩看得有趣,把下巴擱在阿浩寬厚的肩膀上,臉也貼得很近,阿浩心思都在看人追逃上,根本沒在意,天羽也樂得吃豆腐,把整個身體重量都壓在阿浩的背上,就像是掛在他身上,眼前騰騰的火光映著阿浩的臉,襯托得那張側臉更加俊美生動,看得李天羽一陣意亂情迷,差點控制不住自己,就想往那臉上一口親下去。
忽然有人跌跌撞撞跑過來,這時候已經換了一組追逃的人了,逃的是個女孩子,驚惶地邊尖叫邊跑,一抬頭看見阿浩,二話不說就直奔著跑過來,一頭撲在阿浩身上,緊貼著就往阿浩前面一站。
阿浩立刻把天羽往後一推。
「快跑!」
天羽一愣,追人的人已經伸手來抓了。天羽連忙一側身才險險地躲過,趕緊起步就跑,他剛才滿腦子都是帶顏色的念頭,哪還反應得過來,跑得一慌,腳底下不留意又被草絆了一下,差點栽倒,狼狽的樣子讓人群一陣大笑,笑得李天羽下不了臺,他一向耍酷耍慣了,忽然這麼出糗,臉一下子就漲熱起來,憋著勁一跑就是一整圈,速度飛快,把追的那個甩得老遠,才挽回了點面子。
「哥們!還在找美女啊!」
看他一個勁只跑不貼人,人群裡有人大聲笑著逗他,大家更是哈哈大笑起來。天羽一抬頭看已經又跑到阿浩面前了,阿浩也轉頭笑盈盈地看著他,那個女孩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貼阿浩貼得很緊,還在回頭逗阿浩說話。天羽跑了過去,阿浩忽然伸手來攬他,那女孩子驚叫一聲,正準備跑,天羽卻沒去貼阿浩,反而往他旁邊的一個女孩後面一站,把那女孩的同伴給逼跑了出去。
天羽站定了喘氣,阿浩愣了一下,隨後笑著逗他。
「挺能跑啊,怎麼不再跑一圈?」
「你不服啊,等會咱們倆比比?」
阿浩笑了起來,忽然不理天羽,跟前面那個女孩低頭耳語了幾句,樣子竟然還滿親密的。
可以啊,我跑得快,你小子速度更快啊。天羽看著那女孩笑瞇瞇點頭的樣子,正有點不舒坦,又一個逃的人跑到了。阿浩忽然手臂一伸,把那個人往自己身後一拉,那人被傻傻地拉過來,還沒站穩,阿浩前面那女孩就動了,只動了一步,往天羽身前的那女孩前面一站!天羽喘氣還沒定,哪想到情勢居然急轉直下,竟然又輪到他,一愣之下,已經被追的人一把抓住!
「抓到啦!哈哈!」
那人大笑著轉身就逃,天羽也算反應快的,反手就去撈他,那人正往圈子裡鑽想找個人貼,就被一隻胳膊拉著貼到一個人前面,天羽看過去,阿浩居然和身後那個人換了個位置,又把逃的那個拽到了前面那人的前面,這麼一貼,就變成阿浩逃了。
天羽一愣之下,阿浩已經跑出圈外,看天羽站著沒動,阿浩回頭大笑。
「跑啊,呆子!」
天羽怔怔地看著火光中阿浩那一回頭的笑臉。
兩人跑了起來,阿浩歡騰奔跑,天羽眼裡看不到其他,直追著阿浩跑去,圍著人群跑了兩圈誰都沒停,眼前是阿浩矯健的背影和全力奔跑的姿態,天羽幾次堪堪抓到,又被阿浩領先,兩人一追一逃,阿浩忽然轉了方向,不再圍著人繞圈子,改往湖岸跑去,天羽拔步就追,後面大家「哎哎」地大叫起來,阿浩跑了幾步,到底還是被天羽追上,一把揪住了就扯住不放,這時候早離了人圈,天羽也不管什麼遊戲不遊戲了,揪住了阿浩就不放手,胳膊一橫用力箍著他的脖子耍橫:「還跑不跑了?嗯?跑不跑了?」
阿浩邊笑邊還想反抗,天羽哪肯撒手,兩個人打鬧成一團,後面被他倆撂下的一大群人看著兩個年輕健壯的大小夥子自顧自地玩成一團,把幾十號人丟在腦後,面面相覷,叫喚起來,天羽和阿浩卻置之不理,只沉浸在互相打鬧裡,直到都出了一身的汗,兩人相視一望,忍不住放聲大笑,天羽的心裡忽然一陣說不出的暢快,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沒有笑得這麼開心!
等他們鬧夠了勾肩搭背地笑著回來,遊戲這麼一停,也不玩了,大家當然不肯放過他們,吵吵著要罰兩人表演節目。
「表演什麼節目?」
「隨便!」
起哄聲裡,天羽嘿嘿笑著,看了阿浩一眼,過去就拿起了麥克風。
「我哥們說,要給大家跳個脫衣舞。」
人群嘩地炸開了,起哄聲口哨聲不絕於耳,阿浩把麥克風搶了過去。
「我脫衣服?你們要看嗎?」
忽然有女的細銳的聲音大叫:「要看!」混在人堆裡,大家一陣爆笑,一起往那個女孩看去,女孩也不在意,反而在女伴們的慫恿裡又喊了一嗓子:「帥哥脫一個唄!」
鼓掌聲起哄聲響成一片,天羽嘿嘿笑著瞅著阿浩,看他怎麼收場。阿浩笑著轉身,往大音響的陰影後面過去,被擋住看不見了。
「別走啊嘿!」
「帥哥害臊了啊!」
人群嘻嘻哈哈地調笑起來,又是起哄不依不饒,正亂成一團,音響忽然一聲重重的鼓點,把所有人都震了一下!
「Set it on fire!fire fire fire……」
勁猛的節奏驀然響起,人們還沒反應過來,一個身影從音響後舞動而出。
踩著機械舞步,跳舞的人背對人群,手臂節度,寸寸鼓點,從左至右導過電流,在胸前驀地炸開,音樂勁響,舞步一變,眼花繚亂的動作如同野火吐舌猛然竄升,將眾人看得目瞪口呆。忽然一個由背至腰的曲弧,背影由背轉正,一張俊臉滿是邪佞,眼神一掠已看滿全場,猶如扼住了每個人的喉嚨。他騰躍跳至場中的麥克風,握住麥杆,恰是一輪節奏結束,那人動作倏止,屏息間一秒的頓靜,鼓點忽震而起,那人上身猛抬,手拉麥杆胯下一個頂送!
尖叫四起!遊客們哪曉得能看見這陣仗,全都張大了嘴巴看得目瞪口呆,阿浩單手扶麥克風,推來揉去,一根普普通通的麥杆在他手裡竟成了活物,身前身後歡繞騰倒,忽然音樂轉媚,他神情也跟著一變,手指移到胸前,幾下之後,鈕釦已解,他單手執著外套邊沿,跟著節奏寸寸拉開,人群沸騰大叫!他眼角一抬,彷彿挑逗似的,動作卻又一回,將外套掩了回去。不依的起哄聲中,阿浩抬起下巴眼神下掠,說不出的銳利霸氣,忽而下顎一挑,外套已被他刷地脫下,一甩飛出!
有人歡叫著去搶,亂成一片,眾人沒想到阿浩真的會脫,氣氛熱到了頂點,加上狂熱的音樂,人人跟著扭動,衝只穿著襯衫的阿浩尖叫,要他再脫!阿浩邪笑又起,微勾手指,退了兩步背過身去,火苗突竄,紅光四起,阿浩肩膀一聳,微一回頭,襯衫倏地外翻,沿著赤裸肩背節節下褪!
轟然響起的尖叫聲和叫喊聲,李天羽都聽不到了。他只是站在人群中,像被人扼住了喉嚨,一動也不動。他喉嚨發乾,身上起火,一股熊熊的火焰從腳底升起,將他整個吞噬,就快要把他灼燒了。他一眨不眨地盯著阿浩,看著他用魅惑的表情慢慢往下褪襯衫,看他在襯衫褪到腰間時又猛地拉起,看他轉過身就那樣敞著胸膛狂熱舞動,看所有人都像瘋了一樣對他喊叫……他看見了襯衫內阿浩健美的身體,若隱若現的陰影,他甚至看見阿浩忽然轉向他,舞動著到他面前,揚起下巴用挑釁的目光向他勾了勾手指,那麼大膽又放肆地看著他!
天羽什麼也不知道了,他跟著阿浩的手指走出了人群,一直被阿浩引到了場中。音樂在響,鼓點在震,人群在跳動在歡叫,天羽扭動起了身體,隨著阿浩的舞動搖擺,火光冶豔裡阿浩望著他笑,繞著他舞動,天羽目眩神迷,猶如醉酒,想伸手去抓,卻總是抓不到他,只有那張醺人欲醉的俊美的臉,將天羽全全包圍,讓他迷亂,癲狂……
狂歡過後是一片混亂的舞場,最後變成眾人圍著篝火亂跳,阿浩被一群男男女女拉著跳舞,天羽也被一群女孩圍上,好不容易擺脫她們,一轉頭卻不見了阿浩。他轉頭四顧,離開了人群到湖邊大大小小的帳篷,只見阿浩正站在一個帳篷旁忙弄著,已經把帳篷搭起來了。
天羽看著阿浩的身影,卻沒立刻過去。心裡有什麼一點一點地升起,成形,明亮,直到清清楚楚。
像模糊不清的霧氣忽然散去,內裡有東西就那麼真切地顯露出來,閃電一樣照亮得明明白白。
天羽靠在樹上,嘴角噙著笑。就帶著那樣的笑意打量阿浩,腦子裡反覆回想著剛才那一幕,笑意更濃,帶著些志得意滿和唾手可得。
這個遊戲,也該到此為止了。
是不是就在今天,就在今夜,讓這個明明暗暗的局結束呢?
天羽笑著,向阿浩走過去,手上幫阿浩弄著,眼角卻掠過去看他。阿浩往帳篷裡鋪著防潮墊,厚厚軟軟。天羽的嘴角揚起。
他似乎已經預見到片刻之後,他和阿浩赤身相擁,在這墊子上翻滾糾纏……
是你要點我的火,別怪我讓你負責到底。
天羽在心裡說,轉向揚起臉來的阿浩,對他一笑。
天羽不知道自己這個笑容,阿浩看懂沒有。然而他沒有隱藏。他想,阿浩看得懂,一直都懂。
聰明的人,不需要暗示第二次。
就像剛才,在篝火旁,他也看懂了阿浩的暗示。
人群很遠,篝火也很遠。只有湖邊靜靜的水波蕩漾,和月色下阿浩英朗挺拔的身影。
阿浩回望著他,對他笑了一笑。
「好玩嗎?」
他問。
「好玩。」
天羽說。
「怎麼樣,我沒騙你吧。」
阿浩說,低頭把最後一個帳篷角紮牢,用腳踩了踩。抬起頭,又看向天羽。
「我就是想帶你散散心。你高興就好了。」
說完,他啼笑皆非地看著天羽。
「你笑什麼?」
天羽還不知道自己是滿臉笑容。他摸了摸自己的臉。
「我在笑嗎?我怎麼不知道。」
阿浩瞅著他那個樣子,微笑著搖了搖頭。下巴剛毅而優美的線條沉浸在月色裡,看得天羽的心如同水波,一漾一漾。
「噯!」
天羽懶懶地喊了他一聲。
「你剛才,幹嘛真脫了?」
「還問我,都是你整的。」
「我叫你脫,你就脫啦?那我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啊?」
天羽噙著笑故意說,抬起下巴,目光從眼簾間垂著,睇著阿浩。
「誰叫你脫了又沒什麼看頭,只好我脫了。」
阿浩回答,竟然毫不落下風。天羽沒想到這小子居然還反將一軍,愣了一愣,反而嘿嘿笑了起來,盯著阿浩的眼睛。
「你怎麼知道我沒看頭。你看過啦?」
「你跳舞那麼遜,脫也好看不了。」
「喂龍浩!有本事你別拉我跳啊!」
「我哪知道你那麼差啊。」
「丫的……你現在是越來越不得了了啊,蹬鼻子上臉啊!叫聲天哥!就饒了你。」
阿浩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你就那麼喜歡當哥啊。」
「我本來就比你大!快叫。」
「哪有逼人叫的。」
「你倒是叫不叫?不叫我動手了啊!」
天羽虛張聲勢地一胳膊撈出去,當然是撈不著,阿浩輕輕鬆鬆地一斜就讓開了,天羽看著黑暗中他的樣子,心裡的邪火再也按捺不住,他上前兩步拽住了阿浩就往身邊扯,無意間碰到了阿浩的手。
手指相碰的瞬間,天羽停住了。
忽然,他緊緊抓住了那隻手。
手指分開,一根一根地,纏進了指間。
抬起頭,眼睛望進那雙黑沉的眼眸。
沒有閃躲,反射著夜色的濃郁、水紋的蕩漾,明明暗暗,在那深濃的眼睛中幻化,沉澱,一路到底。
阿浩沒有抽出手,也沒有動。人群的喧嚷在遠處,湖水刷岸,微音輕起。
壓抑的寂靜中,兩人無聲對望。
天羽的視線從阿浩的眼睛,移向他的嘴唇。剛毅的,薄薄抿成一條線。天羽望著那張嘴唇,慢慢傾動上身。
嘴唇相貼,輕吮,然後,微微分開。
天羽抬起眼睛,看了阿浩一眼。
阿浩沒有動。
天羽看見了他的眼神。胸口猛然巨熱,腦子裡轟然炸開。
他用力抱過阿浩的頭,重重吻了下去。
舌尖舔過唇瓣,描摹著唇線的形狀,性急地探入齒間,撬開那扇緊閉的門扉,擠入了濕潤的口腔。舌尖相觸的瞬間,天羽的身體都震了震,他已經很久沒有光是接吻就如此衝動了,他緊緊壓著阿浩,把他壓靠在背後的大樹上,按住他的頭,捲起他的舌頭重重地吮吸、纏繞,氣息也越來越急,喘息聲越來越重。
他聽見自己失控間漏出一聲呻吟,然後他的脖子被抱住。
舌頭忽然被堵回了自己的口腔,被反追而入的舌頭壓住,勾纏吮舐。天羽怔忪間,已經被阿浩用力壓住了肩膀,吻了回來。
糾纏的舌尖在唇齒之間滾動,耳旁是兩人粗重的呼吸聲。天羽微微睜眼,看見阿浩緊緊閉著的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附近忽然傳來人聲,兩人才驀然分開。
彼此貼近站著,看著對方,都有些尷尬。
沉默中,天羽定了定神,望著阿浩,啞著嗓子剛說了一聲「你……」口袋裡忽然手機鈴響,把他原本想說的話全打斷了。
天羽惱恨這手機響得不是時候,不耐煩地掏出來,看了上面的名字,頓了頓,對阿浩低語:「我接個電話。」
他走到離阿浩遠一點的地方,按下接聽鍵。
「喂。」
「你在哪?」
蕭南不緊不慢的聲音。
「金牛湖。什麼事?」
「我在仙隱農莊。你現在過來。」
「什麼?」
仙隱農莊就在金牛湖景區隔壁,天羽愕然,沒想到蕭南也在附近。
「現在?我有朋友。」
「什麼朋友啊?」蕭南的聲音懶洋洋的,「過來,有事。」
天羽看了身後的阿浩一眼。
「什麼急事?明天早上再說。」
「別廢話,來了你就知道。一個人來啊,我等著。」
不等天羽回答,電話掛了。
天羽握著手機皺了皺眉頭。他知道他不能拒絕。
對阿浩說在帳篷等他,天羽發動了車子,開車去農莊。熱吻過後,再講話難免都有點尷尬,但都是男人,也不至於太扭捏。天羽也不說破,上車時還給了阿浩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他心中有了底,邊開車邊回味著剛才的吻,心旌搖盪,笑容毫不掩飾地爬上眉梢。
這個舞男,終於還是藏不住了。
天羽從來都不喜歡強迫,阿浩的主動多少讓他驚喜,又有點意料之中。這過程這結果都讓他滿意,給了他無比的享受感和成就感。覺察到阿浩吻他時掩藏不住的一股衝動,天羽更是幾乎要笑出聲來。
總是一副正直的樣子,還弄什麼女朋友故弄玄虛……
其實還不是早就對他有意?
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預想著過後回到帳篷,和阿浩顛鸞倒鳳的情景,天羽坐在車裡身體就熱了起來。他飛快地轉了一個彎把車停進仙隱山莊的車庫,走向蕭南的房間時也滿心都是急切和不耐煩。
蕭南斜靠在沙發上,正在抽菸。
看見天羽進來,蕭南示意他坐。天羽坐下了,問他:「到底什麼事?這麼急?」
那天晚上之後,天羽就沒跟蕭南見過面。面子上不能和蕭南翻臉,心底裡的屈辱卻是去不掉的。好在蕭南也沒來找他,天羽也樂得不見這個人,清淨。
蕭南抬起眼皮,看了看天羽,還是抽著菸,沒作聲,眼光卻從眼皮裡掠出來,在天羽的臉上轉。
天羽有點不耐煩。
他也不是沒想過,蕭南半夜喊他來可能是幹什麼。以前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先例,興致一起,不管他在哪裡,一個電話就叫他過去。很久以前,兩人剛在一起的時候,他對蕭南隨叫隨到;後來兩人利益關係糾葛深了,那層關係反而不如生意上的關係來得密切,天羽對這種夜半召喚也能說個不字,蕭南除非是特別想要,多半也不會勉強,笑笑也就過去了,倒還顯著些風度。
天羽曾經以為,他跟蕭南那種關係的牽絆早就過去了。兩人偶爾還上床,充其量只是蕭南心血來潮,懷懷舊而已。
可是那天晚上之後,他才發現,自己仍然是一條網中魚。
他從來沒有掙脫蕭南,也從沒有真正自由過。
不過,他現在不願去多想這個問題。他和蕭南,彼此都還有用得著的地方,過於深入地思考這種關係,本身就沒有意義。
所以現在,他順著蕭南的眼光,任他打量自己。
蕭南看了他一會,把抽了一半的菸摁熄在菸缸,挪坐到天羽身旁,伸出手捋了捋他的頭髮。天羽轉頭看了他一眼,蕭南的表情竟然很柔情。
「還在生氣?」
蕭南很溫柔地說,動作也很輕柔。
對他這一套,天羽早就厭煩了,隨口說:「沒有。」
蕭南手背貼著他的臉滑了一下。
「你看看,還在生氣。我是為了你好,你懂不懂?」
蕭南語氣特別輕柔地說。氣息灑在天羽的臉上,熱熱的。天羽不動聲色地微微偏開臉,抓住蕭南在他臉上撫著的手按下,扭過頭看他。
「你叫我來,不會就為了說這些娘們唧唧的吧?到底什麼事?」
蕭南也沒再去弄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包菸,抽出一支。
「休息一會,跟我上飛機。」
「飛機?到哪去?」
天羽愕然地問。
「澳門。」
「去幹什麼?」
蕭南把菸豎起來在桌上敲了敲,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何黃出事了。」
何黃……天羽眼前出現了一張縱欲的臉。官員何黃,天羽在嘉年華的時候跟他熟絡,也是凰龍的常客。此人好色,好賭,表面上比任何人都正人君子,骨子裡卻是五毒俱全。
聽到他出事,天羽也有些吃驚。蕭南跟他說了個大概,何黃藉著官商團旅遊的時候轉到澳門賭城豪賭,本來去那地方只要你不說,沒人關心你是誰,這麼賭了也就賭了,偏偏何黃人在外地,做派更加肆無忌憚,喝了酒又輸多了錢,脾氣一上來,竟然抖出官樣在賭城裡跟人大打出手,驚動了警察。本來事情也不是不可轉圜,偏偏何黃喝多了酒撒起酒瘋,居然連警察也打了,還大喊「我上頭有人」。警察也不是吃素的,逮到警局裡立案嚴查,迅速摸清了何黃的身份。這現官不如現管,又不是當地的官,哪放在眼裡,一個報告把這事通告到了這邊。
何黃身份一門清,順藤摸瓜,以前在凰龍聚賭的事免不了被牽連出來。在漢城本地沒人碰凰龍,可如果事情大了,驚動上面查下來,也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天羽聽了,也知道這事說小可小,說大可大,怪不得蕭南要親自趕去澳門。雖然這事和他沒太大關係,但是蕭南有了麻煩,只要開口叫他,天羽不會拒絕。這幾年溝溝坎坎,蕭南沒少出過手幫他。這個情,天羽是領的。
只是沒想到,事情會趕得這麼巧。他和阿浩的這一夜,看來要泡湯了。眼看到嘴了吃不到,天羽不由地鬱悶,不過轉念一想,反正已是囊中物,早吃晚吃還不都是自己的,跑也跑不掉。分開幾天也好,讓那個總是吊著他的小子也嘗嘗被吊的滋味。
他發了個消息給阿浩簡單說了不回去了,要去外地,別的也不多說。阿浩也只是回了一句「好的」,天羽卻彷彿看出了點怨尤的味道,心裡頭一陣有趣,更覺得有滋有味。
當晚,他跟蕭南到了澳門。
何黃的事比想像中棘手,原來他動手打了的人也不是簡單人,身後還有一番深深淺淺的背景。蕭南和天羽到了澳門,馬不停蹄,該走的關係該行的禮數,面面俱到。警方倒是好辦,但是讓對方放棄控告卻費了一番周折。蕭南不方便出頭露面,都是天羽出面操作。只要對方肯鬆口,蕭南有千百種方法讓這案子轉性,從官員賭博轉成普通的治安糾紛,到時候找個人佐佐證移花接木,能保何黃全身而退。再不濟,也能把這案子壓在漢城,內部消化。
天羽帶著蕭南的意思,和對方正面碰了幾次,對方都不為所動。都是有來頭有背景的人,互相打什麼算盤也就都清楚,對方不缺錢不缺勢,這種人才最難辦,存心要把何黃往死裡整。天羽也有耐心,對方總算也做了退讓,答應不上法庭,但是堅持要在媒體和網上曝光。
蕭南此行畢竟是暗的,天羽有些話就只能點到為止。回來把情況跟蕭南說了,蕭南只是點了點頭,臉色就有些不好看。
兩人又在澳門逗留了一天,對方忽然傳來消息,說願意無條件揭過此事,上庭、曝光,全部收回。
天羽問蕭南他做了什麼。蕭南只是慢條斯理地叉起一塊水果,放進嘴裡,慢悠悠地嚼著。
看著他的神情,天羽也沒再問。
他知道,蕭南有得是手段。區別只在於,他想用還是不用。這是一個可怕的男人,他能走到今天,靠的不全是他的背景。這一點,天羽比誰都清楚。
這無動於衷的表情背後,隱藏了什麼,天羽不是沒見識過。他知道已經不需要再去追問對方肯放棄的原因了。
對於對自己仍然有用的人,比如何黃,蕭南會做很多事。可是,當有一天他不再有利用價值,何黃在他眼裡,連一條狗都不如。
當自己對他不再有任何價值的時候,又會怎麼樣呢?
天羽想起了那個晚上。
然而,也只有到了那個時候,他才能真正擺脫蕭南。只是,在那之前,別讓自己變成他的敵人。
何黃的事解決了,蕭南心情不錯,要在澳門多留兩天。
天羽一直沒和阿浩聯繫。一邊是因為他的確忙著,一邊也的確有故意的意思。
這幾天他沒有一點動靜,那個帥氣的小子怕是已經有點不安了吧?
以前也曾經這麼晾過他,那時候阿浩就隱約透著點不安了。這一次又這麼不明不白地晾著他,肯定更加如此。
李天羽不是一個急色的人,所以他很懂得欲擒故縱,尤其是阿浩這樣的伴,值得。只是,這幾天夜裡躺在床上的時候,還是情不自禁地回味那天晚上的那個吻。一個不容易到手的吻,自然比那些輕易吻到的更有味道些。天羽細細地回味著阿浩有力而強韌的舌頭糾纏住自己,一下下吸吮,帶著壓抑的衝動,忘情,竟然是那麼令人陶醉。
天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他愕然了一下,不由笑了起來。
他真的想念阿浩,他想快點回漢城。
晚上,蕭南帶天羽去了澳門一家夜遊城。
剛認識蕭南的時候,兩人在澳門廝混,曾經到這裡來過。事隔幾年,檔次完全不一樣,擴建過也重新裝修過,設施和項目極盡奢華與心思,天羽感歎澳門到底是個富人的天堂。蕭南要了個包間,坐下沒一會,一些穿著各異的年輕男孩就悄沒聲息地走進來,訓練有素地站著。蕭南衝天羽一揚下巴,天羽搖了搖頭。蕭南手指點了點其中一個,又點了另一個,剩下的人就躬身出去了,那兩個被點到的男孩過來,跪在地上,恭敬地給蕭南和天羽倒酒。
蕭南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示意一個男孩到天羽那邊去,手捏起腳邊那個男孩的下巴抬起。那男孩大概十七八歲,長得很清秀,眉毛修過,眉骨那裡向上挑起,透著點妖氣。蕭南捏著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手上一勾,那男孩順從地到了他身前。蕭南拽下拉鍊,男孩捧出了東西,老練地含進嘴裡。蕭南享受了一會,把那男孩拖起來壓倒在沙發上,就辦起事來,不一會就傳來陣陣呻吟聲。
天羽坐著不動,也不管他們,自己喝酒。坐在他身旁的男孩向他靠過來,討好地跟天羽搭話,天羽看這男孩小心翼翼的笑臉,搖了搖手,示意他什麼也不用做,自顧自坐在沙發裡放鬆。
蕭南已經在沙發那頭按著人辦起事來,毫不在意旁邊還有人看著。男孩叫得很大聲,不過這個二層的包間一側是鏤空的欄杆,下面表演的音樂聲很大,天羽也不至於被蕭南的動靜吵到。倒是旁邊那個男孩看天羽一直沒動作,有點坐立不安,天羽給了他幾張票子,讓他出去了。
這裡臺上換了幾茬人,蕭南才結束,提著褲子站起來。那男孩光裸著臀部,爬起來穿上衣服,還陪著笑過來點菸。蕭南看也不看他,甩過去一張卡,男孩連忙拿起卡座刷了,恭恭敬敬地還來。蕭南揮揮手,男孩一拐一拐地出去了。這裡蕭南看天羽半瞇著眼睛,放鬆得有點犯睏,過來挨著他坐下。
「怎麼,不合意?」
「我累了,沒勁。」
「胃口見長啊。我把最叫座的那個留給你,你丫的碰都不碰就把人放跑了?」
「得了吧。你自個兒樂就行了。」
剛才那男孩兒長得的確不錯。到底是澳門,跟DESTINY不是一個級別的,但是天羽討厭公共汽車,更討厭這種千人騎萬人壓的。
要說帥,比阿浩是差遠了,天羽想。就算臉蛋再怎麼出色,可是誰都學不來阿浩身上那股子英氣和雄性。這差別,就已經天差地遠了。
想到阿浩,天羽一走神,旁邊蕭南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
「聽說,你最近有個新的?叫什麼?」
天羽喝了一口酒。
「談不上,就一起玩玩。」
「玩得夠久的啊,你好久沒找人了吧。」
「你怎麼知道我沒找啊?」天羽笑著看了蕭南一眼。沒找人是事實,不過也犯不著向蕭南解釋。
「行,你高興就好。」
蕭南無所謂地笑笑,向底下舞池看過去。
天羽也跟著看過去。音樂變了,臺上就一束燈光,照著一個舞男的身影。
個子不是很高,跳得很一般。
可是,天羽卻看著那個舞男,愣起了神。
頭繩。那舞男的頭上,也紮著條頭繩。隨著音樂節奏,那頭繩在燈光下左右翻飛,亮片反著光亮,閃閃的。
天羽盯著看著,眼神漸漸迷離起來。他彷彿又看見了那個穿著金色皮背心的身影,披著金色的長髮,那條像有生命一樣的頭繩在他的臉頰旁飛舞,他的眼神那麼桀驁,姿態那麼張狂,神情又是那麼魅惑……
天羽看著那個舞男,入了神。
蕭南順著天羽的眼光,看向正在跳舞的人,瞭然地笑了笑。
天羽回到酒店房間的時候,房裡已經有一個人在等著他了。
沒有問,天羽知道是蕭南的安排。他摸上那個人的頭髮,摸上他的頭繩,再輕輕解開。頭髮披散下來,擋住了一張秀氣的臉,那人抬起眼睛,乖順地、又閃著些光彩地看著天羽。天羽看到他的臉,皺了皺眉,將他轉過了身,推倒在床上。他從背後扒下那人的衣服,露出赤裸的背和翹起的臀部。
年輕的皮膚,充滿彈性。背脊中凹進的一條線,長長地延伸下來,埋進挺翹的股縫間,蔓延到陰影之中……
天羽的呼吸加重了,他覆了上去。
整個過程,他一直壓著身下的人,讓他始終俯趴在床上。他手指繞緊著那長長的頭髮,每一下衝撞都聽見身底下的人壓抑的呻吟。天羽閉著眼睛,發出粗重的喘息,狠狠地抽動著。
眼前是簇簇跳動的篝火,明滅又妖冶的火光。外套寸寸拉開,刷地拋向人群……襯衫沿著肩膊,一點點地往下褪,含著肌肉線條的象牙色的背肌,生生地勾動他的心火……他大膽又放肆地睨著他,向他伸出手指,勾著他走向自己,他笑著迎了上來,貼著他的身體,撫摩著他的腰線,與他貼身搖擺……
「………阿浩………!」
天羽激動地胡亂喊著,迸出激射的熱流。
早上,天羽醒來的時候,看到昨晚的人竟然還沒走。
他有些錯愕地看著他,回憶著昨晚居然沒讓他走,就這麼睡過去了?
那人已經衣著整齊,在套房的客廳裡往桌上端著什麼,見天羽醒了,連忙走過來:「李總,您醒了?要起床吃早餐嗎?」
天羽疑惑地看著他,想了想才明白過來,指著沙發上的一個包。
「把那個拿給我。」
他接過包就去掏皮夾。昨晚以為蕭南都打發過了,看樣子這個人還沒拿到。
那人見他的動作,連忙按住了他的手。
「不是……您誤會了,我不是要錢……」
「那你……?」
天羽疑惑地看他,那人停了停,恭敬地說:「我叫張書晨。」
天羽也不說話,拿眼睛看著他。張書晨垂著頭,低聲說:「李總,我不是出來賣的。蕭總已經叫我去他的夜總會上班了。以後,我就是凰龍的員工了。我這次跟您和蕭總一起回漢城,您有什麼事,就吩咐我吧。」
天羽赤著上身坐在床上,愣了愣。
「那你昨天晚上?」
「是李總抬舉我。」
張書晨恭恭敬敬地說。
天羽想不出蕭南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可是有一點他心裡清楚:他又被蕭南算計了!
在澳門逗留的兩天裡,張書晨一直跟著他們,跟前跟後。人很機靈能幹,不該說話的時候一句話不多說,要做什麼事不等吩咐,就張羅到位。
「滋味怎麼樣?」蕭南笑著問天羽。
「什麼怎麼樣?」天羽冷笑。
「他以前想去凰龍,我沒答應。這回看你還中意,乾脆,帶走算了。」
天羽最煩蕭南這種什麼都知道還裝無辜的口氣。
「不都是你算計好的嗎?」
「這話說得。人可是你自己碰的,你不要,我能逼著你硬啊?」
蕭南「嗤」了一聲。天羽不想跟他兜圈子。
「你什麼意思?安個人給我?」
蕭南瞇著眼,看著在前臺拿酒佈菜的張書晨,忽然喊了一聲:「小張!過來!」張書晨立刻跑了過來,問:「蕭總有什麼吩咐?」蕭南指了指天羽:「噯,小張,我問你……我們李總人帥不帥?」
張書晨偷偷看了天羽一眼,低著頭說:「帥。」
「溫不溫柔?」
「……溫柔。」
張書晨低著頭,脖子那裡紅了起來。
蕭南笑著讓他走了,回頭湊向天羽。
「懂了吧?不關我的事,是這小子迷上你了。」
天羽沒說話,只是冷笑。
飛機到漢城時是夜裡十一點。天羽毫不猶豫,下了飛機,直奔凰龍。
這個時間,阿浩在凰龍上班。天羽沒有告訴阿浩他回來,想著自己忽然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的表情,就遏制不住地興奮和迫不及待起來。唯一讓他不滿的是蕭南忽然來了興致,也要去凰龍看看。蕭南雖然是凰龍的老闆,但平常交給陸成,並不常露面,只偶爾需要的時候才會去轉轉。天羽雖然不樂意蕭南同去,想想也沒什麼,反正兩人都是各樂各的,阿浩是蕭南的員工,也肯定早就見過。
到了凰龍正是午夜,人最多氣氛最HIGH的時候。陸成見蕭南和天羽一起來了,趕緊送進了蕭南專用的特別包間。張書晨也一起來了,蕭南交代了陸成幾句,也沒讓張書晨馬上就去交接,留他在包廂裡待著。這裡早就有人進來直奔蕭南,黏著坐在他身邊,也不知道是蕭南的哪個伴,蕭南笑著張手摟了,喝了口酒就湊嘴口對口地渡過去。張書晨目不斜視,接過服務生遞來的酒水夜宵小心地佈置起來。
這一切,天羽打從進包廂起,就完全沒看到過。他的眼睛像黏住了般,牢牢地盯住了舞池中央。
一群妖嬈的女人扭動著,踏著音樂的最後一拍退場。燈光轉成紫色,投著一個戴著帽子的男人出現在陰影中。
當他出現的刹那,舞池裡便爆出熱烈的尖叫。幾個黑衣墨鏡的男人圍住了他,他舞動起來。
再震耳欲聾的舞曲,再狂熱放肆的喊叫,也不能讓天羽回過神來。他的目光直直地追逐著那個始終被帽子遮住臉的男人,追逐著他的臉,他的手,他修長有力的身體,還有帽子的陰影中那灼灼發亮的眼睛。
「李總。」
張書晨把酒倒好放在天羽面前,天羽沒反應。張書晨順著天羽的眼光看向舞臺。
從那人開始跳舞、底下開始尖叫的時候,張書晨就已經盯著看了半天了。
他收回眼光,又看了一眼天羽,把酒菜輕輕放到面前。蕭南和懷裡的男孩調笑完,看了天羽一眼,眼光也跟著落到舞臺上。
看了一會兒,蕭南「咦」了一聲。
「陸成總算找了個像樣的。」
天羽沒聽他在說什麼。阿浩一舞結束,起伏著胸膛拿下帽子,對歡呼的人群欠了欠身就走下臺。陸成過去對阿浩俯耳說了什麼,阿浩立刻抬起臉向天羽包間的方向看了過來。
天羽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自己,卻無意識地對著他笑。
阿浩看見他了。隔著五光十色的燈光、交錯扭動的人群,阿浩透過那道窄窄的縫隙,對他笑了。
天羽不想在包間裡見阿浩,正想起身出去,蕭南忽然喊陸成進來。
「剛才那個跳舞的,是新來的?」
「您說阿浩?有一陣子了。」
「還挺像樣,我怎麼沒見過?」
「您也好長時間沒來了……」
陸成看了天羽一眼,好像奇怪他怎麼沒發話似的,猶豫了一下。
「就是上次李總……」
「就我上次說的那個小孩兒。」
天羽接過話說。蕭南好像想起了這回事,露出點興致。
「哦,就是他啊。陸成!把他叫進來。」
天羽愣了一下,看了看蕭南,想了想還是沒說話。
雖然蕭南好這口,但是天羽太清楚他的口味。這人對這方面挑食,他只對某幾種特定的類型感興趣,除此之外的,再帥再有味道也沒興趣。阿浩這種就是在他的那幾種類型之外,所以天羽也不擔心蕭南會起什麼心思。
蕭南想幹什麼,天羽自然也有數。
阿浩被陸成領進來了。包間裡的人都在盯著他看,阿浩還穿著跳舞的衣服,沒來得及換。這裡蕭南靠在沙發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這是蕭總。」
陸成趕緊介紹。阿浩低頭喊了一聲「蕭總」。
蕭南還在打量他。
「你就是阿浩?」
「是。」
「來多久了?」
「三個月。」
「舞跳得不錯啊。專業的?」
「中學的時候唸的舞校。」
「哦……」
蕭南放下酒杯。
「把頭抬起來,我看看。」
阿浩頓了一下,把頭抬了起來。
昏暗的燈光下,露出一張五官分明的臉。張書晨和蕭南旁邊的男孩都緊緊盯著他看。
蕭南用玩味的眼光在他臉上掃著,看了一會兒,笑著轉向天羽。
「行啊,天羽。」
沒聽見天羽搭話,蕭南悠悠然地又轉向阿浩。
「在這怎麼樣?待遇還成?」
「很好,謝謝蕭總。」
「不用謝我,誰把你領來的你謝誰。」
蕭南邊剝著個橘子,邊抬起眼睛看阿浩。
「聽說,你是李總帶來的?怎麼,你們是朋友?」
天羽忍不住了。
「噯,你查戶口呢?信不過我帶來的人?」
蕭南撕下一片桔瓣給天羽,指了指陸成。
「你問問他,這裡這麼多跳舞的,我問過幾個。我願意問的,是我看得起。阿浩,你說是不是啊?」
阿浩應了一聲是,沒什麼表情。
天羽有些看不得阿浩這樣被蕭南當下人一樣地說話,語氣裡更把阿浩當成MB一般調侃。這讓天羽心裡很不舒服。他向蕭南遞了個眼色。
蕭南就是一年不到凰龍,凰龍這三百六十五天八千七百六十個小時裡發生了什麼,沒一件蕭南會不知道的。就是打死李天羽也不相信,他跟阿浩的這檔事陸成會沒跟蕭南提過,蕭南會不知道。頂多也就對不上號沒見過人,就是知道才擺明了是故意找樂子,天羽已經忍了半天。他要蕭南點到為止。一個伴而已,蕭南不至於不給這一點面子。
之後蕭南沒再說話,天羽轉向阿浩。
「沒什麼事了,你出去吧。」
阿浩這才把眼光投向天羽。
天羽向外面努了努嘴。
阿浩沉默著正要轉身,蕭南忽然喊了一聲。
「等等。」
蕭南扶著金紅漆木的沙發扶手,嘴角泛起興致盎然的笑。
「小羽,你的人和我的人今天都在啊。」瞥了一眼張書晨,「哦,還有這一個,你的人有兩個了。難得人這麼熱鬧,怎麼樣,乾脆一起上去樂樂?」
天羽聽了他那句「一起樂樂」,還以為聽錯了。
「什麼?」
「好久沒玩兒這個了,還真有點想。怎麼樣,一起?」
蕭南的眼睛裡閃著某種暗示。
天羽僵硬了起來。
蕭南居然想玩群的。
他差點就要忘記,蕭南是個多麼變態的人,蕭南本來就有這種嗜好,可居然起興在這個時候!
蕭南笑著摟了摟身邊的人。「怎麼樣小超,今晚上也讓李總享受一下?」又抬頭對著張書晨和阿浩:「你們倆等會兒一起上去。陸成!」
「蕭總。」
「到上頭弄個套間兒,大床的啊。」
陸成出去了,臨走前碰了阿浩一下,阿浩身形動了一下,沒再動。
天羽把酒杯放下。
「自己樂吧,拖著我們幹什麼。」
「別掃興。」
「小超有日子沒見你了,讓我們這麼多電燈泡杵在這兒,發電啊?是不是,小超?」
天羽不鹹不淡地說。
蕭南大笑起來。
「他呀,越刺激他越喜歡。我還不知道他這個騷蹄子?」
蕭南捏著小超的下巴,小超趕緊跟著笑,點頭。
「算了吧。剛回來,累得很。你要想玩,明天我介紹幾個人給你。」
天羽淡淡地說。蕭南仍然笑著,眼光掠過包間裡的人。
「今天,一個都不准走。聽見了?」
「等等。」
天羽指了指阿浩。
「他算了。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
蕭南沒說話,隨後哼笑了一聲,戲謔地湊向天羽。
「怎麼,捨不得啊?放心,找樂子嘛,我又不會虧待他。」
「我朋友弟弟,我得照顧。」
天羽忍著心頭的火,一字一句地說,把「照顧」兩字唸得很重。
蕭南直起身,靠坐在沙發上,對著角落的張書晨。
「張書晨,你看,你還是沒對李總盡心。要不然怎麼你昨天才從他床上下來,他就沒捨不得你啊?」
張書晨沒說話。
蕭南就像沒看到天羽僵硬的臉色,摟住他的肩膀。
「沒見過世面,就見一回。你以前也沒見過,現在還不是什麼都見過了?」
阿浩忽然上前一步。
「蕭總。」
「阿浩!」
天羽厲聲制止了阿浩,看向蕭南,頓了頓,開口。
「他不是這號人,別勉強他。」
蕭南和天羽對視了一會兒。包間裡一陣安靜,沒有人作聲。一會兒,蕭南慢慢撒開身體。
「天羽,這話說得就沒意思了。我蕭南做事的習慣,你清楚。我會不會勉強人,你不知道?」
一陣轟雜的音樂敲進來,強猛的鼓點震得地板都在顫,襯著每個人各異的臉色。
阿浩一動,被回來的陸成不著痕跡地拉了一下。
「蕭總,李總。還要添點什麼?」
陸成周到地問。
天羽忽然站起來,扭頭對蕭南:「去趟洗手間?」不等蕭南答話,起身向外走。蕭南掃了一眼陸成,跟著走到外面。
天羽到了走廊,轉過身。
「什麼意思你?」
「你為了個舞男,衝我發火?」
蕭南看著他,覺得不可思議。
「你也知道他就是個舞男!就非要給我難看?」
「呵,新鮮啊?你那些個伴兒,我沒少玩,沒見你頂槓我啊?」
蕭南慢條斯理地反問。
天羽壓抑了一下怒氣。
「行,算我欠你一回。賣我個面子。」
「你的面子?呵呵。」
蕭南冷笑,不說話。天羽看到他那副嘲弄的嘴臉,擺明了就是你算個什麼,新怒舊火,一起湧上來。
「我不過是問你要個人,你幹什麼就非要他?」
蕭南盯了一會天羽發怒的臉,笑了起來。
「我告訴你,我還真不是非要他。不過你這麼一說,我今天還就非他不可。」
「蕭南!」
蕭南忽然看住了天羽,用特別驚愕的表情看他。
「李天羽,你從來不為了伴跟我翻這個臉啊?怎麼的?這次動真格的了?」
天羽壓制著心頭不斷翻騰的火。
「不是。……我還沒碰過他。」
蕭南一愣,哈哈大笑。
「原來是這個。那好辦,待會兒,我把他後面留給你。只留給你!這行了吧?走走。」
蕭南伸手過來攬他。
天羽被他拽了一下,沒動。
「蕭南,」天羽平了一下火,剛才蕭南在阿浩面前一點面子不給他,讓他下不了臺,這會兒冷靜下來,知道跟蕭南來硬的沒用,放軟了口氣。
「不是我掃你的興。這小孩兒認死理,一根筋。我以前想買他,他辭了職也不幹。好的多了,他算個屁,別到了床上哭哭鬧鬧的,搞得大家都掃興。」
天羽自認已經把話說軟了,也給了蕭南臺階下。蕭南總該做點讓步。沒想到蕭南聽了這話,臉色反而冷了下來。
「別廢話了。進去。」
「你……」
「天羽,」蕭南慢條斯理,「我是給你面子。換了別人像你剛才那樣頂撞我,你知道會怎麼樣。我蕭南想做的事,不愛聽有人囉嗦。怕他掃興,你就讓他別掃興。弄到劉飛那個地步,鄉下人進城一趟不容易,殘了,給家裡添負擔。」
劉飛是蕭南以前看上的一個人,也是唯一一個不肯順從的。蕭南開著車子把他接走,第二天就把人送回來。送回來的人,已經沒有人樣了。從那以後,沒有伴敢對蕭南說不。
天羽看著蕭南進了包間,慢慢跟著進去,心也沉了下來。
今晚,阿浩怕是躲不過去。他擔心的是阿浩的性子,那麼烈的人,如果當場給蕭南難看,就像當初在DESTINY對他那樣,這次不會有上次那麼好命。
天羽默默盤算,現在也只有先帶阿浩上去跟著自己,等蕭南玩兒起來顧不上的時候,再偷偷讓他走。蕭南這會兒在興頭上,過了明天,他大概連人叫什麼都記不起來。眼下也只有先順著他再說。只是,阿浩也多半不能全身而退了。想到這個,天羽更是惱恨蕭南,惱恨自己只能被蕭南牽著鼻子走。
進了包間,阿浩還站在原地,陸成在裡面守著。
「走吧?」
蕭南懶洋洋地。
天羽走到阿浩身邊,側向他耳邊。
「先上去。」
他說得很低。阿浩聽了,轉過臉來,看著他。
「你叫我上去?」
阿浩說。
天羽在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沒時間跟他解釋。他看到蕭南的眼光掃過來。
「別吃眼前虧。先上去再說。」
天羽低聲提醒。蕭南偏了偏頭,陸成在前面領路,張書晨和小超也跟過來。蕭南要出包間,掃向阿浩,阿浩仍然站著不動。
天羽拽了阿浩一下,蕭南跟著停下,也不說話,就看著阿浩。
天羽心裡一突,正要開口,阿浩忽然說話了。
「蕭總,我有病。」
蕭南像聽了什麼特別好笑的笑話,哈地笑了一下。
「什麼病,愛滋?」
「我在海狼待過。」
阿浩沒有起伏地說。
所有人都愣住了。
天羽不敢置信地看向阿浩。
張書晨沒有聽過這地方,小超看阿浩的表情卻變了樣。
蕭南臉色一愕,停了停,呵呵地笑了起來。
「這倒新鮮啊!海狼……」他看向天羽,「看來你是沒捨得錢啊,人家不是不賣,是不肯賣給你啊!」
蕭南又笑著轉向陸成。
「行,凰龍現在連海狼的人也招進來了。他都跟誰搞過?」
陸成表情是真緊張了,連忙過來。
「對不起蕭總,是我沒打聽清楚。他就是跳舞,不在客房的名單裡,沒跟客人接觸過。您放心。」
蕭南點了點頭。
「海狼是髒賤了點。阿浩,腦筋不錯啊?你說海狼,我還真有點怕。」蕭南還是在笑,轉身走回沙發坐了下來,疊起雙腿。
「那就聊聊海狼唄?你都得了什麼病啊?」
「蕭總,海狼的情況您清楚,我一年出來的。」
蕭南臉色陰了下來,隨即笑了笑。
「行啊,一年。這病夠大的啊。」
蕭南眼睛一翻:「我憑什麼相信你?」
「您可以帶我去醫院檢查。」
「凌晨一點?呵……你故意的?」
「我現在不說,出了事,怕擔不起責任。蕭總,您看得起我,我不敢不識抬舉,更不能隱瞞。說出來了,您有什麼吩咐,我照做。」
說完,阿浩垂手站到了一邊。
所有人都在看蕭南的臉色。
蕭南坐在那兒,什麼也沒再問。眼光探燈一樣盯在阿浩的臉上,盯了很久,直到漸漸瞇起眼睛,浮上奇怪的笑容。
那天晚上,蕭南要阿浩當著他的面喝下一瓶白酒,然後放他走了。
酒是張書晨拿來的,阿浩喝完了,走了出去。
天羽不知道阿浩說的是真是假,但是阿浩押對了寶。蕭南有一個死穴,就是他的命。這個人天不怕地不怕,對自己的身體卻是愛惜無比,他的伴要經常提供體檢證明,才能在他身邊久待下去。
天羽是不信阿浩的話的,他知道蕭南也絕對不信,但他卻放阿浩走了。後來蕭南對天羽說,這還是他第一次碰上一個敢跟他玩兒心理戰的舞男,他覺得新鮮,有趣。
蕭南雖然不相信,可是按照蕭南多疑的性子,他自己不敢冒這個險。就算他不碰阿浩,讓阿浩碰別人,萬一真是那種病,弄急了人狗急跳牆,在床上什麼意外都可能發生。
天羽發現阿浩區區幾句謊話,居然真的能讓蕭南忌諱,不禁愕然,阿浩對於蕭南的心理竟然能如此切中要害。
當然那個時候,天羽沒有想到那麼多。他的眼前是阿浩喝完了酒獨自走出去的背影,一如很久以前,在DESTINY那一夜,他留給他的那個背影。
天羽想要追出去,張書晨悄悄走到他身邊,在他手心裡寫了兩個字:白水。
天羽愕然地看著張書晨,張書晨只是沒有表情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讓天羽更錯愕的是,第二天,他得知凰龍提拔了新的副經理,龍浩。
天羽問蕭南這是怎麼回事。蕭南對天羽說,他叫陸成帶阿浩去醫院查過了。
蕭南抽了一口菸,慢悠悠地說,你知道這小子一共跟我玩兒了幾個心眼嗎?首先,他跟我賭了個心理,賭我敢不敢冒這個險;接著,驗證要到醫院,就得等天亮,他雖然不見得能脫身,但是贏得了幾個小時的時間;最後,他明知道如果第二天被我拆穿,會是什麼下場,居然還敢臉不變色心不跳地跟我賭一場,呵呵……
蕭南瞇著眼睛,慢慢吐出口菸。
「第一,這個人很有膽量;第二,他還很聰明。知道時間就是機會,有了時間,不一定有機會,可是沒有時間,卻一定沒有機會。」
天羽說,你讓他當副經理,是懷疑他?
蕭南瞇起眼睛。
「一個跳舞的,居然能有這樣的腦子。你以為他花這麼大代價給我設一賭,就是為了不讓我玩兒他?告訴你,人家這也是在賭。他在賭我敢不敢把他留下來,當個人用。他這就是在吸引我的注意。賭贏了,能近我身邊,輸了,有你的人情,死不了。這個人,不簡單。」
蕭南最近有一批貨破天荒地被海關扣了。蕭南曾經提醒過天羽,最近局勢不太定,叫他提防。天羽知道蕭南正在調查內部的人。
天羽冷笑。
「他要真是個藤,能這麼容易就讓你起戒心,去摸瓜?」
蕭南慢條斯理地說,也對。要說,這人還是你帶來的,也得先從你身上查起。
天羽臉色也沒變一下。蕭南卻喜歡他這樣似的,透著滿意。
「摸了他的底,不是那麼回事,你怎麼處理他?」
天羽問。蕭南吐出一口菸。
「我蕭南是愛才的人,喜歡有腦子有膽量的人。不要以為得罪我的人都沒活路,知道古代的皇帝是怎麼坐江山的嗎?呵呵……」
蕭南說完,不再搭理天羽。
有時候,天羽以為已經足夠瞭解這個男人。有時候,又發現從來都不瞭解。
天羽知道事情並不像蕭南嘴上講的這麼簡單。蕭南疑心極重,既然懷疑阿浩,阿浩在凰龍就不能久留。但是天羽也向蕭南要了句話,只要阿浩沒問題,蕭南就不為難他,不僅不為難他,還要好好用他。
蕭南的話做不做數,天羽先不考慮。他只想暫時保得阿浩周全,以後再為他安排。至於蕭南的懷疑,天羽雖然想過,但很快拋開。
他想起的是在臥龍村,阿浩憔悴、襤褸的樣子,想起他深深凹陷的臉頰,想起月色中自己抱住的,縮在被子裡、爬滿淚水的臉……
天羽想告訴阿浩,蕭南提拔他是在懷疑他、調查他,他必須處處謹慎,不能犯一點差錯。還有蕭南從不會真正放過得罪自己的人,凰龍已不是久留之地,最好趁早離開……
他還想解釋一下那天晚上的事情,並且告誡阿浩,以後不要再做這麼冒險的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種事,在現在這種社會沒必要也不聰明,最重要的是要保全自己。
他還有很多要跟阿浩說的。然而,他居然見不到阿浩。
他從蕭南那裡問清楚了出來找阿浩的時候,阿浩手機一直沒人接。有公司的事要忙,天羽也就先放一邊,忙到晚上七八點,阿浩也沒來聯繫他。
天羽接連幾個電話打過去,阿浩終於接聽了。手機那頭很吵,阿浩人已經在凰龍了。
「白天怎麼不接電話?」
天羽沒好氣地問。
「上午和陸經理在醫院,下午填了些資料,手機交上去了,剛還回來。」
阿浩回答。天羽心裡明瞭,氣也消了。
「你還好吧?」
「還好。」
「你……膽子也太大了!敢這麼玩兒遲早玩死你自己!不多說了,等會我到凰龍來,見了面再說。」
天羽夜裡到的凰龍,但四處都不見阿浩。他心裡一突,心想蕭南不會真的查到了什麼,這頭陸成來了,告訴他阿浩剛剛上任,正在四處熟悉流程,一會過來。
天羽等了一陣,終於看到阿浩,阿浩被陸成和另幾個副經理領著,在凰龍各處穿梭,天羽看到阿浩神情氣色都還好,看來蕭南的確沒對他怎麼樣,也放了心。阿浩過來跟他打了招呼,天羽見他周圍有不少人,什麼私己話也說不了,就說了幾句場面話,暗示阿浩下了班去公寓找他,就先走了。
這裡天羽回到家,只開了小燈,等阿浩過來。天羽想,等會阿浩來了,別的什麼都先不說,先把他摟進懷裡,安慰他,就像在臥龍村的那個晚上一樣。
天羽等了很久,阿浩來了一通電話。天羽扭頭看鐘,凌晨兩點。
「對不起,剛剛才結束。」
阿浩停頓了一下。
「太晚了,不打擾你休息了,我就不過去了。」
天羽沒回答,沉默了一下,然後淡淡地說,好。
掛了電話,天羽看了一會兒天花板。
這天,天羽給阿浩打了個電話。
「新工作挺好的?」
「挺好。」
「蕭南沒為難你吧?」
「沒有,他沒找過我。」
「哦……那還跳舞嗎?課呢?不上了?」
「上,舞也跳的。就是基本工資變了,跳舞的費用另算。」
「那不錯。那你那個加油站的工,不打了?」
「嗯,沒時間,已經辭了。」
天羽吸了一口菸,走到辦公室的窗戶口,慢慢把煙吐出來。
「那我想請你吃飯,你也沒空了唄?」
電話那邊停頓了一下,回答。
「我來吧。」
「也好,什麼時候?」
「明天中午,你方便嗎?我去浩陽樓訂位置。」
天羽打斷他。
「不去外面,去你宿舍。」
阿浩沒吭聲。
「不方便?」
「不是。你知道的,我不會弄菜。」
「我也說過,不會弄就火鍋。那行,明天中午,我去找你。」
天羽掛了。
丟開手裡的筷子,天羽透過火鍋白騰騰的濃霧,打量對面的阿浩。阿浩也吃停了,拿過天羽的杯子,給他續啤酒。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阿浩起身到廚房,再給洗點白菜葉。天羽坐著不動,眼光投在站在水池前面的阿浩。一樣的地方,一樣的背影,伸手抄上那腰,那背影拿著菜刀轉過身來,嘻嘻笑著說,天羽,真棒……
阿浩過來了,把葉子倒進鍋裡。天羽叫他坐下。
「阿浩,跟你說幾句話。」
天羽談了很久,蕭南的情況,那天晚上的情況,包括蕭南和他的對話,還有他想提醒阿浩的話。他說得很多,阿浩聽得很仔細,而且一直沉默。
天羽說完了,看著阿浩。
「沒想到你會留下,我以為你會辭職。」
阿浩抬起頭看他。
「你也懷疑我?」
「如果我懷疑,就不會跟你說這些。不過,你這個人是有點捉摸不透。有時候你挺不屑錢這種事,有時候又特把錢當一回事。」
阿浩像被說中了一般,沉默著不說話,天羽仍然把話繼續說下去。
「我沒有別的意思。如果你還是總記著借我的錢,非想早點還上,我不說那些場面話。你要是為了你爺爺和你妹妹過好日子,沒必要在凰龍久待,可以去更好的地方。」
阿浩聽著,開了口,聲音低,但讓天羽聽得清楚。
「我想過要走,但這時候走,顯得我心裡有鬼。」阿浩說著,眼光看著前面,「蕭南想怎麼樣,我無所謂。我現在不能走。陸經理對我很好,我不想害了他們。」
天羽點了點頭。
「也好,既然決定留下,就小心點,記著我說的話。」
阿浩點點頭。
兩人都沒再說話。
天羽臉上沒表情,心裡卻是焦躁了起來。
自從來這裡開始,他就一直端著,邊講話,邊觀察阿浩,但觀察的結果沒有任何讓他高興的地方。他以為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阿浩會拋開在外人面前的那層殼,跟他說那天晚上他的憤怒、屈辱,哪怕是一句對自己的怨言。他冒了那樣大一個險他有沒有怕,他當時心裡在想什麼,他有多少的把握去騙蕭南……總之,哪怕只是一句掏心窩的話。
可是,阿浩對那個晚上卻隻字不提。
天羽感覺到有一扇門曾經對他敞開,現在卻關上了。他也不知道阿浩現在面對自己,正在想什麼。
兩人一停下來,只有火鍋的嗞嗞聲。
天羽瞇著眼睛,想了一會兒。
「你最近,好像不大願意見我?」
天羽說。他把阿浩在這瞬間的默認收進眼裡。他手伸進口袋裡,習慣性地摸菸。
「金牛湖那天……讓你不自在了?」
「不是。」
阿浩說。
天羽打開菸盒,往桌子上磕出一支。
「我和張書晨沒什麼,他是蕭南帶回來的,在澳門有過一次,都不當真。」
天羽沒有停,也不看阿浩,只是一直說下去。
「本來,我沒有必要跟你解釋我和張書晨的事。但是,有些話,還是有必要敞開了說。阿浩……」天羽停了停,一字一句地開口。
「我們認識這麼長時間,我一直覺得,跟你挺投緣的。」
天羽沉默了一下,抬起頭看阿浩。
「這緣分……我很珍惜。」
阿浩也在看他。兩人的眼光對上,天羽停頓了一下,站起來,慢慢走到了阿浩身邊。
天羽看著那張側臉,那讓他一直迷戀的側面的線條,心裡又湧起心動的感覺。他在阿浩身旁坐下,伸出手,扣住了他的臉,把他轉向自己,看著他的眼睛。
四目相對的瞬間,天羽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金牛湖邊,在月光下,這張臉也是這樣面對著自己。在這麼近的距離,天羽發現自己真的思念這張臉。在沒跟阿浩見面的這幾天,在澳門的每個夜晚,或許在更早的時候。
他像受到了某種蠱惑,彷彿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種感覺,讓他情不自禁地興奮起來。不知道是為了自己將要說出口的話,還是只是因為再次體會到多年沒有的感覺。
他很近地凝視著阿浩的眼睛,然後開口,聲音低沉,有一些喑啞。
「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歡你……」
一直……很想像那天晚上那樣……吻你……
天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出口。他已經固定住阿浩的下巴,不容抗拒、而又沉迷地,送上自己的嘴唇。
溫熱的嘴唇,天羽像那晚一樣廝磨著。可是那嘴唇卻沒像那晚那樣張開,讓他進入。
天羽焦躁又不解地拉開距離,還想再次吻上去,聽見阿浩低沉、乾澀地說了一句話。
「所以在DESTINY,你要買我?」
天羽僵了一下。阿浩站起來,從他身邊離開。
天羽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麼。他想起了那晚在包間裡,蕭南對他說,看來是你沒捨得錢啊……
這件事天羽原本沒想讓阿浩知道,但既然說開了,他也沒打算瞞。天羽飛快地在腦子裡盤算了一下要說的話,站起來走到阿浩身後。
「我沒告訴你,是我不好。」
聲音很真誠。
「但現在和那時候不一樣,我……」
天羽伸手去搭阿浩的肩膀。
「……現在是真喜歡你……」
阿浩轉過身,天羽的手也落空了。兩人面對面站著,阿浩比天羽高,低頭看著他的眼睛,那眼神說不出是透著什麼表情,卻讓天羽不舒服。
阿浩看了他很久。天羽甚至覺得,這是阿浩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在看著他。
然後,阿浩開口了,說了一句讓天羽錯愕的話。
「天羽,我虧欠你。」
天羽疑惑。
「什麼意思?」
阿浩仍然看著他,停頓了很久,天羽才聽到他低沉的聲音。
「忘了金牛湖的事,把我當朋友。」
天羽盯著阿浩的眼睛,從愕然到不敢置信……
他就那麼看著阿浩,問:「朋友?什麼朋友?上床的朋友?」
他壓制著心裡的翻騰,解釋:
「那天我帶你回來,是有想法……但是後來我們認識了,我對你怎麼樣,你自己知道。我沒有想勉強你,也沒有看輕了你。我沒告訴你這件事,是覺得既然現在跟當時已經不是一回事,沒必要說出來,影響咱倆關係……我知道你不好受,要是你心裡過不去,覺得侮辱,我向你道歉。或者你要怎麼解氣,你說……」
天羽嘴上說著,心裡卻是翻江倒海。他沒想到自己的這番表白,換來的居然是阿浩這句話。他想過阿浩知道真相後會失望難過,但就是沒想到阿浩立刻給了他這麼一個決絕的答案,居然立刻就用「朋友」兩字給他倆定了性,竟然全盤否定自己後來為他做的那些事。
這是天羽不能容忍的,那讓他覺得自己被人耍了,他不惜現在放下身段,放低姿態,也不能讓自己反過來被人拒絕。
可是他說完以後,阿浩仍然沉默。天羽按捺著喊了一聲「阿浩」,阿浩還是沒有給他回應。
天羽火了。
「你至於嗎?犯得著嗎?就算當初我要買你又怎麼樣,我沒強姦你!你別把這當理由!」
阿浩聽了那個詞,緊緊皺起了眉頭。
「不是你,是我的問題。」
「你的問題?你什麼問題?」天羽冷笑。「你不是這號人?還是你對我沒這意思?」
話說到這個地步,天羽索性把話挑明。「是,我一開始就不是好心幫你,是對你別有用心,這我不否認。可我後來做的也對得起你了,你裝不知道我的心思,我就配合你,你要一早明說你沒那意思,我也不會陪你玩曖昧。那時候你不拒絕,現在你說當朋友?你把我李天羽當你盤裡的菜了?」
阿浩的眉越皺越緊。
「是我做錯了。」
天羽完全被觸怒了。他低罵了一句「操」,揪起阿浩的衣領拽到面前。
「他媽的誰要你認錯?你一直在我面前裝就算了,我李天羽從來不幹強人所難的事兒!」天羽冷笑,「朋友?是朋友在金牛湖你吻我?你都跟幾個朋友這麼幹過?」
天羽再也忍不了,把堵在心裡幾天的話一傾而出:
「我知道為什麼!你不就是為了那天那句話嗎?是,我叫你上去,可當時那種情況跟蕭南來硬的根本沒用!我是為了保你,我沒打算讓你真跟他們幹,我想找機會放你走!蕭南什麼事幹不出來?當時我也沒法跟你解釋,就這句話你就受不了了?你是不是還特噁心我呢,所以這幾天躲我跟躲瘟疫似的?」
天羽越說越是怒不可遏,把積蓄了幾天的怒氣都發洩出來。從這幾天阿浩對他的態度他就猜到是為了這個,難道他心裡就好受?他的心思龍浩根本就不明白!
「我告訴你阿浩,你還真別特把自己當回事。別說那天我沒真心讓你做,就是真叫你上去又怎麼了,你就比別人清貴?你就是烈死的主,別人就都是婊子了?這圈裡混的誰都別太看得起自己!」
天羽盛怒之下說得粗野,看到阿浩緊緊皺起了眉頭,那表情更讓天羽心怒難當,他不是一個不冷靜的人,更不是一個會在跟伴兒的事情上不冷靜的人,但是天羽覺得阿浩現在沉默、隱忍的反應,簡直充滿了對他的輕蔑和不屑,讓天羽難以忍受。阿浩現在跟不跟他好,已經被天羽放到了後面,他覺得自己正被這個舞男輕視、嘲弄,他這種就自己潔身自好、別人都特髒、特配不起他的做派,更讓天羽反感得不行。他想,他算什麼東西,一個跳舞的舞男,他李天羽竟然被一個舞男輕賤、看不起,簡直是笑話!
他要折折他的傲氣,告訴他該怎麼認清現實。他冷笑著對阿浩說,你不是說欠我嗎?行啊,那你還上?我還告訴你,我不缺錢,你要還就拿你自己還,還一次勾一筆,咱倆都省事。
阿浩猛地抬起了頭。天羽看到阿浩那眼神,心裡產生了一種報復和踐踏的快感。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阿浩移開視線,走到一旁,穿上外套。
他沉默了一下。
「你給我的那筆錢,我沒還債,放在銀行的帳戶裡,沒有動過。本來想分筆匯給你。明天我把卡和密碼給你。」
阿浩沉聲說。
「我爺爺那邊,我知道你額外多給了錢。這錢我也會還你的。」
天羽怒極反笑:
「跟我清帳?」
阿浩沒有說話,走向門外。天羽冷眼看著他。
打開門時,阿浩停住了。
「天羽。」
阿浩低聲說。
「你對我的好,我不會忘記。」
他打開門,走了。
天羽看著那扇關起來的門,他想起來這是阿浩的宿舍,他覺得真他媽的特別好笑。
他低頭看著那張杯盤狼藉的桌子,看了一會兒,然後一腳踹了過去。
「我操!」
天羽狠狠地罵,坐在椅子上……
天羽來找阿浩的時候,本來就是帶著不滿的。這幾天阿浩一直疏遠他,他不是沒感覺。但在進門時,他忍住了不滿。他想跟阿浩好好解釋,而且佩服自己,居然願意在一個伴兒身上花這麼多耐心。
所以,當他發現自己如此的低姿態,對方不僅不領情,反而惺惺作態地說什麼「朋友」,天羽一下就爆發了。記憶中他還從來沒有在這種事情上這麼不冷靜,活像個沒談過戀愛的愣頭青。
天羽以前也不是沒被人拒絕過。他曾經看上一個工作中認識的人,喜歡他清清爽爽的樣子和看自己時總透著點意思的眼神。天羽對這種眼神很敏感,並且很快單刀直入。他沒費什麼勁,第二次約對方單獨喝酒時,就把那人帶上了床。對方在床上的表現讓他吃驚,至今天羽仍印象深刻,看到一個大男人被他幹得哭叫、高潮不斷,化成了一攤水,天羽充滿了爺們征服和駕馭的快感。
從床上下來對方對他說,不要有第二次不要再約他出來,他有老婆他不能對不起老婆,雖然天羽很讓他動心,在床上很讓他瘋狂,但是請他不要再找他更別去糾纏他……
天羽詫異地聽他說著呆呆地看著他,那樣子讓那個人更堅決地對他說不要迷戀上他,他從來不喜歡別人黏糊……
後來天羽跟蕭南說起,蕭南笑得差點滾下床,天羽按著他兩人都樂得不行,哈哈大笑……
再後來有一天天羽接到對方電話,對方說想見他,想念他,想被他幹被他操……
這個人讓天羽噁心了很久,也是他第一次被「拒絕」的經歷。他被拒絕得少,因為他很少打無準備的仗。即使後來遇到一兩個直男,彼此也處理得特平和特和諧,天羽只是覺得有點遺憾,過後仍然當哥們、把交情,沒有絲毫的不愉快。
所以天羽覺得但凡拒絕他的,除了直人,就是虛偽的人。天羽只會對對自己有意思的人出手,如果一開始那人就沒意思,天羽也沒時間沒興趣耗下去。
因此,這一次自己竟會如此地憤怒和不冷靜,這個龍浩,也算真是有本事。
天羽想自己是看走眼了。他對他花了這麼多心思,甚至還搭進一點真心,倒頭來竟然被人耍得團團轉。他想起了金牛湖那一晚他和阿浩的吻,阿浩把糾纏的舌堵回自己嘴裡,伸進舌頭奪去主導,吮吸他,掠奪他,讓天羽有強烈的感覺,強烈到願意放棄主導權,讓阿浩主導自己……
天羽低罵了一聲。現在想起來,阿浩就是在耍著他玩兒,勾著他對他好,幫他,讓他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他還曾經想教給阿浩「能利用的人就要利用」的道理,還笑阿浩傻,自己送上門去他不利用。現在想來,自己被人家早不知道用了幾次,居然還傻不拉嘰地追著人家問你怎麼不用啊,有便宜怎麼不佔啊……
這利用了人的好歹多半還給點甜頭嘗嘗,可自己陪人家玩了半天,連個腥都沒沾著,天羽想到這裡就嘲笑自己一心想玩什麼雅痞,早知道將人捆了按住就上,上完就扔,不僅要上還要讓他爽,爽到死,爽到天堂,爽到他跟別的女人男人都再也做不了,哭著求著自己去上他、幹他……
天羽在這陣憤怒的勁頭沒過之前,腦子裡一直亂七八糟地想著這些。在想像中阿浩是那麼不堪、陰險、虛偽,幾乎要跟過去那個可笑的男人劃等號,而天羽也在這陣想法裡找到了發洩的痛快。
然而等這些想法過去之後,天羽冷卻下來,頭腦也跟著靜了下來。
他很清楚,阿浩不是這種人。
所以李天羽就更加鬱悶。
以前不管跟怎樣的伴合還是分,這還是李天羽第一次這麼糾結。所以他是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對阿浩動了真心。
答案是否定的。李天羽又想了一下他真正鬱悶的理由。
因為阿浩眼裡揉不得沙子,而現在他就是那顆沙子。
李天羽其實很不願意承認這個結論。阿浩不願意、堅決不做的事情,他做過,看過,玩過。阿浩不屑為之、深惡痛絕的事情,他做,還做得很灑脫很無所謂很覺得不是一回事。
李天羽想這大概就是阿浩拒絕他的原因,因為他跟他不是一種人,在他眼裡自己大概和蕭南才是一路人。這原因讓李天羽很是冷笑了一陣,笑到李天羽察覺到自己原來也會介意,這讓他感到詫異。
天羽在開會的時候接到電話,天羽看了看上面阿浩的名字就掐斷了。
下午在辦公室時,秘書進來說有一位叫龍浩的先生找他。
天羽頭也沒抬。
「說我忙著,不見。」
秘書出去了,又進來。
「李總,他說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
天羽仍然對著電腦,有點不耐煩。
「不就是來送東西嗎?讓他把東西留下。」
那張銀行卡。阿浩還真是急著跟他撇清關係。
過了一會兒,秘書又進來,猶豫著。天羽掃了她一眼。
「還有什麼事?」
「李總,龍先生說有話想和您談,他說您先忙工作,他在外面等您忙完。」
天羽聽了,握滑鼠的手停了一下。
「行,那讓他等著。」
秘書出去不再進來了。天羽慢條斯理地對著電腦打著魔獸世界。他打著怪物,和同公會的MM調情,說「她」一定長得特別傾國傾城,特別沉魚落雁,她就是個人妖,MM笑著說操你知道我是人妖你還跟我調情……
天羽邊玩兒邊把遊戲聲音開得很大,遊戲的聲音響得外面都聽得見。他瞥見外面待客的沙發上阿浩一個人坐著,沒有不耐煩也沒有等待的焦躁,就靜靜坐在那裡。
天羽起身走出去,阿浩聽到動靜抬頭看著他,天羽看到阿浩好像要站起來,喊:「小張!幫我倒杯咖啡來!」然後轉身回辦公室。
小張端進來了,又出去,眼光好奇地在阿浩身上打轉。大廳間裡人人都聽見了天羽放得很大的遊戲聲,不時抬起頭看看阿浩,表情奇怪。
天羽後來出出進進,和員工談笑幾句,要點兒報表資料,或者就是把咖啡倒了換杯白水。
他一眼也不看阿浩,阿浩也不再每次都站起來,只是低著頭等。
天暗下來,員工陸續招呼著下班。秘書進來說:「李總,要下班了,您還有什麼安排?」
天羽說:「不用,妳先走吧。」
秘書想說什麼,又沒作聲,天羽看她:
「龍浩還在外面嗎?」
「是的,李總,他還在等。」
天羽嘴角微微揚起,停了一會兒。
「行,妳走吧。讓他進來,把門關上。」
阿浩進來了,秘書把門帶上。
天羽抬起頭。阿浩穿著一件短夾克,兩條長腿包裹在普通的牛仔褲裡,襯著寬肩,窄腰,帥氣逼人。天羽隨意、自然,一點也沒有之前的冷淡,在阿浩開口之前說:「走吧,一起吃飯。」
阿浩說不了。天羽不緊不慢地關了電腦,說當不成情人還不當朋友了?還是你連我請你吃個飯都不敢了。
阿浩笑笑,表情裡卻透著堅決。天羽想了一下,說行,不吃飯也行,跟我去一個地方。
天羽把車開到了江邊。天暗下來,遠處的大橋光點閃爍,附近沒有人聲,只有江水拍著岸邊,輪船鳴笛航行。
天羽坐在岸邊的草坡上,示意阿浩坐在他身邊。
「昨天是我話說重了,那都是氣話,你別放在心上。」
天羽看著江心的輪船。
「阿浩,我知道你心裡對我有看法。我不解釋。每個人走到每一步,都有原因,不能說誰就是對的,誰就是錯的。你不喜歡,我不勉強你。只不過,看事情也不能絕對了。太絕對了,跟自個兒,跟別人都挺過不去的。」
天羽不知道阿浩懂他的意思沒有。他想他還是試圖挽回。從阿浩來找他不是丟下銀行卡走人,而是非留著要跟他說幾句話,天羽就覺得事情還有轉機。
他相信阿浩是喜歡他的。在這種事情上,他的直覺很少出錯。阿浩從來沒有用那種他常遇到的別有深意的眼神看過他,但是他就是能感覺到。所以在金牛湖的樹下,當天羽凝視阿浩的眼睛,在他的眼神裡看到藉著黑暗遮掩的情意,天羽立刻就失控了。
天羽把思緒拉回來,轉頭看向阿浩。
「你不是有話對我說嗎?」
阿浩坐在岸坡上,風吹著他的頭髮,阿浩在風裡,俊美的側臉像沉默的雕塑。
「天羽。」
阿浩的聲音好像很遠。
「剛認識你的時候,我以為你就是個有錢人。和那些有錢人一樣,有權,有勢。你幫我,對我好,我能大概知道原因。我跳舞的這些地方,碰到過一些人,我反感。但,你跟他們不一樣。你沒看輕我,把我當朋友,尊重我。」
天羽沒作聲,等著阿浩的下文。
「在老家,我看著你給我爺爺餵飯的時候,我就想,不管以後怎樣,我交定你。我最難的時候,是你在我面前。我想過那個時候誰能在我身邊,沒想到……會是你。」
天羽沉默。他想起了阿浩那段難捱的時日,想起在那裡見到的阿浩的樣子。
「這件事我有責任,……是我欠你的。」
「你不欠我。我爸的事,不怪任何人,和你更沒有關係。要說欠,是我欠你。」
天羽沒作聲,隨後自嘲地笑。
「所以,你一直不明著拒絕我,就是為了報答我?」
阿浩看著江面,沒有回答,卻像在想著什麼,許久才開口。
「我小時候,喜歡小汽車。每次去縣城,就跑到商店趴在櫃檯上面看。我纏著我爸我媽給我買,他們沒辦法,只能拉著哭鬧的我離開。後來,我爸給我用麵團捏了一個小汽車。我一開始不要,拿了就扔,我爸就重新再給我捏。漸漸地,我就喜歡了,而且不想著店裡的了。長大以後,我明白,商店的小汽車不是我的,只有麵團汽車,是屬於我自己的。」
天羽去看阿浩。
「天羽,你就是商店裡的小汽車。我想要過它,但是,它不屬於我。」
「怎麼不屬於?」
天羽問,阿浩沉默。
天羽有點明白了。
「如果你介意的是這個,大可不必。我看人不看這些,你也別自尊心太強,看低了自己……」
他想,阿浩原來就是在自卑,嫌兩人差距大,又捧著所謂的自尊,死要面子地不肯順從。這個想法讓天羽感到有點愉快,之前那點被阿浩劃清界限的不爽消散了不少。
可是,阿浩卻回答說:
「不是。」
「那是什麼?」
天羽沒聽到阿浩回答,側頭看他。阿浩沉默了一下,也回過頭來,看著天羽。
天羽狐疑地打量阿浩的眼神。阿浩沉靜、專注地凝視著他,目光沒有閃爍,更沒有躲避。夜色中,天羽看到那深黑的雙眼裡隱忍著什麼,又散發著什麼。那眼神裡有一種讓天羽又陌生又熟悉的東西,天羽說不出那是什麼,又覺得有哪裡不一樣。
兩人沉默地對視。忽然間,天羽有點明白了。
他為自己的想法而驚詫,在夜色中盯著阿浩的臉,似乎想確定自己的想法。
「你不會是因為……想跟我來真的吧?」
天羽驚詫地問,審視阿浩的表情,漸漸揚起了笑意。
「操!」天羽笑罵,玩味、得意,心裡的痛快一湧而出……
阿浩無聲地轉頭,沉默……
天羽是真的高興。
好像憋悶多時的一口氣呼了出來,他全身舒坦。這個答案讓他有一種享受感,他得意,高興,原來他從來沒有失敗。
他就那麼沉浸在這種優越感裡,對阿浩笑:
「你小子,藏得夠深啊!你行……」
阿浩只是沉默。天羽瞅著阿浩清爽的髮根,黑夜中帶著孤寂的背影,心癢難耐,手伸過去摟住他的肩膀,用手指在那肩上摩挲,然後身體傾上前去,親上阿浩的臉頰。
他親了一口,就想親第二口,他輕輕摸著阿浩的臉,沿著那令他著迷的下巴的線條一口口親過去,直到阿浩避開,低聲地:「天羽!」
天羽愉快地丟開了手,想了一會兒。
「阿浩,今天換了別人,我都可以哄、隨便說點好聽的。可是對你,我不願意這麼做。你太純,太認真。我喜歡你的真,所以也挺怕。怕讓你太當了真,以後會傷你。」
阿浩沒吭聲,天羽繼續說著。
「阿浩,兩個人在一起,重要的是開心。想得太多,反而成了負擔。以後的事誰也不知道,我也給不了保證。可是,不代表我現在的感情就不是真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阿浩望著江心,點了點頭。
「我這麼說特混吧?以前,我身邊有人整天纏著我問,我沒說過這些。你不一樣。我不想讓你以後恨我,傷心,這是真心話。——阿浩,等你在這個圈子混久了,你就能體會我今天說的。」
李天羽覺得他和阿浩說的都是肺腑之言。這種肺腑的態度他自己都有點意外。後來他曾經想,如果當時他沒這麼肺腑,他說不定就輕易地得到他,當場把他揉進懷抱裡,壓倒在江岸邊,在濃情蜜意、甜言蜜語以及江風和草皮混合的味道裡和阿浩做愛。
當然那是很後的時候回想,而當時的李天羽堅定地認為應該讓阿浩明白這一點,以後兩人的關係才可以更順遂、更長久。
然而他看到阿浩沉默的、似乎受傷的側影,還是心疼了,他摟緊他,想補上點好聽的話。
「傻瓜,我又沒說我現在就不真啊……你真會裝,你說我怎麼懲罰你……」
天羽一邊在阿浩耳邊說,一邊伸手去摸他的胸膛。
阿浩手臂輕輕一格,天羽的手就不由自主被震開。阿浩回過頭看著他。
「婷婷來找過我了。」
阿浩說。
「我和她在一起。」
天羽頓了頓。
你說什麼?
阿浩沒再說話,他扭過頭,望著江心……
文化名城大會在漢城召開,進入這個月,天羽的公司忙得不可開交。天羽承辦了名城會主要的外宣產品和戶外廣告,這是以前就和文化部門談好的大項目。這個蛋糕能落在天羽的盤裡,蕭南固然起了作用,天羽也沒少在背後下功夫。晚上接連的應酬,陪吃陪玩,把幾個層面的人拉攏得服帖,也趁此機會結識了一些人。不僅是為了名城會的外包,天羽想為以後星海的擴張鋪路。
忙到月中,和幾個朋友喝酒,一幫企圈裡的人,都笑天羽現在成官商了。天羽笑笑說,沒有官,哪有商?
酒喝到後來就有人問,嘿天羽,最近沒見你帶人出來呀?收性了?
天羽喝了口酒說,你們想看我帶男的呀,還是女的,還是不男不女的?你點,我帶。
大家就笑。後來結了帳走人,天羽直接把車開到DESTINY。
DESTINY裡知道他底的人不多。天羽每次也不多留,有看得上的就帶走,看不上就離開。DESTINY的經理TONY看到天羽,很是埋怨他很久不來,連他們換了一批新「少爺」都不知道。
TONY聊著聊著,問他:「聽說你和我們原來那個阿浩好上了?」
天羽說,聽誰說的?
TONY笑得曖昧。
「漢城就這麼大。你們真在一起?」
天羽瞇起眼睛。
「沒有的事。」
「怪不得。」TONY打開酒瓶,「前幾天阿浩還來過,託我給他女朋友找個餐館的工作。我當又是你玩膩了人家,還說怪可惜的。你說這小子是不是有毛病,他那個女朋友之前跟了個臺灣老闆,搞大了肚子,臺灣老闆拍拍屁股走人了,這個女人打了胎,沒出路了,居然回頭再來找阿浩,阿浩居然還就收留她!」
天羽第一次聽說這事。他吸了口菸,認真地:
「他想感動全中國?」
TONY搖頭。
「看不懂。不過那個女的確實漂亮,不是一般成色。換了我,說不定也昏頭……」
天羽沒再問。
那天他帶了一個「少爺」去外面,好好舒服了一次。之後他去DESTINY,還是點了同一個人,TONY心裡有數,問天羽要不要包,天羽想想說不用,之後膩了,也就沒再去。
天羽每次去凰龍,看到阿浩不一樣了,衣著也不同。凰龍在陸成下面有幾個副經理,各有其職,也要穿統一的制服。天羽每次去,陸成還是讓阿浩專門招呼。兩人喝喝酒,聊聊天,有時候天羽帶朋友去,叫阿浩一起湊興,打個牌弄個桌遊玩個三國殺什麼的,阿浩也一起陪著玩。人多的時候,天羽就讓阿浩去忙,不用總在他跟前。
天羽帶官爺團到凰龍消遣時,阿浩帶人安排妥帖,之後幾次幾批官員自己去凰龍,點名要阿浩安排。天羽後來知道,打趣阿浩說,現在有理由招他進公司了,來外宣部專門跟政府官員公關。
阿浩說,我哪是那塊料。
天羽就瞇起眼睛,笑。
「怕什麼?我還會吃了你?」
阿浩就說,等你開了舞廳,再來挖我吧。
天羽覺得阿浩這個回答一點趣味也沒有。他想起自己以前說過類似的話,那時候阿浩回答他說,我怕你吃了不消化。
陸成有一次跟天羽說,阿浩管理做得不錯,就是人太忙,他想讓他不用跳舞,專心做管理,漲他的工資。
天羽說,這事你跟他自己商量,問我幹嘛?
陸成就有點納悶,不過很快領會。
天羽覺得兩個人做情人還是做朋友,都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那晚從江岸回來後,天羽想起了中學時的體育課代表。天羽忽然覺得很沒意思,就像多年前他覺得沒意思一模一樣。
天羽從來不喜歡折騰。他覺得人的激情有限,折騰不起,耗不起。聽到阿浩說婷婷後,天羽明瞭。天羽挺感謝婷婷,讓他原本還有一股子勁頭的,忽然也就沒意思了。所以他丟手也就丟了,丟得很乾脆,很爺們。
第二天張書晨來找他,幫蕭南帶東西給他。天羽把張書晨帶回公寓。在床上的時候,天羽很爽快,邊爽邊想著,其實就是這麼回事,今天換了阿浩,不也就是在身子底下趴著的。有什麼區別,一樣都是幹。
那天張書晨把酒換白水的事,天羽後來問過他,為什麼要冒險幫阿浩。張書晨沒回答,只是抬起頭,拿眼睛看著天羽。天羽一愣,張書晨就又低了頭,低聲說,我不想您為難。
天羽看了張書晨一會兒,讓他走了。
後來天羽去凰龍,點名叫張書晨。阿浩做經理不再跳舞後,張書晨接替了他,在午夜領舞。天羽去了幾次叫他,張書晨滿臉是掩不住的高興,一下舞場就進天羽的包間。有時候天羽坐在包間裡看他跳舞,張書晨邊跳著,邊遠遠地看他來了,在臺上就露出笑容,不管跳什麼動作,眼睛都看著天羽,卻也不是勾引的表情,就彷彿只是視線移不開。
兩人比過去熟了,張書晨也沒有失了分寸,天羽有時故意逗他兩句,張書晨還會臉紅。
天羽饒有興味地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他紅通通的臉和脖子。他仔細看張書晨,發現他其實長得很不錯。線條柔和的臉盤,清秀的眼睛,眉毛彎彎,整個人秀氣,舒服。張書晨看天羽打量他,有點不自在,但絕不是不舒服的不自在。天羽把他的每個反應都看在眼裡,笑笑,繼續抽菸。
他知道張書晨對他有心,但他從來沒把這個人放在心上,上床時都沒仔細去記他長得什麼樣。加上他是蕭南給他的人,天羽知道蕭南的小九九,對這個張書晨自然是不鹹不淡。可現在,他第一次認真看他,竟覺得這個男孩兒看久了,也挺耐看。
後來天羽請人來凰龍上頭的包廂吃飯,張書晨也來作陪。席上鬧起來,對天羽輪番上陣,都是生意上有求的人,天羽不好拒絕,眼瞅著就喝高了,又有人來灌酒時,張書晨斯斯文文地站起來,說:「我們李總胃不好,我代他敬各位老總、領導。」說完一杯白酒一飲而盡。之後,他把衝著天羽的酒都接了過去,天羽意外地看著他白著一張臉,毫不猶豫地將所有的酒替自己擋下。
那天張書晨喝到進醫院洗胃,在宿舍躺了兩天才緩過來。天羽去看他,張書晨很驚訝,也很受寵若驚。天羽心裡很有點過意不去,說你明明不能喝,幹什麼這麼拚,張書晨就笑笑,低了頭,沒說話。
天羽看到他坐在床邊,陽光照著那張秀氣的臉,竟然顯得非常好看。
天羽忍不住走過去,抬起張書晨的下巴,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看著他。他有些感動,又有些心動。他對張書晨說,你想要什麼?我送給你。
張書晨抬頭迎著天羽的視線,眼神裡有些猶豫,又有點癡。他輕輕地說:「李總,您能吻我一次嗎?」
如果是平時,天羽聽到這種話會不屑一顧。可是,當時,他低頭看著張書晨帶著期盼,又隱藏著受傷的眼神,慢慢彎下腰,吻了他。
那天,他把張書晨壓在床上,從下午做到晚上。張書晨第一次在和他做愛的時候完全放開,發出沉醉的、不再壓抑的快樂的呻吟,天羽不斷地吻他的嘴唇,好像在補償之前從來就沒有吻過他。
蕭南知道天羽和張書晨在一起,早料到般:「怎麼樣,我就知道你好他這一型。」
天羽說,那我還要謝你了?
蕭南很直接地在天羽襠部摸了一把,笑問,怎麼謝?
天羽沒理會。他不去問蕭南把張書晨安在他身邊是防什麼,就像他也不會讓張書晨介入上床之外的事。
蕭南忽然想起來似的,問:「那個龍浩呢?膩了?」
天羽在沙發上疊起腿。
「你凰龍的堂堂副經理,我哪敢惹?還得賠個笑呢。」
天羽又問蕭南:「你不是查他嗎?查到什麼沒有。」
「沒什麼,目前還安分。腦子確實不錯,之前大黃的人找事,陸成給打了,這小子搞定的。」
天羽吃驚:「他?不可能吧。」
大黃是個著名的刺頭,來頭很硬,蕭南輕易也不得罪他。喜歡泡凰龍,又經常惹事砸場,性子暴躁,發作起來誰攔誰挨打。
「大黃賭球輸了,來撒酒瘋,還把陸成打了。那小子挺有膽,跑去跟大黃侃起球來了,嘴皮子不錯,侃得大黃眉開眼笑,倒回頭給了陸成一筆安撫費。」
天羽第一次聽說這事。蕭南瞇眼:「這小子是個人物。再看一陣,我讓他管點上面的生意。」
天羽吃驚。蕭南是一臉盤算的表情。
天羽進了包間,沒多久張書晨推門進來了。天羽張開手臂,張書晨就高興地偎進他懷裡,笑得有點羞澀。
「我今天跳得怎麼樣?」
「好,好得不得了。」
「你根本就沒看,敷衍我。」
張書晨有點撒嬌地說,又有點不好意思。現在張書晨是比之前放開多了,不過在天羽面前還是常常會拘謹,不敢太造次。
天羽就揉揉他的頭髮,笑著說:「你老是直勾勾地看著我跳,我想不看都不行。」
天羽邊說邊摸著張書晨長頭髮上的頭繩,自己也無意識地反覆摸著。天羽又就著燈光看張書晨頭髮的顏色,端詳了一陣。
「噯,去染個顏色吧。」
「什麼顏色?」
「金色。」
天羽說,摸了摸發間的頭繩。張書晨沒說話,伸手把頭繩解下來,放在天羽的手心。
「你喜歡這個?」
天羽看看那頭繩,還給張書晨。
「解下來幹什麼,綁著吧。」
張書晨低頭看看頭繩,沒說話,然後忽然問:「李總……我以後能不叫您李總嗎?」
天羽笑:「你想叫什麼?」
張書晨想了一下:「我想叫哥。天哥……行嗎?」
天羽沒作聲,張書晨回頭看了他一眼,看到天羽在走神,好像想著什麼。天羽回過神來,笑了笑:「行啊。你想叫什麼叫什麼。」
張書晨說:「天哥……您叫我晨晨行嗎?我在家裡,我家裡人都這麼叫我。」
天羽有趣似的,摟他:「今天要求這麼多啊……嗯?晨晨。」
張書晨眼裡閃出光彩,貼進天羽的懷裡,情動似的,在天羽身邊連喊了幾聲「天哥」,喊得綿軟,動情,喊得天羽身上都忍不住熱起來,就去摸張書晨襯衫裡。
正情熱著,張書晨燥熱地看著天羽,忽然低聲問:「天哥……龍經理是怎麼喊您的,也喊天哥嗎?」
天羽停住,將張書晨推開距離,低頭看他。
張書晨頓時露出失悔的表情。
天羽說,問他幹什麼?
張書晨低頭,抿了抿嘴唇。
「第一次的時候……您喊他的名字……」
天羽沒說話,也沒表情。張書晨臉色也害怕起來,沉默地,然後道歉。
「對不起,在……李總,我不該這麼問的……」
天羽看著他,卻笑了,歪過他的下巴。
「行啊,在吃醋啊……看不出來,還是個醋醰子啊?」
張書晨看到天羽表情,鬆了口氣。
天羽笑著壓近他,戲謔地:「你嫉妒他啊……」
張書晨也毫不撒謊的,誠實地說:「嗯……」
天羽喜歡他坦白、爽誠的反應,手伸進去摸他,嘴上說:「嫉妒他,就把我弄得更舒服點……」
張書晨不說話了,和天羽熱烈地接吻。
兩個人倒在沙發上,天羽脫了張書晨的褲子,連同內褲一起丟在地上,撫摸著他細嫩的大腿,自己也壓了上去,用膝蓋分開張書晨,張書晨呻吟著,天羽抱起他的大腿,捏揉摸弄著他……
正在這時,包間門忽然被人推開。兩人剛剛進入狀況,一呆,張書晨狼狽地立刻背過臉。天羽大怒,對著門口:
「誰讓你進來的?!滾!」
進來的人也怔在門口,反應過來,立刻低頭道歉:「對不起」,匆匆往外走,帶上了門。
天羽抬頭,看見阿浩的臉。
門關上了。天羽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沒動。
張書晨聽見人出去了,又見天羽不動,扭頭向門口看了一眼。
「是誰?」
天羽沒說話。張書晨回想了一下剛才的聲音,眼睛落在天羽臉上,無聲地打量天羽的表情。
天羽忽然用手捏住了張書晨的下巴,笑。
「看什麼?再看就把你吃掉……」
張書晨看到天羽再度充滿慾望的眼神,放鬆下來,笑了。天羽繼續壓著他動作起來,張書晨緊緊摟住了他……
名城會臨近,又一批外宣品要做,蕭南打電話給天羽,說他接了批外貿的單子,讓天羽和這批外宣品一起,往國外送。
天羽知道蕭南總是無孔不入,有好處的事他從來都要利益均沾。蕭南要掛電話前說,派了個人跟這批貨,下午就到天羽那去,有什麼事可以讓他學學。
天羽掛了電話,也沒放在心上。到了下午,秘書說金貿集團的人來了,還加了句「您見不見」,天羽沒在意這句話加得蹊蹺,說讓他進來。人進來了,天羽寫完手上的文件,抬頭。
「……是你?」
阿浩只是笑笑。
天羽知道剛才秘書為什麼表情怪怪地加上一句「您見不見」了。他驚詫地看著阿浩,疑惑。
「蕭南叫你來?——你什麼時候進了金貿了?」
阿浩說:「是陸經理叫我來的。」
蕭南上次說想讓阿浩管管上面的生意,天羽沒想到這麼快,還是到自己這裡。天羽後來給蕭南打了個電話,蕭南說這一單生意簡單,讓阿浩熟悉熟悉流程,練練手,如果是做生意的料,以後就當多個會做事的人。
天羽犯疑:「你不是懷疑他嗎?」
蕭南不置可否地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說是跟貨,其實沒什麼事,只是和天羽那批外宣品一起,讓阿浩走個進出口的流程,瞭解各個環節。金貿集團是蕭南手下的貿易公司,基本東西阿浩已經熟悉過,上過手。天羽指派了公司裡的一個人帶著阿浩,前前後後辦手續,走程式,阿浩認真而充滿興趣,用心地學,時不時問些問題,也挺像模像樣的,不像有人接觸了幾個月,說出來的話還像外行。
天羽見阿浩對做生意的確有興趣,想起他上學習班的時候學的就是經濟,也有心教他。一個多星期下來,阿浩天天到天羽這邊來,那邊簽單走貨,這邊清點交易,都和天羽的人一起操作。天羽看阿浩雖然是個新手,也會弄出錯,但學得快,記性好,而且心細,一些細節問題都能想到,提出來,腦子確實好。天羽看得出阿浩自己也很在意這個機會,吩咐進出口部的人多帶帶他。
兩人除了生意上的事,並不太說別的。在一起聊的也是走貨和進出口的事,天羽教阿浩一些東西,阿浩就聽著。天羽問他怎麼會進金貿,阿浩說他並沒有進金貿,只是陸成交代他跟著金貿的人來跟這批貨,學一學,來了才知道具體到天羽這辦事的只有他一個。
天羽想了想,問阿浩:「你知道為什麼會讓你,而不是別人來嗎?」
阿浩停了一下,沒作聲。
天羽說:「不是因為我。蕭南在觀察你,想用你。」
天羽沉吟了一下,還是對阿浩開口:「阿浩,在凰龍做副經理,和參與金貿做貿易,是兩回事。你想清楚,做決定。要是你真喜歡做生意,這也算是個起步的好機會。不過,就算以後有機會經手大的,也不要介入太多。聽我的。」
阿浩點了點頭。
兩人誰也沒提凰龍包間的事。
一個星期後,貨點付完畢,等著出海關。阿浩打電話給天羽,說請他吃飯。
兩人在餐廳裡碰面,隨便聊著吃著。到吃的差不多的時候,阿浩看了看天羽。
天羽把他的神情都看在眼裡,他不緊不慢地夾了一口菜,問阿浩:「有話對我說?」
阿浩沉默了一下,開口。
「天羽,有一件事,我有點疑問,想請教你。」
「說。」
「我不懂生意,可能是我弄錯了。我點貨的時候看了一下數目,估算了一下,和帳目上的額度好像不一樣。帳上撥過去的貨和那邊過來的款項有相差,是不是我們這邊貨量弄錯了……」
天羽沒作聲,端詳了阿浩一陣,忽然:「他們讓你看帳目?」
阿浩說:「沒有,是金貿的人帶我去銀行教我開信用證的時候,看到的。」
天羽抽出一支菸,慢慢點上,不說話。
隨後,他看阿浩,問:「你怎麼想?」
阿浩沉默了一會。
「希望是我多心了……我在金融課上學過這種案例,按帳上的情況看,很像是有人在拿這批貨洗錢。」
天羽沉默著抽菸,聽。
「這只是我的猜測,可能我知道的情況不多。不過,你還是小心點好。」
天羽抽了會菸,笑了笑,撣一撣菸灰。
「可以啊,阿浩……」
他瞇起眼睛,審視他。
「怪不得蕭南看上你。連我都要對你刮目相看了。」
阿浩打量天羽的表情。
「……你都知道?」
天羽笑笑,抽了一口菸,沒作聲。
阿浩明白了什麼,沒說話。半晌,他開口。
「蕭南幹什麼我不管,我只是怕你被他利用。」
天羽微笑,眼神掠過去。
「你這麼關心我?」
阿浩沒笑,也沒接天羽的玩笑。天羽瞇起眼睛,抽菸。
「阿浩,你這個剛碰生意幾天的人都能看出問題,輕易看到上面的帳目,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他把菸灰輕輕撣進菸缸。
「這話對我說過就行了,不要再跟任何人提,尤其是金貿那邊。記住了嗎?」
天羽一副要結束這個話題的樣子,聽到阿浩低沉的聲音。
「別再幫他做這些事,會出事的。」
天羽看看他,只是一笑。
阿浩沉默。
天羽開車送阿浩回宿舍,到了樓下,天羽說還想聊聊,叫阿浩先別下車。
兩人坐在車上,天羽關了車燈,黑暗的車廂裡誰都沒說話。
天羽想了一下,說,那天在包間,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阿浩知道他指的是哪天,說,對不起,不是故意的。
「我要知道是你,肯定不趕你出去。」
阿浩聽了這開玩笑的話,也笑了笑。天羽把手放在方向盤上,忽然轉頭問他:
「吃醋沒有?」
阿浩只是包容他的戲弄般,笑笑。
天羽追問:「有沒有?」
阿浩平靜地答:「沒有。」
天羽打量了他一會兒,真的沒有在阿浩的表情裡找到異常。
「行,說放就放。張書晨還吃你的醋,冤。」
兩人就都笑了。笑完了,沉默了一會兒,阿浩轉過頭,看著天羽。
「好好對他。」
阿浩說。
天羽看了阿浩一會兒,沒回答,回頭看前面,然後笑了笑。
「你真的一點也不吃醋?」
阿浩覺得這個問題孩子氣似的,不回答。天羽歎了口氣。
「那我可白吃婷婷的醋了。唉——」
這聲歎氣很誇張,阿浩笑了,天羽也跟著笑。笑完了,天羽透過車窗,看外面。
「我有個朋友開了個麵包房,賣賣西點蛋糕什麼的,生意不錯。我已經跟他說過了,婷婷去他那上班。」
阿浩愣住。
「你不是在幫她找工作嗎?餐館亂。麵包房乾淨,活輕鬆。底薪一千五,賣出去還有提成。不會虧待她。」
阿浩沉默了一會兒。
「謝謝你天羽,我心領了。」
天羽笑笑:「不想再欠我的?」
阿浩沒說話。
「我給你的錢,你還回來了。過生日時候送給你的衣服,你也不要。要說欠,你還真沒什麼欠我的。你也別多心,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幫朋友一個忙。你要是真把我當兄弟,就別說廢話了。婷婷什麼時候想去,什麼時候上班。」
阿浩看著天羽。天羽也看他。
天羽目送著阿浩的背影進了樓道,直到消失不見。他回過頭,慢慢發動車子,開走。
天羽邊開車,邊回想著剛才。他知道,他和阿浩做回了朋友,那一點念想盡了。
早在阿浩告訴他又和婷婷在一起的時候,天羽就知道,依阿浩的性格是不會再跟他在一起了。他沒有再強迫他,哪怕只是一次,一償所願。
天羽並不是故作瀟灑。他覺得阿浩放得下的,自己也會放得下。但他想,比起別人,阿浩到底還是有點不一樣。大概是他總讓自己看不透,總是讓他出乎意料。這個舞男太聰明,又藏得太深。他想看看,自己和他,以後究竟會走到哪一步。
天羽回了公寓,剛洗了澡出來,聽見門鈴響。他打開門,張書晨站在門口。
「你怎麼來了?」
張書晨抿著嘴進門,不作聲。
天羽問:「怎麼了?」
張書晨抬頭看他。
「……你剛才是不是送龍經理回宿舍的。我在宿舍樓上看見了。」
天羽還以為是什麼事。
「是啊。」
張書晨臉色有點僵。
「你們……這麼晚,到哪去了?」
天羽笑:「你又吃醋?不會吧你。我到哪去還得跟你匯報了?」
張書晨抿了抿嘴唇,低著頭。
「別人我不敢管……他不一樣。」
「他怎麼不一樣?」
張書晨眼裡閃過受傷的神情。
「你……昨天出來的時候,又喊的他……」
天羽愣了愣。
「是嗎?喝多了吧。」
張書晨沒說話,低著頭,垂手站在那裡。天羽看他的樣子,覺得有點可憐,想伸手拉他過來坐下,張書晨低聲說了一句:
「天哥,我哪兒比不上他,你說,我改。」
天羽有點厭煩他這樣,按著耐心。
「沒有的事,他是他,你是你。」
張書晨卻不抬頭,低聲地:
「他在床上……是比我騷,還是比我賤……」
天羽厲聲:「過了啊!鬧鬧脾氣可以,別過頭了啊?」
張書晨抬起頭來,天羽第一次在他眼裡看到反抗的神色。
「天哥,我不敢要求什麼,我不配。可你別再把我當別人,你要是不記得我的名字不知道喊什麼,隨便喊阿貓阿狗,就是別再喊他了,我聽了難受。」
天羽要發作,看到張書晨眼裡隱隱的淚光,又不耐煩,揮了揮手。
「行了!沒事就回去吧。」
張書晨轉過身往門口走,又回過頭來。
「天哥,今天就把我不敢說的話都說了,龍經理是不會對你有真心的,他……」
張書晨欲言又止。天羽聽了那個真心,冷笑。
「真心?」
天羽抬頭看天花板。
「張書晨,知道我為什麼喊他的名字?」
張書晨看著他。
「聽過一句話嗎?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張書晨定定地看著天羽……
阿浩又跟了幾筆生意,雖然仍是主要在凰龍的夜場上班,但陸成告訴天羽,蕭南已經交代,過一陣子就讓阿浩去「上面」,做點實質性的生意。
「這小子有頭腦,也有野心。爬得很快啊。」
陸成說。
名城會開了兩天結束了。蕭南不在國內,天羽照常要去凰龍照應。這天在包間,看到不少新面孔,問陸成:「進了新服務生?」陸成說:「換了一批,都是剛招的。」
凰龍的服務生、藝員都經常換,除了正式職工,其他的都不讓他們久留,過一陣就換一批人。做久了難免知道得多,但這些人也只在堂內打雜、表演,凰龍核心的東西,一點都不接觸。
天羽打量這些新面孔,他看到一個男孩,大眼睛,嘴角微翹,正在和人說話,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很甜。
天羽多打量了他兩眼。陸成看到,會意,問天羽要不要叫來看看。天羽搖手,沒進包間,就坐在大堂裡。他目光四處逡巡起來,在舞臺後面看到阿浩。阿浩靠在柱子上,神情放鬆,正和另一個人說話。兩人說說笑笑,很開心。
燈光過去時天羽才看清,另一個竟然是剛才那個有酒窩的男孩。
天羽問身旁的張書晨:「那是誰?」
「他叫周小舟。」
「剛來的?」
「嗯。」
「不像啊。」
張書晨猶豫了一下。
「他是龍經理介紹來的。本來人都招滿了,是龍經理向陸經理求情,才讓他進來的。」
天羽再看過去時,周小舟不知道說了什麼,阿浩揉了揉他的頭髮,周小舟又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這天天羽到凰龍,聽到包廂裡亂哄哄的。張書晨要看熱鬧,拉了天羽過去,一過去就聽到有人在大發雷霆,有個服務生在惶恐地不停道歉,是那個周小舟。
「對不起,這件衣服我賠給您,多少錢,我照價賠償……」
「照價?五萬八千吧!你賠得起嗎?!」
酒水單被狠狠甩在周小舟臉上,周小舟臉色慘白,周圍一群看熱鬧的人,卻沒人敢出頭幫腔。
天羽看了一眼,是個常到凰龍來的暴發戶,劉六。此人什麼都不認,只認錢,派頭,排場。劉六往沙發上一坐,大腿一蹺,指著褲子上被沾到的酒跡。
「給老子舔!一點一點舔乾淨!」
周小舟低著頭一動不動。劉六忽然猛地揪住周小舟的頭髮,狠狠搖晃著,逼著他跪在地上,周小舟滿臉屈辱,掙扎著要站起來,又被劉六拽倒。
「不舔老子整死你!」
有人從外面進來,架開劉六揪著周小舟的手,把周小舟拉了起來。
周小舟像看到救星一樣,往那人身後躲。
「劉總,我是他的經理。這件衣服我們按雙倍賠償,今天劉老闆玩的都算在我的帳上。您玩得開心,別讓一個不懂事的小孩掃了興。」
阿浩回頭示意,兩個女郎坐在了劉六身邊,一邊一個,都是絕色。
劉六看了兩個女人一眼,看著阿浩,說:「龍經理,不是我不給你們面子,今天這麼多人看到了,我劉六覺得不舒服。這樣,他潑到我身上的酒,我還給你,你,或者他,誰站這兒讓我潑一次,我出出氣,今天的事就算了。」
說著,劉六往酒杯倒了一半的酒,站了起來,開始旁若無人地解褲子,對準酒杯。
周小舟看出他要往裡面撒尿,扭曲著臉,挺身往前走,阿浩把他扯住,周小舟還要往前走,阿浩將他推到旁邊。
「站那別動。」
周小舟神情痛苦,喊了聲「經理……」
阿浩面向劉六,挺直地站著,面無表情……
劉六正往外掏傢伙,天羽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劉六回頭看見天羽,吃驚,立刻換了一副笑臉。
「喲?李總!……」
天羽嘲諷地看他露著下面的德性,劉六趕緊繫上褲子陪笑:「李總,讓您見笑啊……」忙不迭地整理衣服。
「劉老闆,發那麼大火,是不是我的人得罪你了?我幫你出氣。」
劉六一愣。
「您的人?」
天羽朝向阿浩。
「阿浩,我怎麼交代你的?劉老闆是老朋友了,你不把他服務好,就是不把我服務好。」
劉六聽了這話,愣了愣,換上一張臉,堆笑。
「原來是李總的人,誤會,誤會……」
天羽讓阿浩和周小舟各給劉六敬了杯酒,劉六喝了,還說了一番客套話。等帶著人出來,天羽叫張書晨先回包間,張書晨看了阿浩一眼,走了。到了走廊,周小舟過來恭恭敬敬地道謝,天羽讓他回去做事,周小舟看阿浩,阿浩對他點了點頭,周小舟才離開。
這裡阿浩看著天羽,尷尬地笑笑。天羽從口袋裡掏出菸,遞了一根給阿浩。阿浩接了,摸出打火機來給天羽點上,也點上了自己的。兩人走進旁邊沒人的樓梯間,吸菸。
天羽吸了一會兒,透過煙霧,看阿浩。
「下次別犯傻。犯不上。」
阿浩也抽著,皺著眉。
「夠變態的。」
「以後再有這樣的,別硬碰。把陸成喊來,他是蕭南的人,能有點面子。」
「沒什麼。也不能不扛事。」
天羽沒作聲,抽了口菸,想起來似的。
「剛才那個,叫周小舟是吧?你挺維護他啊。」
阿浩怔了一下,笑笑,沒說話。
「朋友?」
阿浩點點頭。
「你帶進來的?」
「原來的單位解雇他了,沒地方去。我請陸經理幫的忙。」
天羽吐出口煙,瞇起眼睛,看煙霧上升。
「你為朋友,倒挺豁得出去的……」
天羽後來回包間,張書晨佈置了很多小點心來,笑著說天羽剛才擺平變態的樣子特別帥。天羽聽了好笑,在張書晨眼裡看到的卻都是崇拜和情意,又不由地情動,摟著張書晨吻了一會兒。
那天張書晨鬧過一次後,比以前乖巧了。天羽流露得很明顯,他不喜歡纏人的人,張書晨學聰明了,不再提阿浩。有一次在床上,天羽笑著問他現在怎麼不提阿浩了,張書晨老老實實地回答,因為他知道了阿浩和天羽沒上過床,他很高興。天羽聽了,覺得張書晨十分可愛,壓住他疼愛了一陣。
張書晨聽了天羽的話,把頭髮染成了金色。天羽喜歡在床上緊緊揪住那金色的長髮,把自己的利器插進張書晨的身體,打樁似的一下一下夯著。每次看到那散亂著的金髮,天羽都能輕易激動起來。他覺得自己有毛病。
天羽和張書晨溫存了一會,起身去廁所。
走廊這層的廁所有人在吐,天羽轉身去樓上的專用廁所。那裡只有內部人去,一般都空著。
天羽懶得等電梯,往上爬了兩層,要出去時,聽見旁邊電路房的門開著,有人在裡面說話。天羽聽了那聲音,停了腳,靠過去看了一眼。
阿浩捧著周小舟的臉,小心地對著燈光。
「打到哪兒了?」
周小舟歪過頭,指了指臉頰側面的一道印子。阿浩手指伸過去,為他揉著。
「老混蛋王八蛋,我咒死他全家……哎喲……哥……你輕點……」
阿浩用手掌為他揉著。
「你啊……下次做事小心點……」
周小舟笑,深深的兩個酒窩。
「不是有哥你嘛……」
「我能一直罩你啊……」
「你不願意啊?」
「別動……」
燈光映著阿浩的臉。
天羽靜靜地在門口看著。
天羽回到包間時,張書晨期期艾艾地說,他的生日要到了。
天羽說,想要什麼禮物?明天帶你到商場,儘管挑。
第二天,天羽帶張書晨去了最高檔的商城,張書晨一開始說這裡太貴,到一般的商場就可以了。天羽把他帶進金碧輝煌的商場大廳,說,今天這兒就是你的,別給我丟臉。
張書晨非常開心。
他試穿了很多衣服,要了一件風衣,又試穿了一套西裝,系上領帶,自己對著鏡子左照右照,非常滿意,興奮地問天羽怎麼樣。天羽叫服務員把衣服包起來,張書晨翻了翻價格,低聲對天羽說還是算了,天羽直接叫服務員包上。張書晨興奮地望著他,眼裡閃著光彩。
之後他又要了一個耳釘,說自己早就想有一款這個品牌的首飾,天羽這才留意到他一直是戴首飾的,天羽自己對首飾沒興趣,也不懂,見張書晨喜歡,又給他買了一副同款的手鏈。張書晨沒再拒絕,享受似的接受天羽的大方。
天羽又給他買了一個包,一對對戒,兩人才從商場出來。吃過飯上了車,天羽剛開了一段,張書晨的手就摸上了天羽的腿,直摸到重點部位。
天羽笑著打開。
「幹什麼呢?」
張書晨仍然摸著,說話聲音也有點不一樣。
「我忍不住了……」
他聲音火熱地說。
天羽回頭看了看他滾燙的眼神,直接把車開到賓館,開了房間。
兩人單獨在電梯裡,張書晨就忍不住,迎面緊貼著天羽的腰,隔著牛仔褲拿鼓脹的下身去蹭他。天羽打開門進屋,就把張書晨一把按在門後,三兩下拽了他的褲子,搓著他光裸的屁股,用力揉他舉得直挺挺的東西,狠狠地:「叫你發浪……」
張書晨呻吟著化成了一攤水,勾引著天羽,眼神姿態騷得不行,天羽也不脫衣服,直接把褲子拉鍊拉開,把張書晨背過去,站著就幹了起來……
張書晨比以往都來得火熱,天羽站著打了一炮,又到床上,邊罵張書晨騷邊狠狠地幹他,張書晨激動得大聲尖叫,天羽邊操他邊胡言亂語地罵著婊子騷貨,張書晨聽了卻更加興奮,兩人直幹到滿身大汗,精液射得滿床都是。
等結束了,張書晨滿足地對天羽說,太爽了,天羽的東西太棒了。天羽說浪貨,越來越浪,張書晨直笑。
等兩人洗了澡,天羽讓張書晨先下去把車開出來,他打個電話處理一下公事。
這裡天羽打完了電話,出去關上房門,正往電梯那走,走廊那頭一個房門打開,走出來一個男孩。天羽覺得眼熟,仔細一看,竟是周小舟。
接著,另一個人從房裡走出來,關上了門。
天羽定著不動,看著。
阿浩和周小舟正走著,背後有人拍他肩膀。
阿浩回頭,定住。
周小舟看著天羽,好像也傻了,站著不動。
天羽問阿浩:「這麼巧?」
兩個人都完全沒預料到的,答不上話。天羽淡淡地:
「在這幹嘛呢?」
周小舟顯得有點慌亂,還有點緊張。
「……沒幹嘛……我們……來找個朋友……」
周小舟不停地看阿浩,阿浩的表情也有點僵硬,那表情看在天羽眼裡非常心虛。
「哦,哪個房間?這兒老闆我認識,幫你們找找。」
「謝謝李總,不用了……」
天羽看看周小舟拿在手裡的房卡,笑了笑。
「這裡開房可不便宜啊。」
周小舟當場被拆穿謊話,尷尬地站著不動。電梯到了,天羽走進梯裡,問站在外面的兩人:「不走?」
天羽看著阿浩,阿浩也看著他。天羽面無表情地按了電梯,關上了門……
天羽一走出賓館就罵:我操你媽!
當晚天羽到凰龍,要了個最裡面的包間。陸成要去叫張書晨,天羽擺手,然後說,你把周小舟叫來。
陸成去了,一會兒領著周小舟進來。周小舟見到天羽,臉色有點難看,進來低著頭不作聲。天羽坐在沙發上,對陸成:「把門關上,誰都不許進來。」
陸成瞭然地笑笑,關緊門走了。
這裡天羽也不說話,點起一支菸。周小舟站了一會兒,忍不住:
「李總……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天羽抽菸,抽了一會兒。
「沒什麼,隨便聊聊。你是龍浩帶進來的?」
「是的。」
「你們認識多久了」
周小舟抬頭看了天羽一眼。
「認識……三個月了……」
「三個月……」
天羽瞇起眼睛。
「怎麼認識的?」
「他朋友認識我朋友,一起玩的時候就認識了。」
天羽繼續抽菸,慢慢地。
「你們倆是什麼關係?」
周小舟一驚,飛快地看了天羽一眼,不說話。
「不方便說?」
「……沒什麼關係……」
天羽笑了笑,彈了一下菸灰。
「今天你們開房間,不會是兩個人打牌吧。」
周小舟不說話。
天羽看他。
「凰龍不用可疑的人。你說你跟他沒關係,那你們倆在房裡幹什麼?說出來,我覺得合理,就放你走。」
周小舟咬著嘴唇,低著頭。
「你也可以胡亂說,你自己看。」
周小舟臉色更難看。
天羽不做聲,等著。
許久,他聽到周小舟極低的聲音:
「是……是開房……」
「開房幹什麼?」
周小舟頭也不抬,聲音更低。
「……就是……那事……」
天羽一聲不吭地抽菸。周小舟也不再說話。包間裡安靜了片刻。
「你們這關係,維持多久了」
「……兩個月……」
天羽沒說話。
他吸了一口菸。
「龍浩不是有個女朋友嗎?」
周小舟停了很久,回答:
「已經分了……」
天羽猛地抬起眼睛。
「什麼時候?」
周小舟低垂著頭。
「……就是……一個多星期前……」
天羽看著周小舟,不再開口。
他面無表情地轉頭,將菸頭狠狠摁熄在菸缸……
李天羽從來沒這麼憤怒過。
不僅憤怒,還很想笑。
他看上的居然是這麼一個玩意。他被人耍,被人玩,還被耍得很徹底,玩得很徹底。人家說有女朋友了不跟他玩了,人家還說對他的好他忘不了……
回想過去的每個細節,阿浩壓著他的肩膀情難自已地吻他,阿浩痛苦地:「說所以那個時候,你要買我?」
阿浩在江邊的沉默……
每個細節回想起來都是那麼諷刺,天羽笑自己真他媽的陰溝裡翻船,他李天羽閱人無數玩了不知道多少人,如今居然被這麼一個貨色耍得四六不分南北不明,還上趕著說喜歡他,給他女朋友找工作,給他男朋友出頭,救他,保護他,掏心掏肺地說不想以後傷了他,還大度地告訴他他願意放手,以後做朋友……
在周小舟的床上阿浩是不是已經拿他說笑了多少回?天羽似乎都想得到阿浩那朗朗的笑聲,那笑聲就彷彿響在他的耳朵……
「他媽的!」
天羽惡狠狠地咒罵。
所有能想到的惡毒的詞彙,也不能平息他的憤怒。他在趕走周小舟的包間裡吸菸,眼神在煙霧中瞪得可怕。
他要讓這個舞男知道,什麼叫後悔。他要讓他嘗一嘗玩火自焚的代價,像一條狗一樣,跪在他的腳底,舔他的腳心……
天羽帶著張書晨,坐在包間裡。
服務生恭敬地說,陸經理出去了,交代如果李總來有什麼吩咐,直接交代我們。
天羽點了點頭,說拿一瓶酒。
紅酒拿來了,紅豔地漾著晶亮。服務生周到地佈置著下酒菜,打開紅酒,給天羽和張書晨倒上。天羽端起來,嚐了一口,放下,抬起眼睛,問服務生:「你的經理是誰?」
服務生茫然,不知哪裡出錯了:「是龍經理……」
「叫他來。」
服務生有點不知所措地出去,一會兒,阿浩跟在他後面走了進來。
「李總。」
阿浩說。天羽慢慢晃著酒杯,看著裡面紅色的酒液,像血一樣的紅色。
「知道你們這酒,有什麼問題嗎?」
天羽慢吞吞地問。阿浩倒了一點酒,喝了一口,疑惑地看天羽。
「喝不出來?」天羽笑笑,忽然手一翻,一整杯酒全潑在阿浩的臉上。
張書晨驚愕地看天羽。服務生驚到了,大氣不敢出。
「現在呢?」
天羽慢悠悠地問。
阿浩一動不動。酒液順著他濕漉漉的頭髮、他的臉往下滑,聚到下巴滴下,雪白的襯衫領口被大片紅色暈染開,一片狼藉。
阿浩沒有說話,也沒有去擦,似乎已經預料到天羽的發難,默默承受。
天羽起身,走到阿浩的面前,抹過阿浩臉上一滴酒液,往阿浩嘴巴裡送進去。
「嚐嚐……嚐出來了嗎?」
天羽抬頭,含笑盯著阿浩的眼睛,戲謔地,冷酷地。
「一股騷味。」
阿浩猛地抬起眼睛。他的眼神和天羽碰在一起,天羽直直逼視,看到阿浩眼裡的怒火和隱忍。天羽拍他的臉。
「我說錯了?你不服氣?」
眼神隱忍、壓抑。阿浩皺緊眉頭,依然沉默。
「你不服氣,我給你機會,讓你解釋。」
天羽坐回沙發,目光冷冷地看著阿浩。
「說吧。」
包間一片死寂。天羽忽然起腳一蹬,茶几上的酒瓶碗盞掉地,摔得亂滾。
「你他媽說話!」
包間外已經圍來一些人,沒人敢進來,鴉雀無聲。
阿浩沉聲:「您喝多了。小劉,給李總重拿酒來。」
阿浩抬步往門外走,天羽冷冷地:
「你今天敢走出這兒一步,我讓你光著身子進來,橫著被人抬出去。」
阿浩停住腳步,天羽示意已經嚇呆的服務生把包間門關上,對阿浩。
「就我們四個人,我給你留點臉。過來。」
阿浩似乎強忍著,轉身走了兩步。
「再過來點兒,站那兒。」
天羽笑,指了指燈光中間。
阿浩站在燈光下,狼狽的頭臉,卻挺直如標槍。
天羽疊起雙腿,仰起臉看著他,神情慵懶、放鬆。
「脫吧。」
阿浩猛抬頭。張書晨沉默地看著天羽。
「又要裝你的清高屌樣?脫唄!全部脫光。」
阿浩終於忍耐不住。
「別太過分了!」
天羽冷笑。
「你別誤會啊?就算你現在扒光了躺在地上,我也沒興趣,我就是好奇,你不是從來不跟人玩兒嗎?我就想看看你扒光了跟別人有什麼不一樣,是少個球還是少個把。」
阿浩攥著拳,不動。天羽對張書晨。
「去,替他脫。」
張書晨看了看阿浩的拳頭,沒動。天羽笑。
「他敢怎麼你,我就怎麼他的人。」
張書晨有些猶豫,但還是站了起來。
阿浩不等張書晨靠近,忽然刷地一聲,脫下了制服外套,丟在地上。扯開領結,扔開。用手揪住已經被酒沾潮黏在胸前的衣領,往下一拽,釦子崩出的聲音,襯衫前襟就已經敞開,阿浩一翻把襯衫脫下,露出赤裸的上身,丟在地上。
天羽面無表情,看著他所有的動作。
阿浩光著精壯的上身,面對面地俯視天羽。天羽和他對視,等了一會兒。
「繼續。」
旁邊那個服務生忽然顫聲:「李總,都是我做得不好,不關龍經理的事……李總,您……」
阿浩將手移到了皮帶上,抽出,解開褲釦,拉下拉鍊。
他做這些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天羽。背著光,看不清的視線,卻牢牢地鎖著天羽的眼睛。
天羽不動,也沒表情,看著他。
阿浩仍然盯著天羽,將手放到褲子兩邊,往下褪。
天羽忽然起身衝上前,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甩了阿浩一個耳光!
阿浩被他打得歪倒一邊,天羽的眼睛瞪得很大,漲得赤紅:
「你他媽的叫你脫你就脫?!你犯賤?!」
阿浩被這一耳光打懵了,甩過頭來,怒瞪著天羽,罵:
「你王八蛋!」
「我王八蛋?」天羽吼,「我是王八蛋,才被你當白癡耍得團團轉!」
天羽回頭,對著服務生和張書晨:「出去!」
張書晨看著天羽和阿浩,對天羽:「我留下來……」
「滾!」
天羽吼。張書晨沉默,帶著服務生打開門。門外仍然站著很多人,有人透過開門的縫隙往裡看,看見阿浩赤裸的上身和凌亂的褲子,都噤若寒蟬。張書晨關上了門。
天羽回頭,攥過阿浩的下巴,捏緊。
「你為了周小舟,褲子也願意脫是吧?要是我想把他上了,你是不是還願意替他被我上?」
阿浩猛地推開天羽的手,把褲子扣上。天羽轉過他的身體,把他推到牆上。
「龍浩,」天羽貼著他,瞪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你今天跟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從頭到尾,都在耍我?」
阿浩看著他。
「你接近我,逗我玩,就是為了利用我往上爬?」
阿浩的沉默讓天羽全身竄起瘋狂的怒火,這怒火燒得他快要炸開,沉默就等於默認,但是他要他親口承認,親口承認他從頭到尾就是把他當凱子,從一開始就在利用他,耍他,現在他達到了目的,他不再需要利用他了,所以就把他一腳踢開,還拿什麼真心什麼朋友的鬼話玩兒他!
阿浩將開他要走,被天羽狠狠地按回牆上。
「心虛了你?!說話!」
天羽吼。
阿浩忽然猛地大吼。
「不是!」
「不是?」天羽冷笑,「那是什麼?是你真心?」
「我說是真心你信嗎?!」
阿浩爆發似的吼,眼睛緊瞪著天羽,也漲紅起來。天羽一愣,怒罵:「真心?你他媽的還當我是凱子?你真心兩個月之前在金牛湖釣我,掉過頭就跟周小舟搞在一起?你真心拿女人來糊弄我,怎麼不說你還要跟男人開房?你真心就別對我說什麼兄弟朋友的鬼話!老子噁心不起這一套!」
阿浩起伏著胸膛,緊緊皺著眉頭。天羽指著阿浩,一字一句地說:「龍浩,我告訴你,你可以對我虛情假意,可以不上我的床,到今天我還是這句話,我李天羽從來不勉強誰。可是你不應該騙我,我這輩子最痛恨別人騙我,我不是什麼好人,我玩人可我從來不騙人!你說一句不行再找別人,我二話沒有,可你邊跟別人搞邊逗著我玩兒,我就不能這麼饒你!」
天羽說著,拉開距離,看著阿浩,忽然揚起嘴角笑。
「你厲害,真的,能這麼耍我的,你是第一個。知道我想過怎麼著你嗎?你說我跟那些變態不一樣,我也不能讓你失望了。我確實跟他們不一樣,說不定比他們更變態。」
阿浩抬起頭,難忍、壓抑地:
「天羽!」
「不要叫我!」
天羽怒吼。
「你怎麼不辯解?你不是很能裝逼嗎?你剛才不還在說真心嗎?怎麼不反駁沒話說了?說你他媽的是真心!」
天羽說完,忽然猛地湊上前去,一把擄起阿浩的下巴,狠狠堵住了他的嘴唇。阿浩將開他甩過臉,天羽用手牢牢扳住他臉頰去堵他的嘴,他滿腦子的怒火上衝,直衝到頭頂,他咬著阿浩的嘴唇,舌頭用力去頂阿浩抗拒的牙關,邊嘶咬邊胡亂地吼:「你有什麼不一樣……你跟別人有什麼不一樣……」
天羽近乎撕裂阿浩般地啃噬,頂開他的牙關重重地壓住他的舌頭,兇狠粗暴地捲動吮壓,嘴裡有血腥和刺裂的疼痛,不知是誰咬破了誰,兩人像困獸般糾纏撕咬,直到天羽手腕吃痛,被阿浩推開。兩人赤眼相瞪,天羽一口啐地,狠狠地:「不過這個味兒!」
阿浩眼中閃過一種神情,天羽根本不去看。阿浩嗓音壓抑:「我跟他沒什麼!」
「沒什麼?你們開房看電視?」
「我現在說不明白!」
「你是說不明白,你他媽的不敢認!」
門口忽然傳來敲門聲,陸成的聲音:「李總,是我,陸成!」
天羽:「走!沒你事!」
陸成猶豫又急促的:「李總,周小舟失蹤了,不知誰報的警,警察來了……」
天羽一愣。阿浩也驚呆了,眼裡滿是驚怒和惶急。天羽看他一眼,冷笑:「怎麼,著急了?」
阿浩驚急:「……你做的?」
天羽怔住,隨即大怒,反而笑:「是我做的又怎麼樣?你能怎麼樣?」
阿浩的眼神從不相信變成驚怒:「你把他怎麼了?」
天羽心裡像被刺猛劃了一下。
「心疼了?你說我把他怎麼了?」
阿浩一把抓住天羽:「你把他藏哪了?快放了他,聽我的,天羽!」
天羽看著阿浩臉上完全不加掩飾的擔憂和焦急,一股陌生劇烈的痛感直竄心頭,猛地甩開他的手:「我他媽的憑什麼聽你的?!」
「他不能有事!」
阿浩吼!
天羽愣住,定定看著阿浩。他回過神來,一把緊扼住阿浩的下巴,扼得阿浩的臉痛苦地揚起,他咬牙切齒:「你這麼擔心他是吧?你媽逼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天羽說著將阿浩推轉過身,將他狠狠抵在牆上,撕扯開阿浩沒扣好的拉鍊,手指扣進他的褲子裡。
阿浩回頭怒喝:「幹什麼!」
天羽冷笑。「幹什麼?」
他貼在阿浩耳邊,兇狠地一字一句:「幹你!」
手上用力,將阿浩的褲子就往下扒!
長褲連同白色內褲被硬扒扯下一半,露出半裸的臀部和深深的股縫,壓抑的低吼從阿浩喉嚨深處發出:「放開,別逼我!」
天羽置若罔聞,緊覆住阿浩赤裸的背,一手壓制著他一手抽開皮帶,下身毫不猶豫向阿浩的臀部緊貼上去,隨著他的反抗用力摩擦,喘著粗氣把他的褲子狠狠再往下撕扯,手在露出的皮膚上用力撫摸、揉捏。天羽覺得有一把烈火在燒著自己,他像被架在火的中心,渾身就像要爆炸了般,聽見自己邊跟阿浩纏鬥邊混亂的聲音:
「我他媽的把你當寶……捨不得碰……你媽的跟別人亂搞……我今天就幹死你,幹死你!……」
天羽像發燒了似的紅了眼,手沿著阿浩的大腿根就往前抓,忽然手被一股大力扭轉,身體也被猛然反撞開,天羽被撞得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他回過神來,抬頭,阿浩站在他面前,臉上的眉眼已經不再是天羽熟悉的那一個。阿浩俯視他,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我以為你不一樣。」
阿浩說。
「你跟他們都一樣!」
再沒看天羽一眼,阿浩撿起衣服打開門,衝了出去。
天羽面無表情,在地上坐了一會。他慢慢爬起來,整好衣服,坐在沙發上。
陸成走了進來。
「陸成,」天羽說,「告訴蕭南,我要龍浩在漢城待不下去。」
龍浩被凰龍開除了。
沒給任何原因,直接開除。城裡各個夜總會、酒吧、舞廳,只要是娛樂場所,都被打了招呼。阿浩搬出了凰龍的宿舍,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陸成在天羽面前沒多提,天羽知道他辦事妥帖,也不問。
蕭南知道以後,在電話裡:「你這唱的又是哪一齣啊?」
天羽:「動了你的人才了?」
蕭南笑:「保他也是你,趕他也是你。虧我還真有心栽培他。」
天羽掛電話,知道蕭南沒一句真話。
那天警察在凰龍什麼也沒查到,意思意思地問了幾個人就走了。之後失蹤的周小舟也突然回來了,連聲道歉說是個誤會,他就是在朋友家住了一陣子,租房的房東看屋子裡東西帶走了,怕他不付房錢,就報了警。
陸成聽了就說,你跟阿浩解釋一下,他對李總有誤會。
周小舟連忙陪笑,我已經跟浩哥解釋過了,都是我的錯。
後來陸成問天羽,周小舟怎麼處理,天羽頭也不抬:「隨他去。」
天羽後來去凰龍,看到周小舟,就想周小舟既然還在漢城,龍浩八成也還在。不過天羽平時應酬,到各個夜場走過、看過,確實看不到阿浩,知道陸成做得到家,該打招呼的地方一個沒落下。
不能跳舞,一個沒學歷、沒其他任何工作經驗的舞男,想在漢城這地方找到個掙錢的工作,就是癡人說夢。除非打打短工和零工,能養活自己就不錯,別說養他爺爺和供他妹妹上學,更別說還那一筆外債了。
離開漢城,也許還有奔頭。要是不想離開,除非回來求他李天羽,求他再讓他回凰龍。
月頭的時候,龍浩爺爺的保姆打電話給天羽,說她被辭了。
「他們家的孫子說找了村上的人來照顧,以後請不起我了。」
「妳沒說工錢已經付過了?」
「說了,他說這個錢也是要還李老闆的,到這個月底就不能請我了。」
掛了電話,天羽罵了一聲。
龍浩,你清高,你再清高,看你能不管你爺爺和你妹妹?
天羽去DESTINY,TONY陪他,兩人看著臺上的幾個舞男跳舞,TONY搖頭:「這水準,沒法看。要是阿浩在,哪輪得到他們上臺。」
天羽看他一眼:「他沒找過你?」
「沒有。」
TONY邊喝酒邊瞥了天羽一眼。
「我可是聽說了。你做得夠絕的啊,現在哪個夜場都不敢要他。你這是玩哪一齣,因愛生恨?」
「我像嗎?」
「哈!」
TONY笑。
「得了吧!你們這些公子哥,玩誰還不是玩。我是同情阿浩,好好一個男孩子,現在像他這樣的人不多了。虧人家提到你的時候,是一口一個好,你就這麼對他,夠狠。」
天羽停住。
「他怎麼提我?」
「說你人好,心好,跟那些烏七八糟的混蛋不一樣。靠,我說兩句你的壞話,他還不高興呢。」
天羽不作聲,喝酒。TONY看他。
「夠了吧,點到為止。他那個人,不容易。你何必呢?」
「那他求我啊!」
天羽不耐的表情。
「他回來求我,我就放了他。」
TONY愣了一下,笑。
「你們這些大少爺……」
豹頭從西南回來了。
豹頭這一趟去得長,聽說在西南有點麻煩,這次去是困住了,不知道他是怎麼脫身的,總之回來的時候神清氣爽,看來是擺平了一件大麻煩。
蕭南還沒回國,接風洗塵的事,都是天羽張羅。天羽對豹頭這一次的事略有耳聞,但知道的也不多。見面一番禮數後,也只是說幾句場面的慰問話,他知道豹頭這樣的人物,不想別人提的事情,就最好一個字也別提,可是也不能透著一點不瞭解、不關心,那只會讓對方心生不滿。因此天羽話說得聰明、宛轉、周到,豹頭聽了也很中意,自然而然地告訴他,這次去西南的確是陷進了一場邊境的麻煩,差點還有牢獄之災,幸好手下的人可靠、賣命,現在已經過去了,事情處理得也很漂亮。
至於是什麼麻煩,豹頭不細說,天羽也猜得出來。豹頭在漢城很有根基,可是漢城的黑道生意,還不足以讓他有這麼大的身家。私底下做的交易,不是走私就是販毒,都是不能放在這種場合提的,天羽也不想知道。
豹頭回來以後,來凰龍也勤了,豹頭原本留在凰龍的人手也增加了,看來是想把凰龍當成一個據點。天羽不過問,這是蕭南和豹頭之間的協議,他知道怎麼拿捏其中的分寸。
天羽有一次路過一個加油站,停下來加油,覺得地方有點熟。他開了一段,看到一間便利商店,踩了一腳刹車。
二十四小時便利商店,大玻璃裡面,兩三個店員無所事事地在聊天。
天羽看了兩眼,走了。
那天以後,他再沒見過阿浩。
他的銀行帳上隔一段時間,會匯進一筆錢。數目不大,卻固定地不間斷地在匯。天羽每次看到那個帳目上多出來的錢,都沒好氣地甩到一邊。
他知道,龍浩不可能回來求他。龍浩就是要飯,也不會來求他。
他想起在DESTINY,那個說著「我不幹了」的年輕的背影,像雄獅一樣驕傲、清高的背影。那時候,在DESTINY的包間裡第一次看見那個背影,他覺得那背影很美,那正直得讓人覺得好笑的拒絕,對他都充滿了吸引。可是現在,他厭惡他身上這股子勁,厭惡這股子驕傲,想把它狠狠踩在腳底。
天羽不知道阿浩去了哪,在做什麼,靠什麼過活。沒有任何消息,這個人就像憑空蒸發了,但天羽感覺他沒離開漢城。
帳上又有錢匯進來。天羽看著帳目上的數字,忽然非常惱火。
他能想得出這些錢是現在龍浩收入的幾分之幾,他有一種擺不平的挫敗感。
做錯的人是他,對不起自己的人是他,為什麼他寧肯死撐也不能說一聲錯了,為什麼他就不能來道歉?!
「媽的!」
天羽罵,把帳戶的網頁狠狠關了……
過了一個多月,天羽在公司裡忙接一批韓國的演出項目。星海的經紀公司計畫已經提上日程,第一步是和演出公司合作,承辦演出項目,天羽也考慮以收購的方式,把漢城的幾個小演出公司兼併過來重組。
這天辦公室的飲水機沒水了,遲遲沒人來換,天羽正忙得煩躁,發了一通火。秘書連忙去問,說負責這片的人病了,馬上就派別的工人來。
過了十分鐘,天羽低頭寫文件,有人敲門,一個穿藍色工作服的人扛著一桶水進來,走向屋角的飲水機。
天羽頭也不抬地:
「你們這是什麼服務效率,病了就該立刻換人來,下次再這麼慢,就換別家送。」
送水工不回答,沉默地把空了的桶卸下來,提起新的一桶,放上架子。
天羽抬起眼睛。
「嘿,說你呢?」
仍然沒有回答。天羽看著那人的背影,忽然停下了筆。
他的視線跟隨著送水工換水的動作,越來越疑惑。
寬闊結實的背,窄腰,修長的雙腿。藍色的帽子戴在頭上,露出後脖頸上的棕褐色短髮。
天羽的眼神從疑惑到驚愕,定定地、沉默地望著他。
送水工俐落地換完了水,提起換下的空桶,一言不發,轉身走向門口。
「站住。」
送水工停住了。帽檐下汗水涔涔的臉沒有刻意拉低遮擋,也沒有什麼表情。
天羽站了起來,直直地盯著他,不作聲。
送水工站了一下,沒聽到天羽有下面的話,繼續向門口走去。
門外有人進來,是進出口部的小劉。
「李總,這個簽單……」
小劉和送水工打了個照面,愣住了。
「阿浩?」
他驚愕地打量阿浩:
「你是阿浩吧?我是劉恒啊!進出口的那個!你怎麼……幹這個了?」
阿浩對小劉笑了笑,沒說什麼,提起桶出去了。
小劉愕然地回頭,目送阿浩出了大門,回頭看天羽:
「李總,怎麼回事啊?那不是龍浩嗎?他不是金貿那邊的紅人嗎……」
天羽機械地給小劉的單簽了字。他轉身走到窗邊,拉開百葉窗。
樓下,穿藍色工作服的身影走出公司大門,將空桶扣上自行車的後架,推著滿滿的有五六個桶的沉重的自行車,跨坐上去,用力地騎走。
天羽看著他騎遠,消失在街口,轉過身就叫秘書,問是哪家送水公司。
天羽在辦公桌前獨自坐了一會兒,撥了電話。
「喂,你們這有個叫龍浩的送水工嗎?」
「我查查……是有一個。」
「我是他的朋友,很久沒聯絡了,麻煩給我他的住址。」
在昏暗的樹影裡,天羽坐在車裡,對面是老舊的單元門。
天羽想親眼看看,龍浩現在是個什麼慘樣。當著他的面,在那個破落的地方,他是不是還要再擺出那副清高的嘴臉。
那是個很偏僻的社區,靠近城郊結合部,社區破舊,灰暗,老舊的窗戶裡散發出陣陣黴味。天羽把車停在狹窄的樓下,在車裡等著。
直等到夜色濃黑,才有個人影出現,騎著自行車疲憊地停下,把車鎖住。
天羽盯著那個身影,盯著那個人邊摘下帽子,邊往樓道裡慢慢地走。亮起的燈光昏黃,照著他一臉的倦容。他掏出鑰匙,打開一樓鏽跡斑斑的鐵門,進了屋。
天羽從車裡下來。一樓的窗戶是開著的,沒有窗簾,透過窗戶就能看進屋裡。他看到阿浩打開燈,連外套也不脫,就直接走向空蕩蕩的單間盡頭的床,趴倒在床上,就再也不動了。
天羽隔著窗戶看了很久,阿浩都沒有再動過。他已經睡著了。
天羽轉身上車,發動了引擎。
他不知道自己來這兒幹什麼,他覺得自己有病。
天羽打電話給那家送水公司,說付雙倍的錢,指定以後公司的水都由龍浩來送,條件是給龍浩雙薪。送水公司同意了。
週一的時候,送水工來了,卻不是阿浩。
「怎麼回事?」
天羽惱火。
「那小子很怪,不願意去您那漲工錢,已經辭工了。」
送水公司答覆他。
天羽撂了電話。
陸成有天碰到天羽,告訴他周小舟辭職了。天羽問去哪了,陸成說不知道。
蕭南回國了,身邊竟然帶著一個外國男孩。蕭南打電話給天羽,叫他晚上來「嘗嘗鮮」。
天羽說不去,蕭南也沒勉強。蕭南回來,天羽也用不著再去凰龍照應,去得是越來越少。張書晨打過幾次電話給他,天羽跟他說最近忙,走不開。
張書晨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
「那我能去你那找你嗎?」
天羽說:「不用,我再聯繫你。」把電話掛了。
天羽躺在床上,蕭南壓在他的身上。
蕭南慵懶地、閒散地,一點點地親吻著天羽赤裸的胸膛。天羽眼望著天花板,任他埋首在自己胸口,腦子裡想事。
他以為蕭南帶著那個外國男孩,自己至少一陣子用不著應付他,想不到沒多久,蕭南還是把他約在酒店。
蕭南還是和以前一樣,每次從外地回來,不管時間長短,都要跟他來上一次。這幾乎成了兩人的習慣。尤其這次蕭南去的時間長,在床上反應顯得很激烈。天羽嘲諷地想蕭南難道還沒被老外幹夠,或者是已經幹夠了老外,嘗夠了新鮮,又回來吃起土味來了。
天羽很久沒去凰龍,也沒找人,跟蕭南倒也正好發洩。兩人很激烈地做了一次,結束後蕭南依然很有情緒,天羽卻不想再碰他,等著蕭南這股子勁過去,洗澡回去。
蕭南邊親吻著,邊伸出舌頭舔。那濕漉漉的感覺讓天羽不舒服,他忍不住推了他一下。
「別弄了。」
蕭南仍然意猶未盡,感歎著。
「還是黃種人好。那些老外遠看人模人樣的,上了床簡直不能開燈,就是個沒進化乾淨的猴。」
蕭南又吃吃笑著,趴在天羽耳邊:
「不過那玩意兒是真大,操,你真不想試試?」
「那你繼續試去呀,來找我幹嘛。」
天羽隨口說。蕭南聽了這話,怔了一下。他捏住了天羽的下巴,逼天羽眼神移下來看著他。蕭南打量著天羽的臉,慢慢地用手指撫摩著他的臉頰,下巴。
「知道我最喜歡你哪兒嗎?」蕭南對天羽說,「皮膚。」
蕭南的手指一點點地,順著天羽的脖子滑下來,眼神也跟著手指移動。
「跟白瓷似的,掐一下就是個紅印……」
天羽脖子上感到疼痛,他躲開蕭南用力的手指。
「發什麼瘋。」
蕭南卻再次把他的臉扳過來。蕭南很少在床上對他用這麼大的勁,天羽一時沒有動。
蕭南固定著他的下巴,也不說話,就這麼摸著他,身體也完全壓上了天羽的身體。他低頭凝視著天羽的臉,眼光在他臉上的每一個地方掃過。
片刻後,蕭南慢慢地:
「小羽,你真漂亮。」
天羽最煩別人說他漂亮。他忍耐著反感。
蕭南仍然捏著他的下巴,天羽感到下巴上的痛感。他被蕭南逼著向上抬起臉,對著他的眼睛。
蕭南看著天羽,看了他一會兒。
「我想幹你。」
蕭南一字一句地說。
天羽僵硬了一下。
蕭南從來沒有要求過進入他。天羽當然不會自作多情到以為蕭南這樣是因為自己不願意,而是他知道蕭南有固定的癖好。他喜歡幹某一種類型,又喜歡被某一種類型幹。儘管在床上他玩各種花樣,但他這方面的口味很少改變,因為這樣他才興奮得起來。
天羽也曾經在和伴玩兒的時候,動過感受一次的念頭,事到臨頭又放棄了。他覺得比起被進入的陌生的體驗,趴在別人身下的不快會折損床上的樂趣。他喜愛的是駕馭、征服,而不是臣服。
但他拒絕不了蕭南。
天羽笑笑。
「幹什麼,還沒玩夠?」
他想用話帶過蕭南的念頭,可是看到蕭南的眼神,他沒再開口。蕭南按著他的肩膀,嘴唇落了下來。
天羽忍著他的吻。蕭南邊吻他,邊背轉過他的身體。遮住下身的被子被拉下,露出天羽赤裸的臀部。蕭南壓上了天羽的背,下身腫脹的熱量在天羽的股間蹭著。
天羽壓抑著屈辱感,把頭擱進枕頭裡。
他沉默,準備默默承受。
蕭南趴在他的後背,忽然開口。
「天成的劉強看上你了,跟我來討你過一夜呢。你就跟他樂一次去。」
天羽以為自己聽錯了。轉頭。
「什麼?」
「他也是個純1,你們倆就互搞吧,看誰搞得過誰。」
蕭南覺得有趣似的,聲音帶笑,繼續吻天羽。
「我跟他說,我還沒給你開苞呢……他要想開,就得玩我剩下的……」
天羽猛一翻身,將蕭南從身上掀了下來。
蕭南也不翻臉,赤身露體坐在床上,大剌剌地看他。
「你不願意?」
蕭南慢條斯理。
「人家不白玩兒,明年給星海的項目,這個數。」
蕭南舉起八的手勢晃了晃,玩味地看天羽。
「我可是為了你才答應。你說,我對你怎麼樣?」
天羽不說話,下床穿衣服,褲子。他套上了衣服,站在床頭。
「我操你媽。」
他給了蕭南四個字,走向門口。
他聽見蕭南忽然在他身後大笑。蕭南笑得非常愉快、大聲,然後蕭南追上來一把抱住了天羽,把他壓在牆上沒命地狂吻,邊吻邊說「我喜歡死你了小羽」,接著就情緒高昂地躺在床上,彷彿完全忘了之前,讓天羽去幹他……
天羽覺得蕭南就是一個瘋子。永遠不可理解的瘋子。
娛樂公司來人了,天羽招待他們,席間娛樂公司說想包裝新人,天羽如果有合適的人選可以推薦,作為今後天羽的經紀公司與他們合作培養的藝人。
天羽給他們看了一些資料,對方都沒看到滿意的,領頭的倒是反覆打量天羽,說可惜了李總是老闆,不然倒是很合適。
天羽說笑了些場面話,想了想,說:「我有一個人選,長得不錯,也會跳舞。」他吩咐副手,帶他們去凰龍見見張書晨。
回頭副手打電話給天羽,說娛樂公司的人沒看上張書晨,倒是在凰龍裡看到門口掛的龍浩跳舞的大照片,一眼就看中了,正在找人。
天羽一愣。
「龍浩早不在凰龍幹了,怎麼還有他的照片?」
「聽說是客人要求保留的,龍浩以前很叫座。」
這裡掛了電話,娛樂公司那邊也找來了,說他們想儘快找到人見見。天羽只好推脫說,這個人早就辭職了,他們也找不到人。
對方聽了也很直接,說李總,我們也聽說了這個人跟你很熟悉,你應該可以找到他。
「你們就非要這個人?」
「我們看了他跳舞的錄影,目前是條件最出色的。」
天羽沒再作聲。他答應會去找找。
回頭他問副手這幫人從哪兒看到龍浩跳舞的,副手說陸經理給調的錄影,還向他們介紹說龍浩當初就是李總引薦的。
天羽聽了,有點意外。
這個陸成,倒有點人情味了。
天羽扔給副手那個地址,交代他見到龍浩以後,不要提自己這邊,只說是陸成叫他去的。
副手點頭去了。很快又回來了,疑惑地說李總,沒有人,鄰居說已經搬走了。
天羽猛地抬起眼睛。
「搬走了?搬哪去了?」
「不知道,一個星期前就搬走了。」
天羽坐了一會兒,說,給我找。
副手為難地:「這有點難,漢城這麼大,找個人就跟大海撈針似的。再說還是個外地人,戶籍都查不到。」
「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總之把人給我找出來!找不到就到他老家去問!」
副手沒料到天羽突然發火,趕緊答應著走了。
天羽看副手關上了門,手一揚把手裡的文件狠狠摜在桌上。
「龍浩!至於嗎你?」
天羽瞪著天花板……
過了幾天,確實找不到阿浩。
娛樂公司的人見找不到也就沒再提。天羽卻叫人繼續找。
副手告訴天羽,阿浩的女朋友婷婷在麵包房幹了幾天就走了,現在不知去向。周小舟從凰龍辭職後到另一個夜場幹過很短的時間,現在也走了。
天羽不信他就真找不到龍浩了。之前他逼他走的時候,龍浩沒走,現在他要找他了,他就走不得!天羽想,他有的是辦法找到龍浩。就算龍浩真的混不下去,真的離開漢城,他依然有辦法把他捏在手心,只要他想,他願意。
晚上天羽回到公寓,臺階上坐了一個人。那人看見天羽的車,立刻站了起來。
「你怎麼來了?」
天羽進屋,把車鑰匙扔在桌上。張書晨跟在他身後。天羽疲憊地坐在沙發上,抬起眼睛看張書晨,等了一會兒,張書晨也沒說話。
「有事嗎?」
天羽問。
張書晨低著頭,低聲地:
「天哥,你好久沒來凰龍了。」
「最近很忙。」
張書晨沒說話,一會兒,慢慢開口。
「你是不是膩我了?你要是膩我了,就直接跟我說,我不會糾纏你的。」
天羽疲倦得很。白天處理一件公司遺留的官司,已經弄得他筋疲力盡,實在不想看著張書晨這張埋怨的臉。他耐著性子。
「過兩天有空,我再找你。我累了,你也回去睡覺,別瞎琢磨。」
天羽說著站起來,拿衣服要去浴室。張書晨不動。
「我能留下來嗎?」
「今天沒心情。」
「我不是想做,我想和你一起睡。我不會吵你的。」
天羽拿起衣服,又放下,看他。
「回去。」
天羽進了浴室,關上門。
他出來的時候,張書晨依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低著頭不動。天羽坐在他對面,看了他一會兒,穿上外套,拿車鑰匙。
張書晨忽然猛地站了起來,搶過天羽的車鑰匙,狠狠扔了出去。
「來勁了你?!」
天羽火了。
「李天羽!你是不是玩兒夠我了?我是人!不是你的一條哈巴狗!」
張書晨帶著哭音喊。天羽第一次看到他這麼歇斯底里的樣子,驚奇地看著他。
「張書晨,你別跟那些人一樣啊?沒勁。」
「沒勁?對你來說什麼是有勁的?問你要點感情就沒勁了?我受夠了,我不想再天天等著,等你什麼時候來找我,可憐我!」
天羽不耐煩。
「別提感情,我一開始就說過。」
「不提感情,我能提什麼?」
天羽冷笑。
「你也別說這個。蕭南叫你來問我要的,就是感情?」
張書晨沉默了,眼圈泛紅,然後,一字一句地:
「是,當初是蕭總叫我來跟著你,告訴他你的情況。可我沒有對不起你,我對你用的都是真心!」
天羽沒再反駁。他有點煩這個局面。
「行了,我對誰都一樣。你要還想跟著我,就別再嘰歪這些。」
張書晨沉默了一下,忽然向天羽臥室衝過去。天羽不明白他要幹什麼,張書晨已經飛快地拉開床頭櫃子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串東西。
「那這是什麼?」
一串彩色、廉價的鏈子,被張書晨緊緊地攥在手裡。
「這個破玩意兒,你當成寶貝一樣收到現在,為什麼?」
天羽看清他手裡的東西,沉下了臉。
「放下。」
張書晨抓著那條鏈子,似乎要把它攥斷。
「就因為這是他的東西?」
「放下!」
張書晨被天羽的喝聲嚇得一震,臉色蒼白。
「對誰都一樣?你騙誰?」
他抓起鏈子,就要往窗外扔。
天羽搶上前去,用力拽過張書晨,將鏈子一把從他手裡搶了過來。
張書晨失去平衡,連退幾步,背撞上牆角,跌坐在地上。
他沒有站起來,就那麼坐著。
等他抬起頭來時,已是淚流滿面。
張書晨走了,走之前什麼也沒說。
天羽坐在沙發上,看著手裡的鏈子。
他自己也不知道搶這個幹什麼,只是當時下意識的反應。已經開始褪色的彩珠串在兩條繩子上,更顯得廉價。天羽覺得好笑,他竟然無聊到為了這麼一串破玩意發火。
他瞄準房間角落的廢紙簍,對了對準心,起手一丟,鏈子落進了紙簍中。
沒有什麼是他捨不得扔的,天羽想。
副手來告訴天羽,龍浩找到了。
天羽抬頭:「什麼地方?」
副手給了天羽一個位址。天羽掃了一眼,驀地看他,不可置信:
「工地?」
天羽把車停在這個破爛的工地旁。滿腳都是泥沙,灰塵漫天。碎石和磚塊堆在附近,攪拌機轟轟作響。一些民工穿著污跡斑斑的衣服穿梭在工地裡,推著建築鋼材和石塊。
天羽皺著眉看腳下,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他向一個民工打聽龍浩,民工茫然地搖頭。又問了幾個,沒一個聽說過這個人。民工們都好奇地對著他打量,天羽被漫天的灰塵和風沙吹得直皺眉頭。
他想副手肯定是看錯人了。龍浩再混不下去,也不可能來幹這個。
天羽轉身準備返回車上,眼光掃過前面半空中一個背影,他站住了。
一個工人踩在腳手架上,正在高空作業。他背對著這裡弄著什麼,然後對上面揚了揚手。一捆鋼材被機器慢慢吊起,升到空中。工人側過身,踩在一塊只有三四十公分的板上,在距離地面八九米的地方移動。底下有人大聲向他喊著,好像是叫他小心。工人腳踩到另外一塊板上時,腳下的板忽然一晃,他的身體也跟著猛地晃動了一下。
他反應很快,兩手飛快地抓住了凸出來的一段架子,穩住了身體。他對下面搖了搖手,表示沒事,腳踩了踩板,確定穩固後,背轉過身又繼續作業。
底下那人看到天羽,連忙:「離遠點,遠點!不安全!」
天羽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了靠得很近的地方。他退後了幾步。
十分鐘後,那工人從樓裡出來,扛著一個麻袋,背上精濕。他走了一長段路,把麻袋往樓後面的車上卸下,又返回去。一連扛了七八袋,才挺直腰,抹了一把汗,去拆麻袋的線口。
天羽走到他的背後。對方察覺身後有人,警惕地回頭。
「很能撐啊?」
天羽說。阿浩頓了一下,繼續拆著手裡的活。
「民工都幹上了,下一個是什麼?撿垃圾的?」
天羽冷笑。
「回你那個小縣城跳舞也比這個來錢。死撐也要跟我對著幹是不是?你這是在跟誰叫板呢,等我來求你回去?」
阿浩一言不發,只是解開麻袋,倒出裡面的石子。
「我見你一次,你就換個地方。給我打錢的時候怎麼不躲了?有能耐你就躲,咱倆看誰耗得過誰。」
天羽一直盯著阿浩,可是阿浩一次也不看他,滿是汗水的臉在安全帽下面,沉默地做手上的事。
天羽厭惡他的沉默,那就是一種對他的無視,挑釁。他焦躁地:
「你就是存心讓我難看是吧?什麼髒賤你幹什麼,別以為這樣我就拿你沒轍!你就是摔死在這兒我也照樣看著!」
見阿浩不回答,天羽一把拽過他的胳膊。
「你聽見沒有?你……」
話沒說完,一個東西忽然扣到了他的腦袋上。
天羽一愣,阿浩已經轉回身去,解下一個麻袋。
天羽摸了摸頭上,是個安全帽。
幾個民工走來跟阿浩打招呼:「換班了!還不下工啊浩子?」阿浩答應著:「快了。」
民工們好奇地打量著衣著體面,卻歪歪斜斜戴著一頂舊安全帽的天羽。
「朋友啊?」
「嗯。」
民工們眼尖地掃過天羽手腕上的名牌錶,腳底下的皮鞋,羡慕又奇怪的表情,看了看兩人,走了。
這裡兩人都沒出聲,天羽覺得自己的表情有點怪。
「……到我車上去。」
阿浩攪著石子,拌入黃沙。
「我還有活。」
「行,我不怕你躲。」
天羽去了工棚,問那些工人,知道阿浩不跟他們一起住工棚,單獨在工地外面一排棚戶區裡住著一間小平房。天羽給了一個民工錢讓他帶路,到了一戶低矮的平房,民工拿了錢走了。天羽發現門竟然沒鎖,只用一條鏈子虛扣著。他打開鏈子推門進去,看著這大約十平方米的黑暗小屋,知道的確是沒有鎖門的必要。
四周的牆上糊著報紙,牆邊一張板床。不知被什麼熏得漆黑的屋頂,掛著一盞老式的日光燈。天羽摸到了開關,打開,燈卻不亮,最後還是在床頭找到一個檯燈,打開了。
天羽把手裡的安全帽擱在一邊,就坐在床上等著。
天黑了,一個人滿身髒污地推門進來。看到天羽,頓了頓,轉過身,把手裡的安全帽掛在門後。
阿浩擼了擼滿是灰塵的亂糟糟的頭髮,背對著天羽,沉默地脫掉外面那件髒污的工服,露出裡面黑色的背心。他把工服浸在盆裡,打了水開始洗頭、洗臉。
他沉默地做著這一切,彷彿屋子裡沒別人。天羽冷眼看著他把頭洗完了,拎著盆進了後面的院子,脫了背心,舉起冷水從頭上淋頭澆下,然後拿毛巾擦了擦身體,濕著褲子走回屋裡,翻出一件乾淨的背心和運動褲,換上。
天羽在燈光下打量阿浩的臉。他的心忽然抽了一下。
阿浩瘦了。原本刀削斧鑿般的下顎顯得非常消瘦,臉頰在陰影裡凹陷著。
天羽想起了幾個月前,他不停地請阿浩吃飯,一點一點地把那凹進去的臉頰補平了。他還笑話過他,說他是小豬,小笨豬。當時阿浩好笑又無奈地看著他,眼神裡透著沒有防備的親近、溫柔……
「找我有事嗎?」
阿浩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
「沒事就不能來?我就特地想來看看,你現在什麼樣。」
阿浩坐在了床上,檯燈昏黃的光照著他赤裸的胳膊。
「你現在看到了,回去吧。」
天羽沉默片刻。
「你說實話,為什麼幹這個?」
阿浩不回答。
「你別跟我說是因為我。我沒逼你那麼狠!你要不是有原因,你就是存心向我示威。——你是不是就是故意的?」
阿浩停了一會兒。
「錢多,每天結。」
「別拿錢說事,日結的工地拿錢少一半!周小舟呢?看你落魄了,走人了?」
阿浩沒作聲,天羽也沒再問。周小舟那樣的男孩,天羽見得太多了,嬌氣,現實,沒錢想供著他們,那是不可能的事。
天羽的眼光轉過去,停住。他看見了阿浩胳膊上佈著大大小小的裂口。有一塊疤,不知被什麼劃拉過,一道黑色蜿蜒的傷口,佈在阿浩原本光潔的皮膚上,醜陋而醒目。
天羽瞪著,然後走過去,坐在了阿浩旁邊。他抓住阿浩的胳膊湊向燈光,碰觸到阿浩時,阿浩往後避,天羽抓著,手上帶著勁,硬是將那些傷口拉到燈光底下。
阿浩不等天羽看清,把胳膊抽開來。天羽扭過他的臉。
他仔細看著這張消瘦疲倦的臉上有沒有傷疤,細細掃過每一處,眉毛,眼睛,直挺的鼻樑,上薄下豐的嘴唇,消瘦的下巴。還好,沒有什麼傷痕破壞了這張臉。天羽一鬆,忽然瞥見阿浩額頭上濕漉漉的瀏海下面,有一道印子,斜斜地劃過,被頭髮遮住了。
天羽用力抹開阿浩額前的頭髮,去看那道傷口,阿浩避開了臉,把天羽的手擋開。
天羽鬆開手,從身上掏出菸盒,抽出一根,點上。他抽了一會兒菸,很久不說話。
「你說一聲錯了。」
天羽說。
「我讓你回來。」
他說這話時氣惱、不甘心,可他認了。親眼看到阿浩淪落到這個境地,他心裡就像被什麼扎了,一跳一跳地疼。
如果來求他,那就不是龍浩,不是那個他幾次忍不住去他的窗下等著,就為了看他一眼,自己都覺得自己犯賤的龍浩!
但他聽不到回答。
「你從頭到尾就不覺得是你錯了,是吧?」
天羽轉過頭,盯著阿浩。
「你恨我,就非得要我先向你低頭,是不是?」
阿浩雖然臉色憔悴,卻表情沉靜,沉靜到讓天羽覺得他從頭到尾都沒當自己在這個屋裡。
「做這個因為我需要現錢,沒別的。我不恨你。」
「少口是心非!我做了就不怕你恨。」
阿浩沉默了一下。
「那天周小舟的事,是我誤會你了。我不恨你。你怎麼想的,我明白。」
他看向天羽,目光和他相接。
「做完這個月,我就不在這裡了。蕭南那些人遲早會出事,天羽,以後……你要保護好自己。」
「你要去哪?」
阿浩沒有打算回答。天羽心裡有什麼慢慢騰上來。他用力地抽了口菸。
他在彌漫的煙霧裡看著對面的阿浩。阿浩現在的樣子已經沒有當初的影子。天羽的腦海裡是另一個身影,金色的長髮,金色的皮背心,頭繩像有生命般,在充滿活力和生機的年輕身體上躍動。燈光照著一張神采飛揚的臉,那臉在鼓點落定中抬起,一抹王者的微笑,雄獅般地,驕傲、張揚……
天羽狠狠地把菸頭扔在地上。
「讓你說一句錯了,他媽的就這麼難?!」
天羽想,那是因為阿浩心裡沒有自己。如果他心裡有自己,自己可以為了他服軟,他為什麼不可以為了自己屈服?
李天羽從來不會在意別人心裡有沒有自己,他覺得那無意義也沒必要。可是現在他覺得在意,而且在意得難受。
「龍浩,算你狠。我李天羽心裡對你怎樣,你自己明白!你要耍我,你就耍,再耍聰明點兒!」
委屈、憋悶、惱火一股腦衝上頭頂,他李天羽什麼時候這麼犯賤過,這樣死乞白賴過,求著蕭南時都從來沒覺得自己像現在這樣,像一隻追著得不到的東西卻不肯放的下賤的狗!他想找地方發洩,他踢到腳邊一個破木凳,提起來就朝對面牆上砸去!
木凳發出沉悶的響聲掉在地上,天羽手上一陣劇痛,抬起手,手上全是血,掌心被釘子扎破,木刺密密地刺進裡面。
阿浩一步搶過來,拉過天羽的手。
天羽滿心的火加上吃痛,根本就不想讓阿浩碰他,狠狠甩開。
「滾!」
阿浩不理會,強行把天羽的手拉過來,拉到水池邊,打開水龍頭用水沖洗傷口。水流過傷口,沖下血水,又碰到那些木刺,天羽一陣刺痛,忍著。
阿浩用毛巾擦去血水,把天羽按坐到床邊,轉身從櫃子裡拿出個酒瓶,倒出一點白酒,倒在乾淨毛巾上。他拉過天羽的手掌,避開那些木刺,小心地用蘸著酒的毛巾擦傷口。按住止了血,又拿來一把鑷子。
他在天羽面前蹲下。天羽看了他一眼,阿浩也看著他。然後把檯燈移近,拉過天羽的手,低頭去找木刺。
天羽揮開他的手。
阿浩盯了他一眼,嚴肅、不容拒絕地,再次把手按上。
天羽冷笑:「我不就跟那些混蛋一樣嗎?你關心個混蛋?」
阿浩根本不聽他在說什麼,只是沉默地,用鑷子小心地拔去一根根木刺。
天羽又一把把他的手掀開。
阿浩忽然猛地抬頭。
「你懂事點!」
阿浩吼!
天羽怔住。阿浩瞪著他,臉上隱忍著火氣。然後用力把天羽的手拉過來,墊在自己的膝蓋上,低頭湊得很近地,在掌心找細小的木刺。
天羽不再動。
細細的鑷尖,一根根拔去扎在肉裡的刺。每拔出一根,就帶走一分刺痛。
溫暖的手,在他手心移動。
誰也沒有說話,屋裡是一片寂靜。
天羽感到從那隻手上傳來的熱量,隔著皮膚,滲透進身體。疼痛在一點點地消失。那隻手有力,卻很輕柔,有節奏地、控制地,一下一下輕輕鑷去那些細小的刺,那些扎在肉裡、心裡的刺。
天羽抬起眼睛,看著蹲在自己面前,埋著頭專注凝神的阿浩。
他看著他的臉,一遍遍地看著他英挺的眉,沉靜的眼睛,他直挺的鼻樑,消瘦、黝黑、疲倦的臉頰……
天羽忽然俯身,緊緊堵上了他的嘴唇。
他忘情地吻著,伸手抱過阿浩的後腦,無法自拔地深吻。他急切而貪婪地吮吸他,深深地吻他,吻得眼前一片漆黑。他想念他,想吻他,想把他抱在懷裡再也不放手。只有吻才能排遣他心裡陌生的焦躁與難過,天羽動著唇舌,深深地捲住阿浩的舌頭。
阿浩沒有躲他,天羽感覺到他的猶豫,但是漸漸阿浩的氣息也紊亂了,天羽聽見他壓抑的深沉的喘息,然後阿浩抱住了他。
兩人開始無聲地、激烈地吻,急迫交換著熾熱的唇舌。阿浩用身體承接著天羽的整個上半身,在接吻的間隙天羽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他沙啞地喊「阿浩」,被阿浩堵進他的嘴唇裡。直到吻快要失控,阿浩抬起肩膀抱著天羽的上身在床邊坐正,天羽抓住他,把他拉進懷裡,臉擱在他的肩膀上,將阿浩摟進胸膛。
「回來……」
天羽緊緊扣著阿浩的背,貼著他的耳邊,沙啞地:
「……回來我好好待你……」
阿浩靠在他的懷裡,天羽用力抱著他,撫摸他的頭髮,吻他的臉。
「我一定待你特別好……真的……」
天羽不斷說著,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什麼零碎的情話,他將細碎的吻印在阿浩的髮間、耳垂,低頭一下一下,親他的肩膀。他覺得有一種陌生又急切的衝動,讓他無法掌控。他想要他,比自己以為的還要強烈。或許因為這是第一個他認真想征服卻征服不了的人,或許因為什麼別的,不管到底是因為什麼,天羽在這一刻衝動地覺得他真的喜歡這個人,喜歡到像傻瓜一樣束手無策,他以往的經驗、方法、手段在這個人面前都完全沒有作用,讓他變成了一個傻瓜,只知道急躁地貼在阿浩的耳邊催促他回答:
「嗯?阿浩……嗯?……」
他熱烈急切地吻阿浩的脖子,阿浩喊他「天羽」,天羽不理會,抱住阿浩埋在他的頸項間吮吻,直到阿浩架開天羽的胳膊,用力扶住他的身體。
「天羽!」
阿浩望著天羽,克制、痛楚。
「天羽,你還不明白嗎?」
阿浩的眼神中是抑制不住的無奈、憂傷。
「我要的不是一時的激情,是能真正和我在一起的人,你真的明白嗎?我要的很多,比你想像的更多,我怕有一天我要的太多而你不能給,我會傷害你!」
天羽對阿浩的話不以為然,這些不是問題,天羽摸著阿浩的臉,帶著激情熱烈地說,你要什麼……承諾?我給你,我們永遠在一起……你不就是要我的真心嗎?我現在真的是真心,我保證……
天羽麻溜地說著,又要去吻阿浩。
阿浩沉默了。
他無聲地扶正了天羽的身體,默默凝視他。
天羽,我們走不到一起的。
很久以後,天羽仍然記得阿浩說這句話時,當時的表情。
天羽走進凰龍的時候,正是午夜人最擁擠的時刻。天羽帶了一大票的朋友,包了一個大包廂,酒就要了八九十瓶。他叫了凰龍最亮眼的公主少爺來作陪,幾十個人在豪包裡,K歌、跳舞,鬧得很HIGH。天羽情緒很高,連K了好多歌,唱到高潮的地方吼得一屋子的人都在尖叫,又和人劃酒、玩色子,連陸成都很有些吃驚,說很久沒看到李總玩得這麼瘋了。
有個朋友笑問,嘿天羽,你可是好久沒帶咱們這麼樂呵了,今天這是為了哪一齣啊?天羽斜叼著菸瞇著眼睛笑,說為哪一齣?為我失戀,你信嗎?一屋子的人都笑了,有人吼了一嗓子說你失戀?你會失戀?失貞吧你?
所有的人都大笑,起哄!天羽也大笑,大聲地說:「操!」
張書晨還在凰龍,天羽以為那晚之後,張書晨不會再跟他了,但是張書晨仍然和天羽在一起,從來不提那一晚,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天羽也不去問,兩人現在在一起,不會提到別的話,就是見面,做愛。天羽叫他來,張書晨就來,想不到這個人,幾天不見他,張書晨也不再來問他為什麼不找他。
天羽出差去外地,晚晚都待在酒吧裡。在那裡他遇見了一個駐唱的歌手,那歌手俊俏、憂鬱,用空靈的聲音唱著一首憂傷的歌,天羽聽著那首歌,然後把錢紮在酒瓶上,讓服務生遞到舞臺,請那個歌手一直反覆唱那首歌,給幾次錢,就唱幾遍。
然後他請那歌手喝酒,那歌手謝絕,走了。天羽第二天再去,仍然和前一晚一樣,等到歌手唱完請他喝酒。到第三天,那歌手終於坐在了天羽的桌前。天羽看他低頭抿著酒杯裡殷紅的酒,俊秀的眼睛,憂鬱、乾淨的眼神。
走出酒吧後歌手和他告別,天羽把他拖過來,吻他。那歌手把他推開。天羽再次拖過他,他再次推開。天羽第三次把他固定在懷裡,壓在牆上吻他的時候,那歌手抱住了天羽。
後來在床上,天羽叫他再把那首歌唱一遍。那歌手說,這首歌叫《不值得》。
你在敷衍我
一次一次忽略我的感受
我真的感到力不從心
無力繼續
這感情不值得我猶豫
不值得我考慮
不值得我愛過你
這種回憶不值得我提起
不值得想起
不值得哭泣
這段感情早就應該放棄
早就不該讓我浪費時間找奇蹟
這樣的你不值得我恨你
不值得我為你而壞了心情
不為你而放棄愛情
不為你而毀了心
天羽在外地留了一個星期。回漢城以後,他打電話給那個歌手,在網上和他視頻。然後那歌手從外地來了漢城。在天羽懷裡,那歌手問他,你想我嗎?天羽說,想。那歌手又問,你愛我嗎?天羽說,愛。
天羽有一天一個人喝酒,打電話叫那歌手過來,歌手打車趕來,天羽看到他,卻又叫他回去。那歌手不高興地問他什麼意思,天羽說,剛才想你來陪我,現在忽然不想了。
幾天後天羽和那歌手分手,那歌手問他,你知道我們為什麼這麼快到頭嗎?
天羽問,為什麼?
歌手說,如果我一直拒絕你,你就會一直放不下我。但你得到了,就很快厭倦。你只不過是執著於得不到的東西。
那歌手走了以後,天羽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天羽的演出公司要成立了,這是一個不依託蕭南的關係,由他自己打拚的公司,天羽非常重視。
蕭南對娛樂經紀不感興趣,完全沒有插手這一塊,這讓天羽的手腳更寬。蕭南最近和天羽見面很少,天羽不知道他在忙什麼,也不關心。他覺得蕭南對他的熱度在減退,這讓他感到輕鬆。
這天,蕭南忽然出現在他辦公室,要他晚上到漢陽。
天羽說:「今天不行。」
「不行?」
「明後天隨你。」
蕭南挑眉毛:「今天什麼日子?」
天羽沒回答。蕭南看了看日曆,笑了一下,坐在了沙發上。
「我還當是每個月大姨媽。不就是你老爹死的日子嗎?你下午去一趟墓地,晚上我等你。」
「就今天不行。」
蕭南拿旁邊的水果來吃。
「我就想今天,明天我就不想了。」
「明天你想不想,隨你。」
天羽現在不想看見蕭南。蕭南也沒動怒,他說:「不說你老爹,我還想不起來,你老爹是怎麼死的?我想想……」
蕭南裝模作樣地想了想。
「哦,我想起來了,你老爹不就是販毒暴露了自己尋死的嗎?這麼轟動的事兒,怎麼也沒上個報紙?」
天羽把手裡的筆扔出去。
「你閉嘴!」
蕭南笑,笑得不屑,陰沉。
「上次剛說過,這麼快就忘了。要是沒有我,你老爹能那麼風光大葬,死得那麼光彩、體面?你李天羽,早就被當成毒販的兒子監視起來了,沒被條子審廢了,也被唾沫星子淹死了。哎,你還別跟我說你老爹是被陷害的,十個毒販九個是被陷害的,剩下一個也是冤枉的,被抓的都這麼說。」
蕭南看看天羽,不疾不徐:
「別怪我跟你翻舊帳啊,我就特討厭聽不行這個詞兒。晚上十點,老地方。」
蕭南走了。
那天晚上,天羽沒去漢陽。他一個人喝酒,在一個沒人認識他的地方。
天羽從剛學會喝酒的時候就愛喝白酒,不愛喝紅酒。他覺得男人應該喝白的,表現男人的氣概。雖然他不是一個東北大漢,但是他可以練出那樣的酒量,所以天羽很少喝醉。
他邊喝酒,邊想起他爸。
二十一歲那年,天羽繼承了他爸的公司。那年,他認識了蕭南,也是那年,他父親被發現誤服過量藥物,死在辦公室裡。
天羽對他爸其實沒有太多記憶。父母離婚後,他跟著母親生活,大部分記憶都是他媽的,對他爸,他在很長一段少年時期,很少能清楚回憶出他的樣子。直到高中畢業,他媽嫁到國外,天羽才到了他爸的家庭,到他爸出事,總共生活了不過兩三年。
他爸是漢城有名的企業家,他媽也不差,所以天羽從來沒降低過生活品質。現在回想起來,天羽對他爸的回憶是模糊的,他甚至已經記不清他的長相、他的聲音。他能記得的都是一些零星的瑣事,小時候有一次去公園,他爸給他做了一隻草螞蚱,天羽丟開一堆高級玩具抱著它不放。高中的時候,天羽在學校打球跌傷了腿,他媽叫人每天背他進教室,有一天是他爸來接他,沒讓司機背,自己把他從座位上背進了汽車。後來大學了,住在一起,他爸發現了天羽藏在床下的裸體男人的雜誌,和天羽談話,談到最後一言不發……
他爸死的時候,天羽並沒有感覺到很悲傷。幾年以後的現在,天羽反而奇怪,現在想起來的都是他爸的好處,可是當時,過去,他想起的和父親有關的記憶都是不好的。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爸很少回家。在他和他媽生活的時候,他爸和別人組建了家庭。在離婚時他媽來問自己是不是願意跟她一起過,他爸只是看著他,什麼也沒有說。
他父親死後,文件中發現一個文檔,記錄著他被迫和被騙販毒的過程。天羽那時候剛剛和蕭南一起,他讓蕭南擺平了這件事。他爸最終以過勞死在工作崗位上,得到員工和社會各界的尊敬。
天羽覺得自己的想法很簡單。他剛剛接手這個公司,他要這個公司,他不能讓父親的事影響自己的未來。
天羽有時候想,蕭南常常提到這件事,大概是因為這是一個把柄,因為可以刺傷他。但是天羽常常想不起來,他是否真的曾因此悲傷。
他想,從這個角度說,他天生是一個冷酷的人。或許他也悲傷過,或許他想到的只是自己。就像他有過很多的人,很多的伴,但是在這樣的夜晚,他一個人喝酒,卻想不到可以向誰說說這些以前的事。
他始終覺得,他只有自己。
天羽醉眼矇眬回到公寓時,看到門口有人站著。天羽看不清他的臉,像是蕭南,又像張書晨,又誰都不像。他把那人帶進屋,卻看到龍浩的五官,天羽好像說了很多話,又好像發了火,最後他酒氣上衝,就一把把龍浩按到了床上。
他做得很凶,很激烈。聽見龍浩痛苦又愉悅地呻吟。天羽挺動著腰身,壓在他的身上,釋放的時候,天羽緊緊抱住他,他說,愛不愛我?
早上天羽醒來,看見旁邊的人,怔了一會兒。
蕭南坐在床上,邊抽菸,邊看著他。
「……是你?」
天羽說。蕭南把菸灰撣在床下的地板上。
「酒醒了?」
天羽看了他一會兒,坐了起來。他撐住很疼的頭,回想昨晚說了什麼,想不起來。他打量蕭南,蕭南光著身體,只是坐著抽菸,沒有什麼不快。
天羽爬起來,穿上內褲,把地上蕭南的內褲扔給他,套上褲子,繫著皮帶。
蕭南的視線跟著他。天羽回頭看看他。
「快穿,我要開會。」
蕭南仍然抽著菸,悠閒地。
「昨晚怎麼不來?」
天羽哼笑。
「你來了不是一樣?」
天羽穿好衣服,洗漱完,對著鏡子飛快地打領帶,鏡子裡瞥見蕭南仍然坐著。蕭南抽完一支菸,拿出一張大紅喜帖,擱在床上。
「十五號,跟機,別遲到啊。」
天羽瞥了一眼。
「誰結婚?」
「我。」
蕭南說。
天羽愣住,他回頭……
蕭南的婚禮辦得無比盛大、隆重。新娘是同樣來頭和背景顯赫的人物。為了避免影響,婚禮在香港辦,包了專機接來賓客,光新娘的一個頭紗就價值幾萬。
婚禮是典型的蕭南的風格,極端奢侈豪華。天羽之前不知道蕭南要結婚,婚禮當天也用不著他幫忙,他在郵輪上擒著酒杯,看蕭南和新娘宣誓,深情款款地親吻。蕭南英俊、迷人、風度優雅,不時溫柔地與懷中的新娘耳語,露出成熟、體貼的笑容。人們豔羨地讚美郎才女貌,讚美婚禮處處顯耀的富貴奢靡,讚美這一對天作之合。
天羽感歎蕭南的演技,感歎他將一場高級交易演繹得如此感情充沛,有滋有味。
婚禮後蕭南和老婆到國外蜜月旅行,天羽回到漢城,立刻著手對其他幾家演出公司的併購,並以最快的速度把資金遷到位。
他有預感,他脫離蕭南的日子不會太遠了。
陸成有事打電話給天羽時,告訴他張書晨要辭職。
天羽和張書晨已經很少來往,張書晨對蕭南的作用也到頭了,要走也不奇怪。天羽想了想,打電話給張書晨,請他吃飯。
張書晨來的時候,還是和第一次見他時候一樣的安靜、乖巧。天羽在張書晨的眼裡眉間,都沒看到他有埋怨自己的意思。兩人很平和地吃了一頓飯,天羽送給他一套首飾,是張書晨曾經提過想要,天羽卻沒搭理他的東西。
張書晨並沒有客氣,收下了。天羽問他以後有什麼打算,張書晨說,想找個對自己好的人。天羽沒接話,張書晨抬頭看了他一眼。
「天哥,我要走了。走之前,有件事我想提醒你。」
天羽說,什麼事?
張書晨說,以前我不告訴你,因為你不會信我。現在我要走了,沒有必要騙你。龍經理……龍浩,他不是簡單的人。他和蕭總有過交易,是關於你的。
天羽聽著,沒有表情。
「是什麼交易,我不知道,但是絕對是事實。我知道你會覺得我是在嫉妒,胡說八道。反正我要走了,說出來,你願意信就信,不願意信,就當我是在造謠吧。」
張書晨走的時候,看著天羽。
天哥,我知道你心裡有龍浩,可是,他瞞了你很多事。
張書晨走了。
他那些話,天羽聽過也就聽過了,就像聽一個跟自己毫無關係的人的事。他和龍浩那點事早就過去了,張書晨就是說出再多來,天羽也不感興趣。那是一個已經和他無關的人,從那個工地的小屋裡他推開自己的那一刻起,他和龍浩已經不會再有交集了。
他後來再也沒去過那個工地。後來聽人說,龍浩早就不在那裡,不知去向。
他從漢城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天羽的演出公司成立了,在他忙於新公司運營的時候,豹頭找到了他,提出投資,天羽非常意外。他和豹頭談笑應酬,心底卻盤算豹頭的用意。
他知道,豹頭會看上這麼一個還沒成形,連真正的經紀包裝都還談不上、只是初步接演出和票務的新公司,絕不是他表面上說的「有興趣」那麼簡單。豹頭當初進凰龍,蕭南給天羽的那個原因,天羽也知道那只是幌子。
按照豹頭的頭腦、在漢城的勢力,恐怕不只是看上凰龍那些地下生意。天羽一直懷疑豹頭和蕭南私底下有別的交易,但這不是他需要過問的,他也不想知道。
現在豹頭找上他,天羽不得不想他是不是另有目的。但天羽明裡暗裡地等著豹頭開口,豹頭卻始終不談別的,似乎只是單純地想要投資,洗點白錢。
天羽思考了幾天,答應了豹頭。豹頭一旦看上了,他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餘地。
豹頭的投資不小,加上牽線國內其他大的演藝經紀,短短一年,將天羽的演出公司擴展得很有規模。星海也仍然在運作,年中,蕭南曾經有意成立一家廣告公司,併入星海旗下,天羽思索再三後,向他提出反對的意見,理由是用詳細的資料和方案來證明這家公司單獨運營、由星海前期鋪路,可以比併入星海有更快、更多的收益。
蕭南看了天羽非常仔細、周到的方案,沒說話,微微一笑。天羽等他的下文。
蕭南只給了他一個簡單的字:「行。」
天羽有時候想,他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表現得過於明顯了。
然而他想,蕭南也很清楚,總有一天他對蕭南會毫無價值,兩人各走各的路。
到那個時候,蕭南會把他當成石頭一腳踢開。這一點天羽從不懷疑。他不先有動作,蕭南也遲早會有動作。他只是無法預期到時候蕭南到底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
蕭南結婚後和結婚前沒什麼區別,天羽以為蕭南結了婚多少會收斂一點,沒想到比過去更變本加厲。天羽納悶,蕭南玩得那麼大,他老婆竟然能忍得下去,蕭南卻笑:「鬧?鬧大了對她有什麼好處?得了,她的事也不少。老頭子面前,好著呢。」
天羽理解不了這些太子的婚姻。
蕭南有一次和天羽在凰龍看跳舞,舞臺上是陸成剛請來的一個鋼管舞男,據說是得過全國比賽大獎的。那舞男身材很好,只穿著一件三角底褲,在黑暗的燈光下跳得十分火熱。
蕭南也看得津津有味,笑著轉頭問了天羽一句:「噯,你看比那個龍浩怎樣?」
天羽很久沒想起這個人,忽然想起,腦海中模模糊糊有他以前跳鋼管舞的樣子。天羽只看阿浩跳過一次鋼管,記得他騰挪跳躍的樣子,還有抬起下巴,飛出的一個眼神。天羽想著那個眼神,感歎了一句:「尤物。」蕭南一愣,興趣就不在天羽身上,眼光直黏在那舞男三角褲中飽滿的一團上。
在工地最後一次見阿浩後,天羽再也沒有見過他。開始的時候他常常想起他,時間長了,便也淡了,只是偶爾路過一些和阿浩一起去過的地方,才會想起這個人。想到他的時候,天羽會想他是不是在別的城市跳舞,還當著舞男,或者找了別的工作,不知道現在混得怎麼樣。不過也只是想到而已,很快就轉移到別的念頭和事情上。
這大半年裡,天羽和一個男孩兒挺熱烈地好過。那男孩兒是一個名牌大學的大學生,天羽雖然也就是玩玩,可男孩兒非常純情、執著地追求他,到後來天羽發現自己特別看不得男孩兒不知所措地面對他的樣子,那無助的樣子讓天羽有一種熟悉,心疼。這男孩兒為了留在漢城和他在一起,和家裡出櫃,也不在乎學校裡的影響,愣是把父母安排好的高薪工作都不要了。他對天羽說他想要他的真心,但他不會約束他,他只要留在能看見他的地方,和心愛的人一起呼吸同樣的空氣就滿足了。他願意為愛情犧牲,奉獻。
這些話聽在天羽耳朵裡很幼稚,可是,天羽喜歡這種坦白,投入和不計後果。
他想,都是要真心,怎麼有人就這麼願意豁出去呢?
雖然天羽很快就對這男孩兒失去了興趣,男孩兒也哭過鬧過,但是沒多久天羽就聽說他找了新的男朋友。天羽想,所謂的真心,其實都是計畫趕不上變化。玩也好,談戀愛也好,都得跟這樣的。否則,累。
天羽回到辦公室,副手告訴他,一批廠商委託的廣告酒在進D城夜場的時候被扣了,可能是分銷處不懂規矩,沒按規矩辦事,被當地的黑組織擋貨了。
「查過沒有,是什麼組織?」
「叫新東。」
新東是一個黑勢力,活動範圍在江漢地區,曾經發展很大,後來出過一樁案子,牽扯到一個名人,被有關地方壓下去,但沒有完全彈壓,據說是背後有背景。豹頭和天羽聊天時曾經提起,豹頭說,如果說在漢城這個地方還有什麼待得不舒心的,就是這個新東。新東如果看上漢城,就是一個兩拚的局面,但新東和豹頭不同,豹頭是一條道走黑走出來的,新東卻有官道上的背景。
天羽不想惹這個麻煩,他佈置分銷處,備了錢去跟對方打點,該補什麼該給什麼,叫底下人儘管給。他知道跟這些道上的人打交道,錢永遠是最有用的。可是分銷處的人去了回來,說對方不肯放貨,還說他們不懂規矩,要公司老總親自去提貨。
天羽給豹頭打了個電話,果然豹頭不願意蹚渾水,只叫天羽親自去一趟,給足誠意。豹頭問是D城哪個夜場。天羽說了夜場的名字,豹頭沉吟了一下,說:「你怎麼會惹到他?」
天羽說,誰?
豹頭也沒多說,晚上派了個手下到凰龍,給天羽講講拜碼頭的規矩,該行的禮數。這手下告訴天羽,新東在D城有兩個勢力範圍,這個夜場所屬東城,東城是一個綽號叫「疤龍」的人的地盤。這疤龍是新晉的頭目,之前名不見經傳,大半年前單打獨鬥挑了東城的老大,一戰成名,做了東城的頭領。聽說此人不怎麼出頭露面,但做事極有膽色。他就給天羽講了一件事:D城修公路的時候在大橋下面的江灘上挖了個大坑,淤積了好幾萬方河沙,靠這河沙一年有近千萬的淨收入,新東幾次想搶食,把這個金礦從另一個勢力手裡搶過來,都沒能得手。這個疤龍剛接手東城沒幾天,就把這塊鐵盤子啃了下來,投錢買了一批大型裝載機和篩沙機,把沙場收入翻了三四倍,又把原來對頭勢力的兄弟一個不少都留下繼續在沙場分錢,人人服氣,在道上很快傳開了名頭。
天羽聽著,對這種所謂的黑幫老大充滿了厭惡。亡命之徒,除了會打打殺殺,還懂什麼?表面上人五人六,就是一幫附骨之蛆。
但眼下,他必須面對這麼一個角色,必須討好對方。天羽打聽對方有什麼喜好,這手下想了想:「道上傳得多,見過的不多。聽說年紀不大,臉上有道疤。咳,出來混不外乎財和色,李總你就只管出血唄!」
天羽如約到了D城,下車的時候,一輛轎車和一輛麵包車停在那裡接他。
車裡下來幾個人,請天羽上車,態度很客氣。為了以防萬一,豹頭派了兩三個身手好的人扮成天羽公司裡的人,一路跟著天羽。天羽上車後,對方摸了摸他和隨從的身,然後彬彬有禮地說,這是規矩,李總不要介意。
這些人比想像中客氣,但天羽還是有些緊張。這和面對豹頭不同,在陌生的地方,不知道對方深淺,心裡沒底,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應付。他跟著車到了一家很大的夜總會,謹慎地下了車,門外已經有人等著,把他們領進去。
天羽走過長長的走廊,一路都有精悍強壯的人守著。長廊很深,進了電梯,出來又走了七拐八彎的一段路。到了一個彎口,跟天羽的人被攔住了,領頭的人說,李總,我們大哥就在前面,請您一個人進去。
天羽點點頭,單獨跟著領路的人到了一個房間前面。有人從裡面把門打開,領路的進去,恭敬地說:「浩哥,人來了。」
天羽走進了房間。
房間很昏暗,男男女女,坐了七八個人,一屋子菸酒繚繞的味道。見天羽進來,都抬起頭,打量他。
天羽適應了一下黑暗的光線,看到沙發中間坐了一個人。幾個大漢坐在他兩邊,神情兇悍,警惕。這個人的身形隱匿在黑暗裡,天羽看不清他的臉,只看到黑色的衣服下敞開的前胸,墜著一條金屬的鏈子,在微微反光。他陷坐在沙發裡,背靠得很深,看不到五官,黑色的頭髮垂著,露出剛毅冷硬的下巴。
看樣子很年輕,天羽很意外。
領路的人對天羽:「這是浩哥。」
天羽點頭,喊了一聲:「浩哥。」
領路的人說,李總,我們浩哥等你很久了。
天羽想看清那個疤龍的樣子,但是實在太暗,看不清。他在幾個男人的示意下坐了下來,把手裡提的箱子放在茶几上。
「浩哥,之前不懂規矩,多有得罪。這點小心意,給兄弟們當點零花,不打不相識,大家交個朋友。」
天羽低姿態地說著,把箱子推了過去。有人接過打開,都是現金。天羽觀察黑暗裡的疤龍,見他只是坐著,抬也不向箱子抬一眼,昏暗的燈光照著他沒有表情的唇角。天羽心裡一突,不知道這個人到底多大胃口。他掂量著開口:
「只是一份見面禮。知道兄弟們辛苦,我這次來,就是不想虧待大家。浩哥有什麼吩咐,只管說,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盡力。」
天羽還要說點什麼,疤龍忽然向他抬起了臉。
天羽看清那張臉的瞬間,聲音像被人一把扯去,卡在喉嚨裡。
他震驚地、不敢置信地看著對方,腦子裡像被什麼東西擊中,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過了很久他都說不出話來。房間陷入異樣的沉默。其他人發現異常,都看過來。
「你們先出去。」
疤龍說。
人們退出去了,包間裡很快只剩下他們兩人。天羽從震驚中回過神,沉默了一會兒,聲音像從喉嚨深處擠出。
「好大的排場啊……『浩哥』。」
天羽說,把「浩哥」兩個字唸得很重。他打量那張臉,隨即又打量了一下這個黑暗、密閉的包間。
他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種地方。想不到現在故境重演,只不過跟當初換了個個兒。天羽腦海中浮現出記憶裡那個站在自己面前擦汗的舞男身影。不知道自己剛才進來時,在他眼裡是個什麼光景,是不是就像自己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一樣?
天羽自嘲地想,有笑出來的衝動。腦子裡飛快地分析著這個局面,表面上已經恢復不動聲色。
他從懷裡掏菸,衝對方亮了亮:「不介意吧,浩哥?」
瞇起眼睛,點上。
天羽抽菸,阿浩也沒有開口。兩人都沉默。
「早說是你想見我,打個招呼就行。」
天羽說。
「不用繞這麼大的彎子,還勞動這麼多兄弟,我挺過意不去的。」
阿浩的臉仍然在陰影裡,天羽看到他的眼光在注視自己。
「你還好嗎?」
阿浩問他。天羽看了看他。
「好。」
阿浩仍然沉默地注視他,天羽也在煙霧裡打量阿浩。
「你變了很多啊。」
天羽抽著菸,說。
「你沒怎麼變。」
「我再怎麼變,也還是李天羽。你就不一樣了。」天羽在煙霧中思索。
「『疤龍』、『浩哥』……我怎麼早沒想到,居然會是你。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老天算不到的事也多了,何況是人。」
和記憶裡一樣沉靜的聲音。天羽吸了口菸。他覺得這話很對。
他抽了一會兒菸, 把菸頭摁熄在菸缸。
「行了,浩哥興師動眾地請我來,就不敘舊了。談正事吧。我的那批貨,還請浩哥給個面子,高抬貴手。規矩我清楚,你開個價吧。」
阿浩握著面前的一個杯子,黑暗中幽深的眼睛反射著夜光。
「貨已經給你公司的人,隨時可以取款。」
天羽笑了笑。
「那真是多謝浩哥了。你叫我來,不會就是為了聽我說這句話吧。」
阿浩把現金箱推回到天羽面前。天羽掃了一眼,看他。
「什麼意思?」
阿浩彷彿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麼。那張黑暗中的臉,看不出任何表情。
「天羽,你是不是有一批東西跟著凰龍走貨,這個月二十號發泰國。」
天羽身體一動,抬起眼睛。
「你怎麼知道?」
「把這筆交易停掉。跟泰國人說找了別的代理,貨也不要發出去。」
「什麼?」
「豹頭已經把凰龍的一部分生意轉給新東,我會接手。以後凰龍的生意一半是我們做的,跟你也會有合作,在這之前,你最好不要直接跟凰龍談其他生意。」
天羽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腦子裡一懵,盯著阿浩,還當自己聽錯了。
「龍浩,你想幹什麼?」
「我已經跟泰國那邊接觸過,這幾天他們會找你撤銷合同。」
天羽一下站了起來。他瞪著黑暗裡的龍浩,震驚的程度甚至超過剛才第一眼看見他的臉。
「……你想打我公司的主意?」
「新東到漢城以後,對星海的貿易有借力的地方,需要你的合作。」
天羽聽見自己的腦中嗡嗡作響。他想壓抑住驚躁、震怒的情緒,在房間裡快速走了幾步。胸口有什麼灼燒上來,直衝頭頂,再也壓抑不住,他猛地折回,指著阿浩:「你到底是什麼人?!當初為什麼接近我?」
天羽聽見自己的聲音大得出奇,太陽穴鼓鼓地跳動,脹得頭痛欲裂!
他,龍浩,一個他一句話就在漢城待不下去的舞男,現在搖身一變忽然成了黑道的老大?幫派的頭目?!這不是天方夜譚,不是演香港電影,叫他怎麼相信?他什麼時候進的黑社會,又怎麼會變成老大?這一切太匪夷所思,來得太快太突然,快得讓天羽完全無法思考。除了龍浩本來就是新東的人,他想不出還有別的解釋,可是這又怎麼可能?!那個阿浩……難道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巨大的圈套,所以他才那麼逗著他耍著他引著他,就是不肯和他來真格的?
阿浩向他抬起臉。天羽在那張臉上找不到熟悉的表情。這是一個陌生人,天羽的心一沉到底。
都是為了今天?就都是為了在今天隆重登場,亮明正身?
天羽有大笑出來的衝動。
「你老闆給了你多少?」
天羽問。
「打聽一下我值多少錢,不過分吧?」
黑色的瀏海長長地擋著阿浩的眼睛,唇角線條剛硬地抿著,如刀鑿斧削。
還和以前一樣裝啞巴?哈!真操蛋啊,天羽想。
天羽忽然一個箭步上前,揪起龍浩的衣領,嘩啦一聲,桌上的杯盞被掃落到地上。
「你他媽的到底是誰?!」
門被打開,在外面聽見響動的男人們衝進來,幾個大漢架開天羽推到角落,一腳踢在天羽的肚子上。
「住手。」
天羽被男人們推搡著,推到阿浩面前。天羽仰起脖子,抬頭盯著阿浩的眼睛,阿浩從上面俯視著他。
「天羽,照我說的做。」
天羽反而笑了。
「哦?我好害怕啊。」
阿浩吩咐身後的人:
「送李總回去,不要怠慢。」
架著天羽胳膊的手放開了。天羽動了動恢復自由的手腕,走向阿浩,貼近他,貼得很近。旁邊人警覺地要攔,被阿浩的餘光掃開。
「阿浩……」
天羽低聲說,臉壓上他的肩膀,氣息拂過他耳後的髮絲。
「你真行。」
天羽打開辦公室門,叫進出口部主管進來。
「撤銷?」
主管嘴巴張得老大。
「把跟泰國人的簽單全部停掉。去找一家二級代理,貨押給他們,不要出手。」
主管驚愕地走了。天羽沉吟了一會,按下話機鍵。
「李總?」
秘書的聲音。
「去簽到香港的機票。」
從香港回來,天羽接到豹頭的電話,說想請他聚聚。天羽去了飯局,飯桌上豹頭也不繞彎子,直接跟天羽說了和新東的協定,新東月底就進凰龍,和豹頭東西分治,賭場錢莊還歸豹頭,地面上的生意交給新東。「新東看上了你在凰龍的出口管道,也想嘗口鮮。我是你的投資人,也算半個自家人,提醒你一句,好漢不吃眼前虧。」
天羽笑笑,對豹頭道謝,言談灑脫,絲毫沒有受了委屈的樣子。豹頭一直在觀察他,臨了丟了一句話:「是個聰明人。」
到了月末,手下人跟天羽匯報,新東走了泰國的單子,星海的那批貨要是再不出手,再壓倉就沒買主了。
天羽聽了說,再壓一個月。
「李總……」
天羽揮了揮手,主管吞了聲音,為難地走了。
隔了幾天,豹頭來請天羽去天笙會所。天笙是豹頭的地盤,表面看是個高級會員制的私人會所,其實就是個洗錢之地。天羽進了包廂,一眼看到了豹頭,和他身旁坐著的一個人。
「不打不相識。我知道你們之前有點小誤會。今天請你們來,一是給阿浩接風,二來也是給天羽壓驚。有什麼誤會,大家現在說開了,今後合作賺錢,和氣生財。」
天羽的眼神和龍浩相接。天羽笑笑,說,別來無恙,浩哥。
席間,豹頭不時稱讚阿浩年輕有為,他很是賞識,又讚天羽有人情味,今後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有錢一起賺。
這裡天羽站起來,到阿浩面前敬酒。阿浩也站起來,天羽擒著酒杯,輕輕和他手裡的杯子碰了一下。
「過去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浩哥,你大人有大量,別放在心上。」
天羽說。他喝了杯裡的酒,向阿浩亮了亮杯底。阿浩也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吃完飯,進了底下的場子,幾人剛分頭坐下,忽然外面一陣吵鬧,一個人闖進來,直衝著阿浩撲過來。
「龍浩!我操你……」
人未靠近就被架住拖開,拖他的人一聲痛叫,那人抽出把匕首晃動一圈,在豹頭面前跪著:
「豹爺!姓龍的佔我的碼頭還搶了那麼多生意,這口氣我忍不下!」
豹頭抬起一腳,踹在那人心窩上。
「不長眼的東西……」
豹頭揮揮手,人就要被拖下去,男人忽然從身邊人身上刷地抽出一把砍刀,砍向阿浩。阿浩身邊有人伸手來擋,砍刀直向那人胳膊上招呼,眼看著就要卸掉一條胳膊。阿浩突然手插進去,擰住對方手肘往上一托,砍刀掉地。但擋刀的人還是被刀鋒掃到,劃了個口子,捂住了胳膊。
「豹爺,兄弟們可是交了傢伙進場的。」
新東的人不滿。
豹頭也不說話,那男人已被五花大綁,丟到阿浩面前的地上。
「在我豹頭的地盤上,沒有壞了規矩的事。阿浩,做前輩的給小輩個見面喜物。」
豹頭手下撿起砍刀,按住那男人,比照著他的胳膊。男人驚恐掙扎。
阿浩坐在沙發上,向拿刀的人伸手。那人猶豫了一下,看了豹頭一眼,把刀遞進他的手裡。
「豹爺,我要對兄弟有個交代,得罪了。」
豹頭點點頭:「是該你親自動手。」
「龍浩!我X你祖……」
地上的人還沒罵完,阿浩手起刀落。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就死寂無聲。
周圍人愣了一會,去拖地上的人。那人癱在地上,兩根手指間刀插在地毯中。
豹頭笑著站了起來。
「年紀大了,熬夜熬不住了。你們年輕人樂吧,天羽,代我好好招呼阿浩。」
豹頭說著,滿意地走了。
天羽到了吧檯,要了點酒,就著燈光帶著酒杯回來。
阿浩身邊幾個親信的人橫七豎八地摟著女人在鬧,只有阿浩一個人低著頭在喝酒。
天羽摒開阿浩身邊兩個女人,在他身邊坐下。
「怎麼一個人喝酒?」
天羽從阿浩嘴邊拿過杯子。
「來,嚐嚐這個,海洋眼淚。」
天羽一翻手把杯裡的殘酒倒在地毯上,把自己杯裡的藍色酒液倒進去一半,遞回阿浩手裡。
「知道嗎,這個海洋眼淚是雞尾酒裡最奇怪的一種。如果你習慣了它的味道,就會上癮,再喝別的都沒滋味。不想試試?」
天羽舉杯喝了一口,眼神從杯口掠下來,示意阿浩喝。阿浩看看他,喝了一口。
「怎麼樣?」
「太烈了。」
「你不懂,烈酒才有回味,才有挑戰性。來,再喝點。」
天羽輕輕托起阿浩的酒杯,把酒往他嘴邊送。阿浩沒有拒絕,喝了。
天羽看他把一大口酒嚥下去,忽然笑了起來。
「你怎麼還是這麼聽話,阿浩……啊不,浩哥。你以前就是這乖巧勁,我真他媽的特別喜歡。對了,你讓我做的事,我做了,有沒有獎勵啊?」
天羽湊得很近地笑著問阿浩。阿浩對視著天羽笑意盈盈的眼睛,從天羽手裡拿走他的酒杯。
「你喝多了。」
「哦……我喝多了?」
天羽站了起來,轉過身,看了阿浩一眼,輕輕拍他的臉頰。
「那你敢不敢跟我出來?」
地下停車場裡,天羽靠在車門上,看著跟他出來的阿浩。
這樣單獨在一起,在燈光下仔細地看他,好像又回到了從前。但是兩人之間竟然改變得這樣徹底,天羽從來都沒有料到過。
「看來,你真的是黑社會。」
天羽回想起剛才那個場面。
他掏出菸盒,低頭磕了磕,磕出一根菸。
「上次回來之後,我查過你。在DESTINEY你就是個舞男,和新東沒有關係。你家裡的事,你說的過去,都是事實。我知道當初你不是有目的地接近我,至少一開始不是。我現在只想知道,你什麼時候、為什麼進新東,還有為什麼針對我。」
預料中的沉默。天羽不急著聽回答,等了一會兒,才把眼光投到龍浩臉上。
「到現在我仍然信,你有苦衷。今天約你出來,只是想聽一句實話。看在我以前……」
天羽停頓,慢慢吸了一口菸。
「……確實喜歡過你的份上。」
阿浩抬起頭,和天羽的視線碰在一起。兩人在燈光下看著彼此,像要看進眼眸最深處。
「沒有什麼理由。」
阿浩說。
「是我對不住你。」
「為了什麼?錢,出人頭地,一步登天?」
天羽嗤笑了一聲。
「別把我當傻子。阿浩,你是什麼樣人,我有眼睛。上次在場面上,你不方便。現在,只有我和你。」
天羽轉過頭,看他。
「今天,你給我一句實話。」
他只要一句實話。
「不管是什麼理由,只要你說,我信。」
聲音在靜靜的地下車庫迴響。菸灰燙了手指,天羽才聽到阿浩的回答。
「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阿浩的眼光掠過他,像在看遙遠的地方。
「我也有。」
「就像商店裡的小汽車?」
天羽慢慢地轉過身,看著阿浩,眼光停留在他的臉上,像第一次看見他,又像從來沒有這麼看過他。
「你知道,過了今天,我是不會再給你解釋的機會了。」
阿浩看著天羽。燈光的陰影打在他的臉上。
「我明白。」
天羽走到阿浩面前。他站在離阿浩很近的地方,近距離地凝視他,然後抬起手,撥開阿浩臉頰旁長長的碎髮,露出被遮擋的左半邊臉。
在那張原本光潔的臉上,眼睛下方,有一道粗長的疤痕,一直從眼下延伸到臉頰,突兀、猙獰地佈在半邊臉上,讓人看而心驚。
天羽打量著那道疤。
「有想要的東西,就會有代價。」
他的視線慢慢上移,看進阿浩的眼睛。
「就像這個疤……也是代價之一,對嗎?」
新東與泰國的一筆數額可觀的生意黃了。泰國方面在簽約前三個小時突然變卦,與香港大禹集團簽了專屬貿易合約,擺了新東一道。沒有人知道大禹為什麼會突然插了一槓和經營範圍毫不相關的生意,對手還是有幫派背景的新東。
新東在這筆生意上投了一筆錢,錢打了水漂事小,面子丟了事大。這是新東進漢城的第一個大動作,也是新東紅人疤龍入漢城後拍板經手的一筆大生意。新東的面上企業新鑫當日股價下跌,損失不小。
天羽坐在辦公室裡,聽著下屬匯報。
「李總,新鑫會不會查到大禹那邊,我們要不要做防範?」
「防什麼?做生意,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天羽不管龍浩到底是想幹什麼,也不管他怎麼混了黑社會,想搶他的生意,還早了十年。
他一直在等自己什麼時候,再被一群人綁著送到什麼黑黝黝的包間裡。他給了新東一個下馬威,會有什麼結果,心中有數,但是他並不在乎。李天羽不是一個意氣用事的人,凡事他計畫得很周詳,找到適合的時機、想好退路,才會行動,所以他不怕。凡事有了分寸,就可進可退,至於後面的路怎麼走,要看對手怎麼動。
既然已經被人動到頭上,天羽捨命陪君子,摸摸對方的路數。
可惜,什麼也沒發生。
新東不僅沒有任何反應,龍浩也沒再露過面。就好像這次的事煙消雲散,從來沒發生過。
天羽仔細地想過龍浩的事情。為什麼?他始終想不出答案。
過往種種,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什麼是利用,什麼是做戲,什麼又是真情流露,他已經懶得分辨。他給過龍浩機會了,說過他願意信他,只要他說,他就信。
然而,龍浩什麼也沒說,連給一個解釋也沒有。哪怕是隨口撒個謊,面子上過得去也好。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人生際遇,再匪夷所思,天方夜譚,那也是別人的際遇,和李天羽無關。他不需要再去知道龍浩到底是什麼人,他只需要迅速恢復商人的冷靜和敏感,杜絕一切可能到來的危險。
如果他一定要多出一個敵人,他不介意那個人是誰。只要有人威脅到他的利益,天羽會讓他付出代價。
天羽再見到龍浩,是在凰龍。
新東進凰龍的場已經大半個月。蕭南來電話,說來了個老朋友,要和天羽聚一聚。天羽心中有數,走進凰龍的時候,蕭南已經等在那裡了。
蕭南遠遠地看見天羽,笑:「你遲到了,阿浩等你很久了。」
想了想,「哦」了一聲。
「錯了,現在該叫浩哥了。」
蕭南轉向對面沙發的龍浩。
「過去叫阿浩叫順口了,浩哥,不介意吧?」
「蕭總客氣。」
阿浩說。蕭南微笑著喝了口酒,眼光落在龍浩的身上,不說話,嘴角帶笑。
通常蕭南用這種眼神打量人的時候,是不說話的。很少有人能抵得住他這種直視的眼神,然而龍浩和他對視,臉上沒什麼表情,也沒有移開視線。
陸成走進來,蕭南轉頭。
「哎,陸成,你看誰在這呢,招呼都不打一個?」
陸成陪著笑。
「哪能呢,早看見了,一早就問好過了的。」
「以前是以前,現在不一樣了,該什麼禮數,就什麼禮數。你白跟著我了?」
陸成連忙:「是是,我疏忽了。」
走到阿浩面前,曲著腰恭恭敬敬地來點菸。
「浩哥,我是凰龍的經理,以後叫我小陸就行。豹老闆那些場子都安排好了,浩哥接管後有什麼事就吩咐,兄弟們在這也儘管放心。以後,還請浩哥多多關照。」
阿浩按下陸成要給他點菸的手。
「陸經理,像以前一樣叫我就行。我在凰龍跳舞,從這出去的,兄弟們都知道,沒什麼不好講的。」
蕭南笑笑。
「那怎麼能一樣呢?用不著跟下人客套。英雄不問出處啊,可惜,當年凰龍沒留住你這條龍,倒給新東的張老闆送了個左膀右臂。不過不這樣,也顯不出咱們的緣分。阿浩,你現在混得不錯,凰龍也跟著沾光,以後仰仗新東的地方很多,既然是老朋友,天羽,我們是不是該驚喜啊?」
「蕭總對我的關照,我是不會忘的。」
阿浩說。
蕭南的目光和阿浩對視,四目相對,隨即笑開。
「客氣。」
喝酒佈菜,過了三巡,下面音樂聲變換,是舞臺表演開始了。這二樓的包廂正對著樓下,視野一覽無餘,舞臺上的舞男舞娘一撥撥地扭動起舞,帶動起HIGH熱的氣氛,底下舞池中人聲鼎沸,又是瘋狂一夜的開始。
蕭南叫過陸成:「這都跳得什麼亂七八糟的,有上點檔次的沒有?」
陸成低頭:「現在這些跳舞的,是和以前不能比了。」
「阿浩,讓你看笑話了。」蕭南環視眾人:「你們沒看過浩哥跳舞吧?以前他可是凰龍的臺柱啊!連我們最挑剔的李總,也給他迷得暈頭轉向呢。」
天羽抬頭,看到蕭南戲謔的目光。
「今非昔比了。」蕭南敲了敲沙發扶手,看著阿浩的眼神忽然很驚訝:「阿浩,這臉上的傷可夠深的啊?」
阿浩抬起了頭。燈光照亮他的左半邊臉,沒有遮擋的疤痕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可怖。
「舊傷了。」
蕭南仔細打量那道疤,「嘖嘖」兩聲,語氣十分遺憾。
「可惜啊,好好一張俊臉,被道疤毀了。」
阿浩聽了,忽然笑了笑。
從進包廂起,他一直沒有什麼表情,這忽然輕輕的一笑,讓所有人的眼光不由自主聚到他的臉上。
「我倒要感謝它。」阿浩平靜地說,「沒有它,就沒有我的今天。」
蕭南沒接話,面帶微笑,和阿浩對視。
片刻,蕭南忽然轉移了話題。
「對了天羽,聽說為了泰國那筆生意,星海和新鑫之間有點誤會啊。怎麼樣,解決了嗎?」
「你這話就不對了。」天羽說,「現在新東進了凰龍,浩哥又特別看得起我,一進漢城就找上星海合作,以後有錢,就是大家一起賺了,還分什麼星海、新鑫?你這是把我和浩哥說生分了。」
從天羽進來起,阿浩就沒有看過他,現在,他像終於注意到他的存在,眼神專注地落到天羽身上。
「李總,之前有得罪的地方,你多擔待。」
天羽想,阿浩不可能不知道他在背後做的動作。那是他對他的報復。
他迎著阿浩的目光,笑了笑。
「好說。」
一陣激烈的鼓點從包間欄杆外透過來。蕭南哈哈一笑站起身來,說既然沒有誤會,也該找點樂子了。天羽,今天阿浩是客人,又是你的老熟人,怎麼也該表現表現吧?
天羽有不好的預感。蕭南走到天羽身邊,轉過他的肩面向包間外下面的舞池。
舞池中幾個舞娘正在蛇一樣扭動著,跳著脫衣舞。薄薄的衣服被她們挑逗地往下褪,男人們火熱地叫喊,氣氛淫靡又頹敗。這是凰龍每夜都會上演的戲碼,天羽不知道蕭南要他看什麼。
舞娘們向兩邊散開,現出一個已經脫成三點式的舞女,拖著一把椅子。她將椅子轉過來,分開大腿坐了上去,向前緊緊貼住椅背,邊脫邊做出不堪入目的動作。音樂變成了呻吟聲,喘息聲,舞池中的男人們漸漸陷入情慾的癲狂。
蕭南貼近天羽耳邊,輕笑著。「你的腰比她帶勁,跳起來肯定更好看。」
「什麼?」
天羽想他沒聽清。
蕭南把陸成叫來,指了指那舞女貼著的椅子。
「去找一把來。」
椅子很快找來了。
「阿浩,沒看過天羽跳舞吧。天羽的腰啊,要勁有勁,要軟能軟,特別帶勁,我可是深有體會。難得今天高興,來,讓他跳一個給你看看。」
天羽不敢置信地盯著蕭南。他想過蕭南在今天這個場合會幹點什麼,卻沒想到蕭南竟然會拿他開刀。現在龍浩身份變了,是蕭南明面上不好動的人,於是蕭南就拿他下刀,知道他和龍浩當年那點事,就當著龍浩的面,羞辱他,做給龍浩看?
天羽起了讓頭皮發炸的怒意。
「蕭總,玩笑開大了啊。」
蕭南掃了他一眼,挺驚愕的。
「別啊小羽,不就是找樂嗎?都是自己人,跳得不好也沒人笑話你,來來來,跳一個,這樣,你跳完了我跳,好不好?」
蕭南說完就哈哈一樂,好像說了個特好笑的笑話。
阿浩沒有說話,也沒有反對。陸成不動聲色地向包間裡伺候的人打眼色。有人開始向外面退。
「一個都別走。這麼不給李總面子啊?」
蕭南說。所有的人都不動了。
天羽的視線和蕭南碰在一起。蕭南笑著,眼睛裡沒有一絲笑意。
天羽端起茶几上一杯酒,晃動杯中的液體,很想手一翻潑在蕭南的臉上。他克制自己。
「我不會跳。」
蕭南慢條斯理地瞥了他一眼。
「跟我這麼久了,還這麼臉嫩?」
如果是以前,如果換了一個場合,也許,李天羽就當被狗咬了。李天羽是個聰明人。他不會違抗蕭南,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他很清醒地知道,他還沒有能正面和蕭南槓上的資本。
但是現在不一樣。要他李天羽在龍浩面前當個下賤的婊子,讓龍浩看他的笑話,他做不到!
蕭南玩弄地看著天羽的眼神,低下頭,貼近天羽的耳邊。
「翅膀硬了?星海的大股權你還沒到手呢。」
天羽緩緩將椅子背轉過來坐上去的時候,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麼。
他要星海的大股權,要擺脫蕭南的資本。他這麼做了,未必能得到;可如果他不做,就一定得不到。
在天羽的腦海裡,這是一個簡單的運算模式。為了這一天,他忍耐了很多年。他不該在乎多忍耐這一次。
很久以前,剛和蕭南在一起的時候,他不是沒有服從過類似的要求。那時候他告訴自己,這沒什麼。當一個人對著一群禽獸,穿著和光著,又有什麼區別呢?
天羽面無表情地解開衣釦,把外套脫在地上。他想起坐在對面的阿浩也曾經在他面前做過這個動作。當時他高高在上,而他只不過是一個低賤的舞男。
他在用什麼表情看著自己?
「嘖嘖。」蕭南不太滿意地指揮,「天羽,別光脫啊,你得動腰,你得跳!」
天羽把手移到襯衫領口,一個一個,往下解鈕釦。
解到最後一個,他解了很久也解不開。包間頂上刺目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和身上,讓他的每一個表情和每一個動作都能被包間裡所有人看見。
皮膚接觸到空氣的那一刻,天羽想,原來舞男的感覺是這樣的。
原來他一直是個舞男。
蕭南盯著天羽遲緩的動作,不滿意地走上前去,抓起天羽的手。
「來來,我教你。」
蕭南把天羽的手拉著,拉向天羽的胯下。
「抓住這兒,再頂幾下……」
手伸到半途,被抓住了。
蕭南轉過身,看了看握住他手腕的那隻手,再看向手的主人。
「怎麼?」蕭南笑了笑。
「浩哥……要親自教?」
阿浩鬆開手。
「蕭總,我剛來,理當由我們先表示一下誠意。」
他回頭,手下已經請天羽站了起來,提起那張椅子。阿浩提著椅背,向面前放下。
「這椅子舞我跳過,兄弟們捧場,都看過。蕭總,我借花獻佛,來一段。」
蕭南似笑非笑。
「阿浩,你這是說笑話了,誰吃了豹子膽,敢讓你跳舞?」
「蕭老闆說得對,浩哥是有頭有臉的人,想跳舞留給自己兄弟看就行了!」阿浩身後的手下叫嚷。「這讓蕭老闆高興的事,還是我們來!蕭老闆,我們是粗人,跳椅子舞不會,搶椅子玩兒還是會的!人多熱鬧,大家一起上!」
手一招,一幫人團團圍上,七手八腳地開始搶椅子,局面忽然改變,鬧哄成一團。
場面一下子亂了。
「都是粗人,沒什麼教養。讓蕭總看笑話了。」
阿浩說。
蕭南慢慢勾起嘴角。
「好說。」
「要是蕭總不介意,我請李總單獨說幾句話。」
蕭南抬頭,和阿浩對視。兩道眼光無表情地互相打量。
蕭南目送龍浩帶天羽離開包間,在沙發上坐下,伸出手。
陸成為他手指上的菸點上火。
蕭南微微瞇起了眼睛。
天羽大步向前走著,手臂被阿浩拉住,天羽甩開他,阿浩用力拉住了他,將天羽拉轉過身。
天羽站住腳,手習慣性地伸進褲子口袋掏菸。
「你追我幹什麼,來看我的笑話? 」
今天晚上他就是個笑話。不是今晚,他一直都是個笑話。
「看夠了,滿意嗎?」
天羽勾起嘴角笑了笑,把菸叼進嘴裡,笑得放肆而又浪蕩。
「滿意了就滾,別跟著我。」
他不耐煩地轉身就走。
「你還要再跟著他嗎?!」
阿浩忽然在他身後大喊。
天羽站住了。阿浩走到他面前,身影擋住了遠處刺眼的燈光。
「離開他。」
阿浩說。
天羽抬起眼睛。黑夜中阿浩的眼睛很深,很黑。他專注地注視著他,讓人有捕捉到溫情的錯覺。天羽觀察著那雙眼睛,好像被感動了,重複了一句:
「離開?」
離開……多動人的字眼。天羽又想笑了。
「憑什麼離開?憑我?還是……憑你?」
天羽取下菸,笑容隨著夜風散向四面八方。
「你搞錯了,浩哥。我為什麼要離開?我的錢、權、地位,哪一樣值得我離開?嗯?你倒是說說看。」
「你可以重新開始。」
天羽聽了龍浩那句「重新開始」,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似的,先是驚愕,然後失聲大笑。直到笑得抖動著肩膀,天羽才收了笑聲,抬起頭,看進龍浩的眼睛裡。
「沒有人逼我。是我自己犯賤,我心甘情願的。知道我李天羽今天的一切是怎麼得來的嗎?就是做像今天這種事換來的,不,比這更下賤、更像個婊子。你要想聽,我可以說三天三夜,保證讓你滿意,還不帶重複的。」
天羽看著阿浩的眼神,忽然被激怒了。
「你可憐我?——是不是很爽?看我和你一樣,也他媽的就是個舞男!是不是很爽?!」
憤怒,屈辱,羞恥和懊惱……烈火一樣灼燒他的全身,將他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都炙烤得痛入骨髓。沒錯,他就是個舞男,他才是真正的舞男!面對這個世界,他連像龍浩那樣說出一個「不」的機會都沒有!但他不甘心,他已經走上了這條道,他必須要得到,要佔有,沒有這些他賴以倚仗的錢、權、地位,他就什麼都不是,連個完整的人都不是!
「浩哥!看以前作賤你的人被人作賤是什麼感覺?是不是特刺激?我不怕人看,尤其不怕被你看。你動我的公司,騙得我團團轉,為的什麼,不就是為了看我的笑話嗎?現在目的達到了,感覺怎麼樣?爽嗎?有我以前想像幹你的時候爽嗎?!」
天羽吼著,心口洶湧翻滾,堵在胸口的一團烈火叫囂著要噴湧,宣洩。
阿浩既沒有被激怒的反應,也沒有憐憫的表情,臉上深深的傷疤,在夜色中濃不見影。
「蕭南會有一批外貿品,下星期從星海出單。」
阿浩說。
「把你的倉庫提前放滿,讓他走別的碼頭。蕭南在利用你的外銷管道犯法,我不想讓你為他背黑鍋。」
天羽抬起眼睛,看了阿浩半晌。
「你這是在幫我?」
天羽忽然笑了,他伸手將阿浩推向身後的牆,身體壓了上去。
「幹嘛要幫我?你對我還有興趣?哦……對了,你以前嫌我不是正經人,不肯和我好。現在你也不是什麼好人了,咱們正好玩玩……」
天羽傾身過去,就去吻阿浩,被阿浩胳膊一振,將開。
「怎麼?」天羽冷笑。「你不會到現在還在裝丫的清高吧?浩哥,你現在可是黑社會。不知道黑社會比我這種人,乾淨多少?」
「……別自輕自賤!」阿浩低聲怒吼。
天羽愣了一下,沉默了一會兒。
「你懂什麼?」
如果能脫身,早脫身了。他也努力過,嘗試過,盡力過……可是又怎麼樣?也許走上這條路的那天,就註定無法回頭。
「龍浩,你沒資格教訓我。就算有一天我走投無路,也絕不會去求你。」
星海傳媒旗下的演藝集團緊密融資,天羽將娛樂經紀公司的路越鋪越大,原本的星海文化只常規運營,外貿生意也在縮減。
天羽覺得,他必須加快腳步。
他曾經以為蕭南最終一腳踢開他是遲早的事,可是那天晚上之後,天羽忽然明白了。蕭南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他,就算有一天他對蕭南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價值,他也仍然是蕭南手中的一個玩物。蕭南不會讓他的玩物堂堂正正地洗白做人,哪怕玩廢了,也只能是個玩物!
天羽預感到也許一輩子也擺脫不了蕭南時,從心底發涼。
顯然,蕭南早就察覺了他想脫身的念頭,也清楚他併購組建新公司擴張勢力的每一步,但蕭南並沒有採取行動。天羽不會天真到認為那是蕭南看不上這些小生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他知道蕭南遲早會動手,只是還沒到時候。
所以,那天在凰龍包間,就是一個警告?
以為自己已經開始強大,他卻在告訴你,他仍然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摧毀你。
可是,李天羽也不再是二十一歲的李天羽了。
「離開蕭南。」
腦海中想起阿浩的話,天羽眼神冷了下來。
說說這四個字,誰都會。龍浩,你叫我離開,就憑紅口白牙?你說一句離開,我就能離開了?說些他媽的輕飄飄的話,有什麼用?
天羽想起從以前起,龍浩就是一個獨善其身的人。他知道自己對他不談真心,就斷然只和他做朋友,他怕兩個人長久不了,就乾脆不陷進去。
這麼懂得置身事外的一個人,除了嘴上說說,還為別人做過點什麼實際的?
能拯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蕭南到天羽的公寓,很有興致地問起那天跳脫衣舞的感覺,天羽本來沉默,終於在蕭南幾番話後耐不住血性,揮了蕭南一拳。
蕭南揉著被打的臉,不怒反笑。
「真帶勁兒,我都硬了。」
「你他媽就欠人幹。」
天羽說。
蕭南聽了這話更是興奮,將天羽推坐在沙發上,坐上天羽的大腿,趴在他耳邊。
「你說對了。我求你幹我,我好想被幹啊……求你了心肝……快幹我……」
天羽忍著極度的噁心,看坐在他身上,毫不掩飾地擺出淫蕩表情的蕭南,對他說:「蕭南,你夠賤。」
蕭南笑著回答:「我就喜歡賤。」
新東以令人驚愕的速度噬入漢城。
先是新東面上企業新鑫併購了國資企業瑞華集團,速度很驚人。之後,新鑫旗下組建外貿公司新龍,漢城的主要外貿出口線都受到衝擊。漢城中心區原本的時代廣場在沒有任何預兆下停業改裝,不久,一座龐大、奢華到令人很難相信它只是一個洗浴中心的「華世」盛大開業。
像漢城人熟知的凰龍一樣,華世也同樣散發著黑暗的味道。但是很多人知道凰龍的背景,卻對華世背後新東的水深一無所知。
漸漸有些小道消息流傳開,比如新鑫啃下瑞華這個很多人想啃、但非常難啃的硬骨頭,用的只是一張輕飄飄的紙;比如時代廣場改造項目原本是信飛集團投的標,但信飛的執行董事忽然改口,將上次投標會上的投資預算忘得一乾二淨。再比如傳言華世的老闆是個年輕人,不僅是新東老闆張強一手提拔的悍將,而且這些暗面的事就是他在替張強達成。
華世開業後,曾因涉黑嫌疑被警方調查,一個叫龍浩的人作為嫌疑人被請到警察局配合調查,但警方很快因為證據不足倉促放人。此後,沒有警察再動過華世,甚至在華世發生規模不小的群體事件後,第二天的各大媒體也沒出現過隻言片語。
天羽在各種場合聽著這些傳來傳去的消息,他會和一群人一起感歎幾句,猜測新東背後的後臺,八卦一下華世這個年輕的老闆。
有人問他:「李總,聽說凰龍也有新東的場,這些消息,你應該比我們靈通啊?」
天羽笑:「這是上面關心的事,我們做生意的,哪懂那麼多?」
聽著這句「上面」,大家心領神會。
就有人來敬天羽的酒,明裡暗裡地請他做中間人,牽線攀一攀新東的高枝,問天羽,想必李總和他也是有交情的?
天羽笑,說,我倒是想。
天羽在一家會所的豪華包間裡,和豹頭推杯換盞。
幾天前,阿浩聯繫過他,叫他推掉這次和豹頭的見面。但天羽準時坐在了包廂裡,帶著預簽的合同資料。
氣氛很好,豹頭介紹新的合作夥伴給他認識。天羽謹慎仔細地調查過對方,正在確定合同細節時,包間的門忽然被踢開,很多人舉著砍刀衝進來,天羽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他驚愕地站起來,混亂間被豹頭推到外面走廊上,茫然地向外跑。後面有腳步聲追到腦後,一道疾風向他砍來,天羽腦中一懵,忽然被人一把抓住護在了身後,那人飛起一腳踹在後面人的胸口,連人帶刀子踹翻,劈手奪過一把砍刀,用刀背將周圍幾個人撂倒。
又一群男人衝進來,開始一場混戰。天羽還來不及看清這一切,被那人拉住衝向外面,推進一輛停在門口的車。
阿浩關上車門:「開車!」
車子疾駛出去,上了高架,天羽喘著氣,心還在亂跳。
阿浩轉過頭來,手還緊緊攥著天羽的胳膊。
「我不是叫你不要來嗎?!」
阿浩咆哮!
天羽回過神來,驚疑交加。
「到底怎麼回事?」
阿浩不理會,下了高架,阿浩叫司機下車,坐上駕駛位把車開向天羽的公寓。
「待在家裡,哪都別去!」
「你不說是吧,你今天不說清楚,下次你說什麼都別指望我聽!」
阿浩看著天羽,轉過了車頭的方向。
車開進江邊,天羽下了車,煩亂地掏出菸來塞進嘴裡。
自從龍浩再次出現,一切都亂了。天羽的腦子像一團漿糊,被弄得一團糟。
「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從阿浩第一次介入他和泰國那筆生意,他就起了疑心。以新東的背景和強硬手段,阿浩完全沒必要覬覦那筆生意。
「要是你還不說,今天的事還會有下次!」
「你是故意去的?」
阿浩驚愕。
「不然你什麼時候肯說實話?」
「你!」龍浩又驚又怒,「如果我沒趕到,你現在已經躺地上了!」
「那就說實話!你……」
天羽猛然轉過身,眼睛直視著阿浩,然後,一字字地開口。
「你是不是警察?」
天羽早就在懷疑。他見過以前阿浩是怎麼樣一個人,那麼一個正直到跟這個社會格格不入的人,就算再落魄再走投無路,他會進黑社會?這太不合情理,他完全有更多的謀生手段。
就算他進黑社會,一個普通人能在短短一年內爬得這麼快?他見識了阿浩的身手,一個普通人能有這麼好的身手?
如果他是警察,這一切就全都有了解釋。
「第一次見面,在我家,那個陽臺不是什麼人都能爬上去的,那可是六樓。你到現在為止做的一切,如果你是個警察,就都好解釋了:你潛入凰龍,你在調查,或者在找什麼證據,而我,能幫你更快地進入凰龍。現在你進入新東,而你的任務不能讓我知道,所以你無法對我解釋。」
所以他一直都很神秘,他總是看不透他。如果他是個警察,這些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只有一點,我不明白……」
沉默片刻,天羽低聲開口。
「……在你家裡我看到的,你對我說過的話……那些也都是演戲?」
天羽想起了那一晚,他在他的懷裡流淚;他想起金牛湖邊的吻;想起在那個破舊的工地小屋裡,昏黃的燈光下,他為他挑去一根根的刺……
「那時候……在工房……那也是做戲?」
天羽問,苦澀地笑了。
「不是!」
阿浩打斷了他,天羽背上一熱,阿浩從背後緊緊抱住了他。
「我不是警察。」阿浩說,聲音帶著痛苦,「我是有事瞞著你,但是我沒有騙過你。」
聲音痛苦,但堅定。
「蕭南和豹頭在利用星海,把你當成擋箭牌。我不能眼看著你被他們逼上絕路。天羽,你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那樣你才會安全。時候到了,我會告訴你一切的。我不知道每次是不是都能像今天這樣趕得及,所以你先答應我,別拿自己冒險。天羽,答應我。」
阿浩收緊了手臂,天羽感覺到他環抱在自己腰上的力量。
天羽按住了他的手,轉身看著他。
「我不是扛不起事的人。你說出來。你到底在幫我什麼?是蕭南利用我洗黑錢?」
天羽冷笑。
「沒錯,這兩年他是利用我的公司,洗了不少黑錢。不過我也不是沒留一手。真要查起來,帳面上合法,合理,他們查不到什麼。蕭南有我不少把柄,可是他落在我手上的也不少,這一點,我們半斤八兩。至於豹頭,」天羽沉吟了一下,「他只是星海演藝的投資方,其他的那些違法不違法的勾當,都跟我無關。他要圖我的什麼?不會是錢。」
阿浩皺緊了眉頭。
「我不接受不明不白的好意。」天羽伸手往懷裡掏手機,「你不說,我直接問蕭南。」
天羽開始撥號碼時,聽到阿浩開口。
「他販毒。」
天羽半晌才說,你說什麼?
「蕭南和豹頭在販毒。」
天羽看著龍浩,沉默,震驚。
蕭南販毒?他瘋了?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他們利用你,利用星海的出口管道出貨。」
「這不可能。星海的每一批貨都要經過我的手,還有那麼多出口的關卡,我走的都是合法的管道,他們不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販毒。那是毒品,不是兒童玩具!我會看不到嗎?」
「蕭南和豹頭一直在和邊境毒販打交道。」阿浩聲音低沉,「金貿已經幾個月沒有出口,豹頭又在這個時候投資給你,這不是巧合。」
有什麼在腦海中串聯在一起,天羽心中一驚。
「蕭南一直在找替罪羊,我擔心那個人就是你。」阿浩語氣沉重,「他如果真的這麼打算,要是發覺你已經起了疑心,我不知道他會怎麼對你,所以不想讓你知道。」
天羽沒有仔細聽阿浩說話,他的腦海中閃過一些久遠的場景。黑暗的辦公室,趴在桌上的男人,頭歪在一邊,沒有了呼吸。他臨死前的表情,他桌上開著的電腦,還有電腦中的一個文檔。
「天羽……?」
察覺他神情有異,阿浩抱住他。
「別擔心。我會想辦法阻止他們,但是需要你的配合。天羽,你相信我。」
天羽沒作聲。他感到一種未知的恐懼。蕭南,豹頭,每個人都戴著多層面具。他也許可以看穿第一層第二層,卻永遠不知道那下面還有多少面具。他還能相信誰,誰?
天羽把目光聚到阿浩的臉上。
「信你?」天羽反問,從頭到腳地打量他。
記憶中金色的身影,牽引著所有陽光和熱力的身體,是那麼溫暖、光芒四射、毫無雜質。那光影下飛揚的生命力,像磁石般牢牢吸引過他的目光,那才是讓他著迷、沉淪,無法自拔的!
可是眼前這個人——黑色的頭髮,黑色的衣服,黑色深黯的目光,還有臉上的傷疤。天羽嫌惡地盯著那道疤,這個好勇鬥狠的證明,這個黑社會!
「你要我怎麼信你?你,一個舞男,忽然搖身一變,成了新東的浩哥,華世的老闆!這可能嗎?一個山溝裡的窮小子,做得到嗎?浩哥,你轉變得太快了,你上位得太快了。快得讓我覺得蹊蹺,讓我都不敢認了。這還是當初那個阿浩嗎?那個別人給兩百塊都不敢要的阿浩?那個跟我說什麼小汽車,說我們不是一路人的阿浩!」
天羽說,憤怒地:
「你說,換作是你,你信不信?」
阿浩的臉色由僵硬,到黯淡,最後是沉默。
「是很難相信。」阿浩緩慢地說,「手狠,強硬,就能上位。誰能下得了手,就能走到這一步。」
天羽看著他平淡甚至麻木地敘述,心底的厭惡一直湧到心口。
「沒錯,所以新東的事蹟可是傳遍了。威壓瑞華,脅迫信飛,搞搞威脅恐嚇,明裡打砸搶,暗裡捅刀子。」
天羽說,忽然想起什麼似的。
「想必你爺爺和你妹妹也不用再過苦日子了吧,如果真是你爺爺,靠。」
天羽冷笑說,看見阿浩的臉色變了。
一種報復般的快感從天羽心頭升起。這個舞男,這個假仁假義的黑社會!他蹲了下來,靠近阿浩,嘴唇靠得很近,氣息融在阿浩的臉上。
「知道嗎,以前我有多為你著迷?只是聞到你的味道,我他媽的就要瘋了。現在……」
他貼近阿浩的耳邊,一字一句:
「現在我一看到你臉上這道疤,我就想吐!」
他不再看龍浩一眼,大步揚長而去。
豹頭來了電話,向天羽解釋那天的事。豹頭說是仇家找上門,連累了天羽,改天一定擺酒,好好給他壓驚。
天羽笑說那可不敢當,能為豹爺擋刀,是我李某的榮幸。
月初,天羽在辦公室,蕭南來了。蕭南帶來一筆簽單,天羽老樣子和他定了分成。這是兩人做慣的事,很快就談定。談完了公事,蕭南提起那天和豹頭的事,天羽說已經解決了。
蕭南在沙發上悠閒地蹺起腿,指尖在腿上隨意地點著。
「聽說那天是龍浩救了你。這龍浩還真對你有情有義啊。」
「你這是誇我有魅力了。」
蕭南咂了咂嘴:「要不是他臉上那道疤讓人有點倒胃口,我還真想嘗嘗味道。」
「你蕭總想搞定的人,還不簡單。」
「不一樣了。」蕭南拖長了聲音,「新東來頭很硬,我也輕易不敢動啊。」
「你們這些大人物,就慢慢拚來頭去吧。我們小老百姓看戲就成。」
天羽心不在焉地回答,站起來把印好的文件塞進牆邊的書櫃。感覺到背後蕭南靠近,他轉過身,蕭南的手臂已經纏上他的腰。
「發什麼浪?」
天羽不耐煩。
蕭南的眼光毫不掩飾地掃過天羽的腰和腿,手伸過來,翻了翻天羽的衣領,然後捏住他的下巴,輕輕抬起來。
天羽任他動作,腦子裡在想下午的會議。
「你跟他上過幾次?」
蕭南忽然問。
天羽一愣,才反應過來那個他是指龍浩。
「你不會是在吃醋吧?」
「是啊,」蕭南回答,慢條斯理地,「你養了一個好情人嘛。」
「誰養誰啊?」天羽也笑,笑得讓蕭南看得目不轉睛,「我不是在靠你養嗎?你說是不是,蕭總。」
蕭南盯著天羽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忽然放開了他。
「你今天很乖啊。」
「哦?」天羽回到辦公桌前,拽了拽領帶,「那蕭總是不是給個面子,快點把這筆簽單的帳入了。」
蕭南笑了起來,笑得很愉快,好像天羽的回答很合他的心意。
「少不了你的。我你還不放心?」蕭南說,似乎要離開,又回過頭來。
「你不想知道,你那個小情人現在在幹什麼?」
「不想。」
天羽說。
蕭南拉開門,走了。
那天江邊後,天羽再也沒有見過阿浩。
新東的事還是不斷傳進耳朵裡,但阿浩卻再沒出現在他面前。天羽吩咐外貿出口部正常走單,尤其是和金貿的合作,一切如常。除了人事上一個進出口部的單據員休了產假,看上去沒有任何變化。
暗中天羽警惕地檢查每一筆出口貨單,不放過一絲空隙。他也故意放空過破綻,但沒有什麼異常發生。
轉眼過了一個多月,一個多月間風平浪靜。
阿浩很久沒有出現了,有時天羽想起蕭南那天的話。
龍浩在幹什麼?
除了和蕭南黑吃黑,他還能幹什麼?
所以天羽沒去留意阿浩是不是已經很久不出現了。直到有一天,天羽在辦公室,秘書說有人找。天羽叫她把人帶進來,然後抬起頭。
「……是你?」
周小舟坐在沙發上。天羽靠在椅背上,隔著書桌打量周小舟。
還是那張臉,卻變了一個人。那個柔弱、怯懦的男孩模樣完全不復存在,眼前是個穿著黑色背心,在堅實胳膊上紋著青色的紋身,眼神銳利、機敏的男人。
那時在凰龍抖抖霍霍的樣子,裝得很像。和龍浩一樣,都很有演戲天分。天羽不禁想,新東專門出產這樣的角色?
「你也是新東的人。」
天羽說。
周小舟抬起眼睛,單刀直入。
「最近浩哥有沒有找過你?」
「你覺得,我有必要回答你嗎?」天羽平靜地問。周小舟沒說話,天羽在他的眼神中看到壓制的怒意和焦躁。
「他失蹤了。」
半晌,周小舟說。
天羽沒什麼反應,他只是面無表情地思忖了一會兒,抬起頭來。
「這跟我有關係嗎?」
「李總,你知道是誰下的手。」周小舟說,「你能從蕭南那裡,問到阿浩的下落。」
天羽微微一笑。
「恐怕我沒這樣的本事。」
「你有,而且必須。」
周小舟像是在陳述一件事實。
「他的失蹤,和你有很大關係。」
「和我?」天羽反問,「是嗎?」
「李天羽,做人不要裝糊塗!」周小舟猛地站起來,一雙大眼睛瞪著天羽,帶著一股讓天羽不明所以的憤怒。
天羽前傾身體,拉過桌上的電話機。
「周先生,我沒叫錯吧——如果這是你的本名。你跑到我的辦公室,如果只是想來教訓我,可以請回了。」
拎起電話,按下鍵。
「阿浩現在有危險。」周小舟起伏著胸膛。「李天羽,如果你還有點良心,就去找他在哪裡,而不是坐在這裡和我磨嘴皮子!」
秘書走了進來。
「李總。」
她茫然地猶豫是不是要請客人離開。
「這是你們和蕭南之間的事。」天羽面無表情,抬頭看著周小舟。
「要我幫忙,可以。給我一個理由?」
周小舟和天羽對視。天羽審視著他,他也在審視著天羽。
然後,周小舟轉過了身,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天羽看了秘書一眼,秘書出去了,關上了門。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龍浩為什麼會進黑社會嗎?」
周小舟說。
「我告訴你。」
「如果你只是想編個感人的理由,就免了。你和龍浩的演技我已經領教過了。」
天羽說。
「演技?」周小舟憤怒,「你就當我在編吧,他為了你不知死活,你可以當看戲。」
「為我?他進黑社會是我逼的嗎?」
周小舟猛地抬起頭來。
「……為了什麼?!都是為了毀掉你該死的犯罪證據!」
「……你說什麼?」
天羽一下反應不過來。
「我和浩哥是老鄉,以前就認識。我混新東的,新東要摸凰龍和豹頭的底,知道浩哥是凰龍經理,派我通過他混進去。凰龍那地方,水很深,沒有內部的人往裡帶,我進不去。浩哥仗義,我剛到漢城時身上沒一個子兒,是他收留我,給我吃給我住。我不想出了事連累他,把新東的事跟他明說了。新東也想有個內應,要收買浩哥入夥,浩哥不肯。他是個清白人,不肯蹚這種渾水,新東就看上了你。」
「新東知道你和蕭南的關係,動了你的腦筋。浩哥知道以後,找到新東,對他們說,他願意把我帶進凰龍,條件是不把你捲進去。」
「後來蕭南提拔他,讓他進了金貿,上頭覺得是個機會,他比我更方便混進凰龍內部,就威脅浩哥,要他賣命。浩哥脾氣硬,不吃這一套,新東也怕他反過來投了蕭南,賣了他們,所以沒來硬的。」
「本來事情就這樣了,不過,新東弄到了一樣東西。他們一直想弄到蕭南的把柄,結果,沒弄到蕭南的,卻在蕭南電腦裡找到了你洗黑錢的記錄,所有的暗帳,一筆一筆都記在蕭南的電腦裡。」
「新東得到這個東西只是意外,可是,他們發現用你可以要挾浩哥,就給浩哥看了那東西。新東給他指了兩條路,要嘛,給他們賣命,要嘛,他們就把你賣了。」
「之後的事,你也看到了。浩哥低了頭,和我裝成一對在外面開房,和新東上面接頭。上面知道你對他有心思,要浩哥跟你好,接近蕭南。浩哥不同意,他把接頭的事錄了音,反過來逼新東,如果新東對你下手,新東自己也逃不了關係,就算能擺平警察,驚動蕭南是肯定的了,之前的計畫也雞飛蛋打。所以,新東沒法再逼他利用你,可浩哥也為此得罪了新東,如果不是後來他運氣好,發生一件事,他早被新東給害了。」
「他冒那麼大風險,就想從新東手上毀了你犯罪的證據,可你做了什麼?你一腳把他踢出了凰龍,讓他在漢城待不下去!」
天羽不能掩飾自己的震驚。
他的腦子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混亂不堪,完全理不出一個頭緒。
有什麼東西在腦子裡叫囂,天羽覺得什麼都亂了。
……有什麼弄反了,都反了!
他隱約猜到了什麼,又隱約驗證了什麼,但那結果讓他很難接受!
「你叫我怎麼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周小舟說,「我只是來說事實。浩哥不想讓你知道,他不想讓你覺得欠他,他要為你扛。可他現在下落不明,我實在看不下去了。你可以不信我,可以不領他的情,但浩哥是什麼樣人,對你怎麼樣,你心裡清楚。我不指望你們這些有錢公子哥能剩多少良心,如果你還能念著他為你做過的事,就去幫他,他現在非常危險!」
天羽沒動。他盯著桌面,腦子裡翻江倒海,像個混亂的戰場。
「就算如此,他沒必要進新東,也不是他當堂口老大的理由。你最好說出來,到底是為什麼!」
周小舟不說話了,他看著天羽。
「你說得對。」
周小舟說,眼神沉了下去,沉默了一會。
「他本來可以不進新東。」
他靜默了很久,忽然說:
「你知道他臉上的疤,是怎麼來的嗎?」
天羽心裡一咯噔,忽然不想聽到下面的話。
「是蕭南在他臉上,一刀一刀刻出來的。」
「……你說什麼?」
「浩哥進金貿後,一直在收集蕭南的證據。他想為你洗白,被蕭南發現了。你趕走浩哥以後,蕭南也在找他,後來找到了。蕭南抓了浩哥,折磨他。蕭南是怎麼折磨人的,用的什麼手段,你比我清楚。那疤……」
「……那疤,是蕭南用螺絲刀,一刀一刀,挖在浩哥臉上的。」
「你問龍浩為什麼要進新東,為什麼當了堂口老大,為什麼要當黑社會。你應該先問問蕭南,他對龍浩做過什麼。」
「遲早有一天,你會知道浩哥進黑社會的真正理由。不過那不應該由我說,應該由他親口告訴你。」
周小舟走的時候,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東西。
蕭南整治人的時候,會拍下來,事後看了找樂。
他把東西放在天羽面前。
這是我弄到的。如果你不信,就看看吧。
輕微的咔噠聲,光碟退出,螢幕回歸黑暗。
整個房間籠罩在死寂裡。
天羽坐在沙發上,盯著那片黑漆漆的螢幕,就像它還沒有放完。
然後,緊緊地閉上眼睛。
眼前是混亂的晃動的影子。
血肉模糊的臉,刀尖挖起血肉時痛苦的嘶吼和被血糊過的眼睛……
「有想要的東西,就要付出代價。」
「就像這道疤,也是代價之一,對嗎?」
「一看到你臉上的疤,我就想吐!」
……
天羽一點一點地彎下腰,垂下身體。
他用兩手抱住了頭。
「李總?」
陳飛迎上來,詫異地陪著笑。
「唷!您難得來啊,大駕光臨。有什麼吩咐?」
天羽走進舊貨倉。
「你們蕭總不是去外地了嗎?叫我來看看。」
「您放心,有我在,保管出不了錯兒。」
天羽四處看了看,瞇起眼睛。
「就這麼幾個人,管得動貨?」
陳飛一愣,已經聽懂了天羽的意思,嘿嘿笑著。
「嗨,您知道的……最近沒怎麼整治,整治了,蕭總也得過來樂樂不是。」
倉庫地下室傳來不清晰的呻吟踢打聲。
「又關進來人了?」
「嗨,總有些不識抬舉的……都關了好幾天了,再硬的也沒個人樣兒了,現在估計就吊著氣吧。」
天羽似乎起了興趣,腳步走得有些急。
「看看去。」
陳飛把地下室大門打開,露出下邊一個過道。黑暗的發黴的腐味撲出來,和著難聞的血腥氣,呻吟聲和抽打聲傳來。
天羽快步走向那間透著光的暗室,心臟越跳越快。
他推開門,看清了裡面的景象。打人的把臉轉向他,被打的人全身血污被吊著,耷拉著腦袋。
天羽看著那張臉,面無表情,把門關上了。
「就這一個?」
「是啊。蕭總到外地去了,再說,皮癢的畢竟少不是……」
天羽向裡面走。開著門的,沒開門的暗室,都打開看了一遍。
陳飛不知道他到底來是什麼意思,有些疑惑,也不好問,跟在後面。
天羽直走到走廊盡頭,確定地下室裡再沒其他人。
這是蕭南帶他來過的地方。蕭南整治人都會帶到這裡,一般不會帶到別處。進過這兒的人都知道,這裡頭什麼滋味。蕭南甚至為此養著陳飛這一幫人。
不在這兒,在哪兒?
天羽站在最後一間黑暗的空暗房裡,焦躁地轉身。
一個人靠在門口,悠然看著他。
「找誰呢?」
蕭南抱著胳膊,慵懶地笑著。
陳飛驚愕地湊上前去。
「蕭總?您不是去外地了嗎?您這是……」
蕭南擺擺手讓陳飛出去,沒進房間,就在門口黑暗裡打量著天羽。
「有事回來了,就順道來看看你。」
蕭南戲謔地,眼光在天羽臉上打轉。
「找什麼呢?」
天羽沒有回答,注視著他。
蕭南高大,英俊。穿著面料高級的西服,領口微微敞開,暗紋格的領帶慵懶地墜著。他斜靠在門邊,似笑非笑,儀態是那麼優雅,瀟灑,風度迷人。
如果這是有人第一次看見他,會想這是一個有魅力的男人。
天羽常常在電視上看到蕭南,在某個高企論壇,或是高校講座。電視上的蕭南是這個城市著名的青年企業家,他微笑著和福利社的孩子們合影,在大學生們崇拜的眼光中侃侃而談。鏡頭中的蕭南儒雅,親切,笑容自信而又溫暖。
天羽不記得上一次這樣仔細地看他是什麼時候。他已經記不清,有多久,他沒有仔仔細細看過這個人。
「別不作聲啊。」蕭南悠然地。
「你在找龍浩?他不在這兒。我跟你說過,他現在不一樣了,我怎麼好隨便動他。」
「你也不是沒動過啊。」
天羽說。
蕭南看了他一眼。
「在生氣啊。心疼了?」
他臉上掛著戲謔的笑,看著天羽慢慢地走到他面前。
「狗娘養的。」
天羽只說了四個字。
蕭南一愣,反而笑。
「知道嗎,小羽。」蕭南說,「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多年還放不下你?我就喜歡你這股勁兒。恨死我了吧,還反抗不了。你越這樣,就越得勁兒。我喜歡。」
「滾你媽的。」
天羽抬頭,注視蕭南。
「你他媽的還是人嗎?」
蕭南低頭,溫柔地:
「我已經給你留了臉。要不然,你以為他還有活路?」
「他為的是我,你要下手,也得找正主啊。」
天羽說,還含著笑。他抓起蕭南的手,湊到自己臉邊。
「就這,衝這兒,也來幾下,刀那都輕了,上電鑽啊!你不是就喜歡這張臉嗎?我不要了,白送你。」
蕭南沒說話,看著他。
「你不動啊?」天羽睜大了眼睛。「那我動了啊?」
一拳頭猛然砸在蕭南的臉上,蕭南沒防備,被打飛出去摔倒在地,天羽一腳跨上前拽起蕭南的領子揪到眼前。
「我操你八代祖宗!」
天羽吼著,兩眼充血,一拳又一拳砸在蕭南臉上,將蕭南的臉打得翻到了一邊。陳飛帶人趕來驚愕地趕緊架開天羽,天羽邊被架開邊狠狠地踢從地上爬起來的蕭南,吼著:
「狗娘養的!你挖人臉爽,老子他媽的讓你更爽!你個欠幹的逼!」
陳飛有手下不認識天羽的,上前兇狠地踹了天羽一腳。
蕭南抹著嘴角的血,冷著臉走上去,一巴掌把那個男人搧得轉了一個圈。
「滾!」
陳飛不知道這是唱的哪一齣,連忙低眉垂眼,放開天羽,識相地帶人退了出去。
天羽站在空蕩蕩的房間中央,喘著粗氣。
蕭南理了理亂了的衣服,在嘴角抹了抹,攤開手掌看了看血跡。
「發洩完了?」
天羽瞪著地面。
在看到蕭南的第一眼,直衝頭頂的憤怒就山呼海嘯般將他淹沒了。
眼前是彌漫著血腥味的昏暗的房間,舉著一把刀在阿浩臉頰上細細挖動的蕭南的臉,在特寫的鏡頭中無比清晰,放大。他的表情非常享受,微微瞇著眼睛,比著刀尖,刀尖停頓下來時,忽然高高抬起手肘,又快又狠地剜下去。他的表情是那麼舒暢,愉快,幾個男人死死按住劇烈掙扎起來的刀下的身體,天羽聽到的是一聲從喉嚨深處發出的、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嘶吼……
當那張臉和眼前這張臉重疊的時候,天羽腦子都是紅的。
如果手邊有一把刀,他想,他剛才已經殺了蕭南。
「他在哪兒?」
天羽問,語氣就像問「你吃了嗎」那麼平常。
「別緊張。龍浩不在我手上。如果他在,我會讓你錯過好戲嗎?」
蕭南的語氣,像剛才什麼也沒發生。
天羽沒再看他,走向門口。
「小羽。」
蕭南喊他。
「你為了一個男婊子,要和我翻臉啊?」
天羽回頭,看著蕭南,錯愕地:
「婊子在罵誰婊子呢?」
蕭南在黑暗中注視天羽,然後緩緩地走到天羽面前,走到他看清的地方。
他打量著天羽,靜靜地審視他。
「你來真的?」
許久,蕭南問。
他的臉是腫的,黑暗中看起來,像一個魔鬼。天羽卻從來沒覺得蕭南這麼順眼,好看。
天羽笑了,笑得痛快。
「你他媽的不會自己看啊?」
天羽說。
「我就是來真的。」
當天羽說出來的時候,心裡忽然一陣坦蕩、痛快。好像什麼沉重的混沌的東西一下被釋放了,全身都輕飄飄的。
李天羽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這種話會出自他的口,但現在他說了,還說得特別自然、特別理所當然。他想,他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呢?大概就是在他說的那一秒,他突然發現了,而且認準了。一點兒錯沒有,就是這麼回事。
他對龍浩是來真的。
擱在過去的李天羽,他一定特別驚詫、特別輕蔑。他,李天羽,說他來真的?這真是火星撞了地球,世界都火星了。這種場面中的男人對他來說就和一個傻逼沒有兩樣,所以李天羽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就是這麼一個傻逼,而且講出了一句他現在一點都不覺得傻逼的話。
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事,他直到今天才明白、才弄清楚了,還繞了這麼大一個彎。
他帶著笑,笑容在黑暗裡散向四面八方,從內到外地通透、舒爽。
不難啊,原來。
承認愛上一個人,真的,一點都不難。
蕭南的表情挺震驚。
他看了天羽一會兒,忽然笑起來,最後哈哈大笑。
「哈哈!」
蕭南笑著,笑容特別深,特別玩味,一點不愉快都沒有,還瞇起眼睛,第一次認識天羽似的打量他,眼神裡透著新鮮,得趣。
幾年以前,蕭南第一次在酒桌上見到天羽,用的也是這麼一個眼神。那天的細節天羽已經忘了大半,卻始終記得蕭南這一個眼神。
這是一個暗示,或者一個明示。有時候蕭南的情緒變化很明顯,有時候,他就只用一個眼神。
「逗。太逗了。」
蕭南笑得挺開心。
「我沒聽錯吧?這真是個笑話。」
他目光下移,撿起天羽肩膀上一根頭髮,輕輕扔開。
「……所以怎麼著,要和我撕破臉了?」
蕭南聲音很輕柔。
「你不是早就翅膀硬了,想飛了嗎?」
「我搞什麼動作,你不是一清二楚嗎?」
「我沒那麼絕情。」蕭南好整以暇地在椅子上坐下,「你搞小動作,我不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嗎?你是我一手拉起來的,這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要我自己親手再壓下去,我也不忍心。」
「你幫我的,我領情。」天羽承認,他感激過蕭南。
「你是想等我以為能翻盤的時候,再給我致命一擊吧!」
「知道你犯的最大的錯,是什麼嗎?」
蕭南抬頭,一臉遺憾地看天羽。
「你一直都低估你在我心裡的位置,小羽。這就是你最大的錯誤。」
天羽目瞪口呆。他不知道蕭南是怎麼面不改色地說這句話的。
「我不會這麼做的。」蕭南似笑非笑,表情甚至可以稱得上溫柔,「我捨不得。」
「只有一點我很好奇,現在就跟我攤牌,你沒這麼傻啊?你要的那些東西呢?不想要了?」
「想要。是你逼我不要的。」
「一個龍浩,就讓你變傻了。」
蕭南悠閒地擦了擦手上的戒指。
「早知道,我就把他的整個臉都挖掉,可以讓你更感動我。」
「狗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天羽說。
蕭南抬起眼睛,視線從戒指上移到天羽臉上。
「你威脅我啊?別緊張,你也不簡單,握著我的把柄也不少。我還真吃驚,我的小羽還挺有本事,背後鼓搗點什麼,還真能讓我出一身冷汗來。所以別像隻貓一樣,總伸著爪子不放。」
天羽審視蕭南。越惱怒的時候,他反而越平靜。天羽猜,蕭南應該已經火到了極點。
「我也很好奇,我應該早就對你沒用了。留著一個有異心,又沒什麼利用價值的人,不是你蕭南的作風。別跟我說你還捨不得我這道菜,還是亮個底吧。」
蕭南沉吟了一下,微笑。
「果然很爽快。大股份你不要了?」
「我想通了,釣魚的蚯蚓,是吃不到嘴的。」
「所以我說,你總是在犯錯。」
蕭南站了起來,笑得很溫柔。他走近天羽,湊向天羽耳邊,嘴角上揚,低聲地:
「股份已經轉到你的名下,就在今天上午。祝賀你,李董事長,星海完全是你的了。」
天羽震動。
「不僅是星海,你的演藝集團,外貿公司,以後我都不會再插手。」
蕭南把手機舉到天羽耳邊:「打一個電話,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天羽盯著蕭南近在眼前的微笑,湧起不好的預感。
「什麼條件?」
「談條件就傷感情了。我都已經給你了,還會問你要條件嗎?」蕭南敲了敲手指,「不僅不要,還有好事給你。我有一批東西,壓在手上挺麻煩。這個月底你不是有批貨去澳門嗎?把我那批東西捎上。東西一到,自然有你的好處。」
「什麼東西?」
「沒什麼,不過是幾箱兒童玩具,當然……加了點料。」
蕭南微笑著,就像在談論天氣似的。
天羽沒作聲。他在黑暗中注視蕭南。他走上前,彎下腰,伸手一點點揪住蕭南的領帶,指節發白。
「……你要我當你的替罪羊?」
蕭南笑,笑得很狂放。
「放心,都是些粉末,很好處理。我都安排好了,我的手段,你還信不過?」
「那是販毒!不是過家家!」天羽一把將蕭南揪站起來,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他一直在等蕭南親口說出來,但當蕭南說出來,一切都得到驗證的時候,他還是無法控制從四肢百骸竄起的憤怒和震驚!
「你要我幫你販毒?出了事,再替你去坐牢?!」
「別說得這麼難聽。」蕭南推開天羽的手,「我也不會虧待你。你我都是商人,追求的都是利益。你看,我有好事,什麼時候忘記過你?」
「這就是你留著我的目的?」原本還抱著一絲幻想,甚至僥倖,這幾年蕭南對他不薄,或許蕭南還不至於做得這麼絕,可是這一刻,都被這盆冰水淋了一個徹底的清醒。
「你留著我,就是為了有一天讓我當你的替死鬼,替你去死?」
「別這麼極端。」蕭南嗤笑。「只是帶你分享最高的利益。」
「要是我不幹呢?」
蕭南哈哈一笑,好像聽到一個特別好笑的笑話。
「都做過好幾次了,才想起來拒絕,是不是太晚了啊?」
天羽的心一涼。
「龍浩想保你,可惜是馬後炮。他以為阻止了幾次我的計畫,就能讓你不販毒了?可惜,他防得了現在,防不了當初。記得你在東南亞辦的那幾場演唱會吧,哎呀,舞臺效果真是不錯,燈光啊舞美啊,是挺一流,新設備是成箱成箱的,運起來也挺重吧?」
刺骨的涼意順著天羽的心一直往下,直到腳底。
他想起那場演唱會豹頭闊綽的投資,親自引進的日本進口演唱會器材,想起了那些巨大的集裝箱,出海的碼頭……
「……你和豹頭串通起來,害我?」
為什麼豹頭會看上他一個剛起步的經紀公司,三番兩次要投資,幾次出資主動牽線去東南亞辦演唱會,現在他都明白了。
他想起了豹頭的臉,豹頭感慨萬千地說不想再過刀口舔血的日子,要做幾年正經生意,不用再提心吊膽,平安是福……
「你們早就算好了,拿我當後路?」
所以,蕭南一直把他像狗一樣捆在身邊,放走了他到哪去找這麼一個現成的冤大頭,為他把所有的罪都背起來?
他從一開始就搞錯了方向,他以為蕭南盤算的不過是商場上的利益鏈,卻不知道蕭南的目的從來就不是那些,而是他這個替死羔羊!
心墜到了谷底,拖著他往深不見底的黑暗中沉。天羽的大腦一片空白。
「你已經是個毒販了。」蕭南說,一字一句,「我們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誰都跑不了。」
天羽瞪著地面,一動不動。
「別輕舉妄動,更別想什麼報警的傻事。」
蕭南悠然自得地撫了撫天羽肩膀上的褶皺。
「出了事,所有的證據都會指向你。說不定,你不僅販毒,還吸毒……就在神不知鬼不覺之間。」
他玩味地看著天羽臉色的變化。
「再說,警察會相信你嗎?」
蕭南湊近天羽耳邊,輕聲地:
「別忘了你老爸是怎麼死的……要是找警察有用,他還會自殺嗎?」
「……為什麼這麼對我?」
天羽低聲。
蕭南臉上帶著一絲微笑,凝視著天羽,毫不為他目光中的痛怒絕望所動。
「你離不開我的。」
蕭南說。
「無路可退。」
天羽開著車,在泥濘的道路上。
外面下著雨。雨刷單調地刷著車的前擋風玻璃,又很快被糊成一片。昏黃的燈光照著路面,密集的雨點落地的聲音隔著車窗,聽起來很不真切。
天羽把著方向盤,車子出了城,開向城郊。在一座山的腳下,天羽停了車。
手機在響。天羽摸了一會兒,從懷裡掏出來,上面一亮一亮的,是陌生的號碼。
「天羽!」
手機那頭傳來低沉急切的呼喚。
「我到華世了,我沒事!你去找了蕭南?快回來!」
天羽把手機貼緊耳朵,貪婪地聽著那聲音。
「你去哪兒了……我一直找不到你。」
「對不起,我剛剛弄到手機,聯繫上周小舟。他說你去找蕭南了,快回來,我不在他那,別輕舉妄動!」
「你沒事就好。阿浩……」
天羽又沉默了。
阿浩似乎察覺到什麼。
「你怎麼了?」
「沒事。」
「你在哪兒?」
天羽抬頭,看了看滂沱大雨籠罩的夜幕。
「東山。」
「東山?」阿浩重複,「在那裡幹什麼?」
「……」天羽沒有作聲。車尾忽然控的一聲,被什麼東西撞上,天羽猛然向前,手機從手裡滑了出去,掉出車窗。
一個滿臉驚慌的司機來敲車窗玻璃。天羽打開車門走下車。
「對不起對不起!雨太大沒看清!沒撞壞吧?你看這……喂!喂!」
司機愕然看著天羽頭都不回,徑直往山上走去。
點著打火機,燃起兩根香菸。天羽把一根放在墓碑前,一根塞進嘴裡,順著墓碑旁的平臺坐了下來。
雨很快把墓前那根菸打濕了。天羽很有耐心地又重新燃起一根,湊著碑前放上。
繚繞的煙霧混著雨絲,空曠的墓園一個人都沒有,天羽靜靜地坐著,抽菸。
他已經很久沒來過這個地方。當年他老爸死的時候,他買了全市最豪華的墓地,按當時最奢侈的標準置辦墓園,一手操辦了轟轟烈烈的葬禮。這場葬禮上了電視、上了報紙,而李天羽也成為孝子賢孫的典型,被叔伯前輩們拍著肩膀,歎息著感慨:「你爸沒白疼你這個兒子。」
天羽記不得當時自己的表情。他想,看起來應該是悲傷的,凝重的。儘管,他的心裡只有麻木。他曾試著回憶他爸疼愛他的細節,可以哭出眼淚,可是找遍了整個記憶,卻似乎屈指可數。印象中他爸是個沉默的人,很少在家,也很少會把話掛在嘴邊。天羽只記得吃過他為自己煎的荷包蛋,那是他當時唯一想起的事。
他爸死的時候,他是第一個看到現場的人。
那天夜裡,他本來是去向他爸示威,告訴他已經在外面弄了房子,第二天就搬出去。在那之前,父子倆剛剛為此爭吵過,天羽告訴他爸,自己只是一個他用來偽善的工具,然後摔門而去,聽見背後是長久的沉默……
當天夜裡,他就在他爸的辦公桌前,看見了屍體。
天羽看見歪著頭,眼睛瞪得很大,死狀並不安寧的父親,他在一片死寂的辦公室裡站了很久,才拿出手機撥打了一一〇。以至於在警察後來的調查中,曾經仔細盤問他,在他到達現場和撥打電話之間的這段時間裡都在做什麼。
天羽什麼也沒做。他只是一直看著那個辦公桌,看著那個他很熟悉,又很陌生的人。
菸燙到了手指,天羽丟下菸頭,又抽出一根。
墓碑上鑲著他爸的照片,黑夜中是一團黑影。天羽邊抽著菸,邊在煙霧中注視那照片。他已經有些想不起他爸的模樣了,現在,他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曾經想過,等他爸老了,不再風光了,他要怎麼報復他,讓他補償幼年時他缺少的。在那一夜,他永遠地失去了這種機會。
律師公佈了遺囑,公司,產業,所有的資產,全部留給李天羽。除此以外,沒給天羽留下一個字。
天羽想,到死,他爸都不瞭解,他要的到底是什麼。
就像現在,天羽想,他也從來沒有瞭解過他爸。
臨死前他在想什麼?他最後牽掛的人是誰?……在最後那一刻,他感覺到的是怎樣的絕望。
對那種心情,天羽曾經無法理解,也不想體會。在發現那個因為被騙販毒而自殺的文檔後,天羽銷毀了它。當時,他認為那不過是個藉口。一個懦夫拋棄親人和責任的藉口。
然而,現在,他似乎明白了那種心情。
天羽靜靜地坐著,凝視著墓碑上的照片。雨密密地打在上面,天羽伸出手,擦去照片上的水珠。
「爸……」
天羽苦笑。
「我來看你了。」
又一陣急驟的雨落下來。天羽疲憊地倚著墓碑,雨水沖刷著他的臉。
天羽想,這也許是那場葬禮上,他本應該流的眼淚。
有腳步聲跑來,停在他的面前。雨傘遮住了天羽的頭頂,密集沉悶的雨聲敲打在傘上。
天羽抬起眼睛,看見了慢慢在他面前蹲下的人。一張同樣被雨打濕的臉。
雨水順著髮尖,滑過那臉上深刻的刀疤。
天羽沉默地望著他。他也默默凝望天羽。
身體被攬了過去,一件帶著體溫的外套裹住天羽濕透的身體。溫暖的手指,輕輕擦去了他臉上的雨水。
「……回去吧……」
他把天羽擁進了懷裡,在他耳畔低語,低沉、溫柔……
阿浩帶天羽來到市區的一個社區。推開門,房間很樸素,完全不像現在的阿浩應該居住的地方。
阿浩翻出一條大毛巾,裹住天羽,又進裡屋翻出乾淨的衣服塞進天羽的手裡。
「去洗個澡,別著涼。你都濕透了。」
阿浩走進浴室,匆匆地試好水溫。走出來見天羽沒動,走過去,抱住他的肩膀。
「好好洗個澡,睡一覺,什麼都別想。來,把濕衣服脫了。」
阿浩為天羽脫下濕透的外套,拉出襯衫。見天羽還是站著不動,伸出手,解開他襯衫的鈕釦。
在阿浩解開最後一顆釦子時,天羽抓住了他的手。
阿浩抬頭,兩人四目相對。
天羽沉默地凝視著阿浩的眼睛,目光移動,移向他的臉頰。他伸出手,遲緩地撫上那道傷疤。
阿浩一僵,微微側過臉要避開,天羽固定住他的臉。
「……為什麼不告訴我?」
阿浩向後仰了仰,把臉隱藏在陰影裡。
「沒事,已經淡了。」
阿浩笑笑,躲避天羽的目光。
「……如果周小舟不說,你還要瞞到什麼時候?」
阿浩不回答。
「在凰龍,我逼你走的時候,你怎麼不說?」
「你為我扛這麼多事,有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
就算知道阿浩不會回答,天羽一個接一個地問。
在看到那一幕的時候,在蕭南帶笑的臉揚起那把刀的時候,在周小舟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在蕭南告訴他利用他販毒的時候……天羽明白了阿浩看著他的那種眼神。在他遇見他和周小舟的那個賓館,在他拷問他和周小舟關係的凰龍包間,在黃沙滿天的工地,在那個破舊昏暗的工棚,在他貼著他的耳邊,對他說一看到你的疤,我就想吐……
天羽痛苦地閉了閉眼睛。他勾住阿浩的脖子,將他拉近自己。
「——你怎麼這麼傻?!」
天羽心痛欲裂。
「怎麼就這麼傻?」
阿浩沉默地望著他,然後握住了天羽的手。
「我不傻。」
阿浩說。
「我說過,每個人都有想要的東西。」
他低頭,望著天羽,眼神深濃,堅定。
「我也有。」
天羽望著阿浩的眼睛,不再說話。他靠在牆邊,沉默。
「我和蕭南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了。」天羽說,「以後離我也遠一點。」
他撿起地上的濕外套,往外面走。胳膊被抓住。
「你怕連累我?」
阿浩緊緊攥住天羽。
「晚了,我已經捲進去了!」
「我和蕭南的事,你幫不上忙。」天羽說,「我自己選的路,就要自己承擔後果。趁你還沒介入更多,不要再插手了。以後如果你再牽扯進我的事,我先給你好看。」
天羽說完,沉默地往外面走。
他的手落到房間門把上,被用力拉轉過身。
「放開!」
天羽猛地揮開,卻被阿浩推到牆上。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說這些?」
「你別再犯傻!」
「是我自找的,我樂意!」
天羽再也無法忍耐,漲紅著眼睛:
「蕭南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我不想毀了你!」
「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
天羽狠狠摔下外套,對阿浩吼!
阿浩不說話,看著他,猛然一步上前,吻住了他的嘴唇。
天羽緊緊抱住了他。
火熱的舌捲進彼此的口中,急切渴望地糾纏。熾熱的呼吸,粗重的喘息,唇瓣分開又再膠合,舌尖勾纏著劇烈地滾動。兩人緊抱著彼此,激烈地擁吻,像要把彼此都吞噬進自己的身體。直到吻得快要窒息,阿浩才放開了天羽。
「別走。」
阿浩沙啞著嗓子。
天羽喘著粗氣,一把抱住阿浩,將他按在床上。
他重重地吻他,快要瘋了。
他吻他的頭髮,他的眉,他的脖頸,吻那令他沉醉的下巴,在那上面啃咬,看他因疼痛而皺起的眉,看他在黑暗中凝視著他的眼神,像一道閃電,緊緊擊中天羽的心房。光是聞到他的味道,他就瘋狂不已,他瘋了,為這個人而瘋了!
天羽捧住阿浩的臉,用嘴唇吻上那道傷疤,小心翼翼、一遍遍地親吻,伸出舌,細細舔過那疤痕的每一寸每一分,讓它撫平,消失,從阿浩的臉上,從他的心上!
這是屬於他的傷口,是他一個人的,只有他可以碰它。他要留下他的印記,這個人只屬於他的印記。
他抬起身體,捉住阿浩的下巴,俯視他。
阿浩起伏著胸膛,不出聲地望著他,那眼神令天羽全身的血液都往下湧。
從沒有一場做愛讓天羽這樣衝動得眼前一片發黑。他扯開阿浩的襯衣,皮帶,拽下他的褲鏈,貪婪而又粗魯地撫摸他。他矯健的、富有彈性的肌膚,他完美的蘊含著力量的肌肉線條,他赤裸的肩、胸和腰……天羽俯視著那剛毅,俊美陽剛的面孔,聽見自己粗重的喘息,他就像一個從沒入過歡場的毛頭小子亂了章法、沒了節奏,只知道迫不及待地埋下頭,在那健美胸膛親著,吻著,撫摸他,取悅他,寸寸往下……
這個氣息,這個味道,都是屬於他的。那個甩著五彩的頭繩,在絢爛的燈光下舞動的金色身影;那個在金牛湖畔與他貼身共舞、深情吻他的男人;那個在江邊默默凝視他,眼神中帶著深深憂鬱的阿浩……
「……阿浩……阿浩……」
天羽抖著嗓子,喊他的名字。
他感到阿浩繃緊了身體,有一股隱忍不發的力量。那雄性的力量感讓天羽沉醉,他繼續往下,吻著阿浩的腰線,扯開他內褲的邊緣……那裡傲人的尺寸和碩大震懾了天羽,他頭暈目眩……
他的手忽然被抓住。阿浩猛地一個翻身。
那力量很大,天羽沒有反應過來,就被阿浩壓在了身下。阿浩紊亂而急促的熱息噴在天羽臉上,帶著壓迫般的氣勢,緊緊抓住他。天羽的手臂被抓住,分開,牢牢扼在枕後,然後阿浩低下頭來。
……那是怎樣的一個吻!暴風雨般激烈,又像江南的雨一樣纏綿,感官的世界裡只剩下唇齒相纏,抽走天羽肺裡的空氣,讓他心臟狂跳,讓他窒息……
天羽睜開眼,看見緊緊閉著眼睛吻他的阿浩。眼睫的陰影落在那張讓他沉醉的英挺臉頰上,他是那麼投入,那麼沉迷……阿浩放開天羽的唇,他用一隻手按住他,一路向下,吻天羽的身體,吻他的乳首,他拽下了天羽的褲子,連同內褲,扔在腳邊。
天羽要抬起身體,卻被阿浩推回床上。阿浩的手覆上了天羽火熱的下身,沒有猶豫,低下了頭。
天羽向後仰起了脊背。
他閉上眼睛,胸口劇烈起伏、喘息……他的手插進阿浩的頭髮裡,緊緊地抓住他,感受著他上下的移動。
並不熟稔缺乏技巧的撫慰,卻沒有任何一次口交可以帶給天羽這種滅頂般的快感。一想到為他做這事的人是阿浩,他幾乎要到了迸發的邊緣……天羽呻吟,滿足地,沉醉地……他向下看阿浩,看到他抬起頭看他,眼神像一隻年輕的雄獅,散發著雄性的征服,在圈屬他的領地……
天羽全身著火,難以自控。他坐起來,粗魯地推開阿浩,抓住他,翻身就要覆上去。
可是,他卻被推回床上。天羽一愣,阿浩已經欺了上來,壓在了他身上。
灼燙、粗大的硬物頂上天羽腿間。天羽一僵,驚愕地抬起眼。
阿浩居高臨下,蹙著眉,呼吸粗重地望著他,眼中滿是難以忍耐的情慾。
兩人在極近的距離裡交換著氣息,眼神。天羽從他的眼神裡明白了什麼。
「……天羽……給我……!」
阿浩低聲要求,急切,又忍耐。
天羽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阿浩,每個毛孔都喧囂著男人的野性,阿浩的手指嵌進他的肉裡,強壯的身軀緊密貼合在他身上,極力忍耐的表情,密佈在鎖骨的汗水,性感,迷人……
天羽的目光落在他臉頰上的傷痕,在黑暗中被汗浸濕……他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被阿浩抓住,合在掌中親吻。
天羽慢慢放鬆了身體,默許般無聲地躺進了床的凹處。
阿浩吻他,瘋狂而又疼惜……
初次尖銳的痛楚讓天羽有被撕裂的感覺,從未經歷的劇痛給了他巨大的衝擊。身體隨著阿浩的律動而激烈地晃動,他感受著從沒有過的痛楚,也感受著阿浩的力量與雄壯……
這種痛竟然深到入骨,無論是痛楚還是歡愉。
李天羽第一次知道做愛除了發洩和肉慾,還有別的感覺,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陌生感覺。
他覺得他第一次完整地擁有了某個人,也被那個人所擁有。他忽然明白如果心裡有一個人,是在上還是在下,是主導還是承受,是什麼體位什麼姿勢都不重要,更無關尊嚴,征服和佔有,只想和他一起飛,一起攀上無上的頂峰……那是一種巨大的滿足和激情,把他高高地托起在空中……
混合的男性味道,緊密糾纏的身軀,失控的節奏,狂亂的喘息……
十指交纏,摩擦,深深地撞擊……
高潮來臨的瞬間,阿浩高高地昂起頭,天羽陶醉地看著他無與倫比的性感表情,一傾而出……
「……天羽……!」
阿浩迸發的瞬間,天羽聽見他從喉嚨的深處,喊著他的名字……
天羽是在迷迷糊糊中醒來的。
天光大亮,已經是中午了。天羽睜開眼睛,看見有人影在外面客廳晃動。他起身,剛一動,一陣撕痛就讓他倒吸一口氣。
「醒了?」
阿浩推開房門,連忙到床頭前。
天羽看他一眼。阿浩穿著黑色的緊身背心,牛仔褲,頭髮似乎剛洗過,還沒乾透,濕漉漉地覆在臉上,整個人顯得神清氣爽。
兩人目光相遇,天羽一陣不自然,竟然把眼光移開了。
他從來沒有在做愛的第二天感受過這種尷尬。
阿浩在床邊坐下,向他俯下身,聲音輕柔。
「我買了粥,好消化的……吃一點?」
天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他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後的那個早上,阿浩也是這麼在床前對他說,他買了飯,放在桌上……
「……」
天羽沒接話。看到阿浩神清氣爽的輕鬆樣,他不知怎麼有點惱火。
阿浩伸手來摟他,把他帶進懷裡,不好意思地又低聲地在他耳邊:
「……還疼?」
天羽忍不住了,粗著嗓子:
「你試試!」
阿浩一愣,語氣中帶著歉疚,在他耳畔低聲地:
「是我不好……昨晚我……太用力了……」
任李天羽縱橫歡場,聽到這話臉上竟然掛不住。他還沒法適應自己被人壓著做了,還是被這個他口口聲聲要「幹」的阿浩。他想以前看這個阿浩那麼正直的樣好像挺能忍的,原來都是假像,真到了床上就……
天羽側過頭,瞥了阿浩一眼。
「——以前沒做過?」
他有點痞地問,好像要拽回點面子。他覺得阿浩不像是有過和同性的經驗。
阿浩有點窘迫。
「……和男的,沒有。」
天羽看到他的模樣,面子上好過了不少,心裡卻又有種說不出的高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高興個什麼,難道就因為他是阿浩到目前唯一發生過關係的男人?
阿浩觀察著天羽的臉色,忽然說:「笑什麼?」
天羽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我在笑嗎?」
他真的在笑。
阿浩盯著他,忽然用力俯下了身來,壓住了天羽。天羽沒防備,說你幹什麼?阿浩捏住了他的臉抬起來,對著自己。
「……」阿浩頓了一下,難說出口的樣子,「……怎麼樣……?」
天羽知道他指什麼,看著阿浩那難得一見的新鮮表情,忍不住嘴角越揚越高。阿浩捏著他下巴的手緊了。天羽看到他脖子那裡紅了起來,沒想到阿浩有這麼純情的一面,覺得他可愛得不行,就更想笑了,他故意一樣地睨著阿浩,扯著嘴角笑。
「還行。」
天羽故意說,眉梢挑得高高的。
阿浩看著他,忽然俯下來,貼著他耳朵。
「……還行?……還行你出來那麼多次……」
天羽僵住了。阿浩低低地壞笑。天羽猛抬腿要踹他。
阿浩笑著躲開,又摟住了天羽,兩人半是打鬧半是調情地在床上糾纏了一會兒,阿浩才放開他。
「你……」
阿浩眼神深沉起來。
「……第一次這樣?」
天羽知道他指什麼。
「……你以前……沒……」
天羽忽然惱怒起來。他想阿浩八成以為自己在別人身子底下也趴過,尤其是蕭南。突然就一股無名火上來。除了他龍浩,還有誰能讓他李天羽心甘情願地趴在下面,把自己跟個女人一樣地獻出去?
天羽忍著疼,惡狠狠地翻身,一個大勁把阿浩掀倒在床,翻上去。
「以前什麼?以前只有我搞別人的份!就是蕭南也是在我下面趴著的!就你……」天羽惡狠狠地,「要不是我讓著你,你該在我下頭趴著!說,你怎麼還我?」
阿浩沒說話,也不再嬉笑。他沉默地望著天羽。
他的表情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的眼神讓天羽深深地被吸進去。天羽忘了剛才的氣勢,情不自禁地看著阿浩出神。
阿浩伸手,輕輕撫了一下天羽的臉。
他的眼神在天羽的臉上移動,眼裡有很深的東西,天羽覺得,阿浩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眼神注視過他。
「……天羽……」
阿浩喊了他一聲,卻沒往下說。
天羽看著他,也沒說話。
彷彿有著默契,雖然沉默,但彼此都明白。
天羽緩緩地低下頭,兩人的嘴唇自然而然地相觸。阿浩抬手壓下天羽的脖子,輕柔地吻他,疼惜,溫柔……
陽光透過大玻璃窗照進來,滿屋都是明亮……
阿浩慢慢把以前的事告訴天羽。
在阿浩和周小舟搭檔為新東做事的期間,曾經在一次接頭時被捲入一場幫派械鬥,混亂中阿浩無意間救了一個滿身是血的中年男人。當時那男人落了單,被七八個人堵在一輛車裡砍,阿浩眼看就要出人命,用路邊一根工地上的棒子把那些人打散,跳上車開出去,自己胳膊上也挨了一刀。把那人送到醫院,那人撿回一條命,對阿浩千恩萬謝,問他是不是新東的自己人,日後一定報答。阿浩不想和新東過多牽扯,沒多說就走了。
後來阿浩離開凰龍,在天羽在工棚見過阿浩不久,蕭南的人就找到了阿浩。蕭南抓了阿浩後,新東忽然來問蕭南要人,而且是新東老大張強親自出面。蕭南雖然錯愕,也還是把人放了。阿浩一出來就直接被接到新東,那時阿浩才知道,當初無意中救的那男人,竟然就是新東的黑老大張強本人。
張強是什麼底細,沒有人知道。和蕭南明擺著的背景不同,張強這個人到底有多少水深,誰也摸不透,但是新東的勢力是擺著的,蕭南一聲不吭地給面子,也是擺在明面上的。張強接出了阿浩,告訴他,把他撈出來,一來是報恩,二來是看上他的身手膽氣,要他進新東,給他張強辦事。
張強跟阿浩講明了,不管他願意走黑道也好,不願意也好,眼下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否則出了門,還是要落在蕭南的手上。唯一能罩他的,只有新東。
「所以後來,你就進了新東?」
天羽問。阿浩「嗯」了一聲。
阿浩隻字未提在蕭南那裡遇到了什麼,天羽也沒有問。他想起了以前那個唯一敢對蕭南說不的人,被送回來時的不成人形……
阿浩的身手,是在家鄉的武術學校練出來的。天羽上次去他老家,沿途也看到不少武術學校。阿浩告訴他,他們家那裡民風彪悍,是武術之鄉。鄉裡鎮裡都是武術學校,那裡也沒有幼稚園,許多孩子小時候都會進這些武校待個幾年。阿浩也待過,學過散打,參加過武校的表演,出去走過場子。也因為有武術的底子,身體柔韌性反應度都好,九歲那年才被舞蹈學校老師看中帶走。雖然後來上了舞蹈學校,但直到十四五歲阿浩還在參加縣裡武術隊的比賽,還靠獲獎賺點零錢貼補家裡。後來因為個人興趣,功夫一直沒丟,到漢城跳舞那會有空時還會去練練自由搏擊。
「怪不得你敢翻我家陽臺。」
天羽想起那個晚上。阿浩笑了。
「我小時候老師說,以後我就該幹消防員,爬高躥低什麼的,我最拿手。」
阿浩被張強安排進了新東,先待在新東的漂白企業新鑫,做成了幾筆生意後,張強看他有做生意的頭腦,對他提拔得很快。開始還只是白面上的事,後來黑面上也讓他參與。不久,張強命令他單打獨鬥,挑了D城東城的老大,這場單挑當著道上人的面,一戰成名,張強順理成章地扶植阿浩當上了東城老大,「疤龍」的名頭也就此傳開。
之後的事情,阿浩不細說,天羽也猜得到大概。阿浩通過沙場的事確立了威信,張強十分滿意,在張強的一手扶持下,成了華世和新龍的主管,又在張強的安排下進入漢城。
這個過程,阿浩說得並不具體,有的地方只是一兩句帶過,天羽聽了,心情卻越來越沉重。
他知道阿浩為張強做的都是一些什麼樣的事,才可以換來這樣的「地位」,這樣的重用。
當初阿浩走上這條路是迫不得已,可是,一旦一隻腳踏上了這條路,就再難回頭了。說什麼抽身,都只是安慰自己,走上這條道上的人,只會越陷越深,有幾個人能全身而退?何況阿浩已經為新東,為張強做了太多事,這些事不管是不是出自他的本心,他已經再也回不到過去那個單純的舞男了。今後等待著他的,難道就是一條走到底的黑路嗎……
天羽的心往下沉。
阿浩走到今天這一步,是蕭南逼的。可是歸根結底,是他李天羽逼的。
如果阿浩不是為了他而為新東做事以致被蕭南抓住報復,如果阿浩不是為了不想連累他,即使被他趕出凰龍還是什麼也沒說,如果阿浩不是為了阻止蕭南利用他販毒而蹚進這渾水,再度被蕭南盯上,以身犯險……
如果不是他,他現在還是一個乾乾淨淨的普通人,一輩子都不可能和黑社會沾邊。
天羽沉默了一會兒,問:
「你還要給他賣命下去嗎?」
阿浩沒作聲。
「你進新東這麼短的時間,張強就這麼信任你,這不合常理。就算你救過他,這些人都是多疑的。你為他做的事越多,以後……」
天羽沒說下去。
阿浩沉默地聽著,然後,無聲地笑了笑。
天羽看著他的那個笑容,心裡像被什麼扎了一下似的,一刺。
「他並不是信任我,只是需要一個出頭鳥。」阿浩冷靜地說,「我是他豎的靶子,這個靶子越大,他躲在後面就越安全。等到擋夠了外頭的刀槍,這靶子用到頭了,再廢掉,換另一個,就像當初那個東城老大一樣。今天他讓疤龍上位,明天還會有疤虎,疤蛇。只要是為他去做骯髒事,這個位置上的人就不會斷。」
天羽有些吃驚地看了阿浩一眼。他沒想到阿浩自己早已經看得這麼透。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給他當靶子?……這句話卡在天羽喉嚨裡,卻沒問出口。
已經沒必要問了,答案他很清楚。
見天羽皺眉沉默,阿浩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蕭南一直在盯著你,也在盯著我。我要讓他以為我們已經翻臉,他就暫時不會對你做什麼。所以在D城包間,我只能那樣見你。你別生氣。」
所以那時他寧願被他誤會,也不解釋。就跟當初他趕走他時一樣,寧願被他那樣羞辱,被逼得無處可去,也還是一句話都不解釋。天羽的目光落在阿浩臉上的傷疤上,心裡一陣陣地翻騰。
他恨他的不解釋!
「你真能忍,你怎麼就是憋著不說呢?」天羽心痛,「要不是周小舟來找我,你還要悶著頭扛多久?我在凰龍都把你逼到那份上了,你為什麼就是不說?你要是那時候就把真相說出來,至少——就不是非得進黑社會!黑社會,你當那是兒戲嗎!」
他想起過去阿浩的清白,正直。那個在DESTINY驕傲轉身的背影,那個鎖著眉頭說他們在洗黑錢的青年,那是一個像陽光一樣容不下黑暗的人。他簡直難以想像,這樣一個人,現在卻在一條骯髒齷齪的道上,做著過去他深惡痛絕的事情。他是怎麼忍的這一切?
胸口像被什麼洶湧翻騰的東西堵著,讓天羽窒悶,難受。他內疚,又覺得無以為報,又沉沉地陷入自責。他從來不想欠了誰,尤其不想欠龍浩,可是他欠他的卻已經像滾雪球一樣越積越多,讓他無所適從。他真的很想問阿浩,這樣做,值不值?
阿浩把他的手握進手心。
「你別多想。我做這些不全是因為你,也有別的原因,以後你會知道的。我現在做的事,我進新東,都不後悔。你要是還覺得欠我的,就信我,只要你信我就夠了。」
手心傳來沉穩而堅定的熱度。天羽抬起頭,阿浩凝視著他,直看進他的眼底。
「天羽,以前我只是個跳舞的,一無所有,只能看著你被蕭南擺佈。可是,現在不同了。」
阿浩說。
「我要帶你走。離開他。」
天羽不說話,看著阿浩。他就那麼沉默地看著,直到阿浩被他看得受不了,說,你別這麼肉麻地看著我行不行。
天羽忽然伸手猛地一拽,把阿浩拉跌在了床上。他壓住了阿浩,手上用勁,捏著他的下巴。
「說,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天羽像低語,又像惡狠狠的逼問。
阿浩不回答,只是笑。眼裡帶著寵溺,微微笑著,一點一點漾開。
天羽討厭他這樣含糊不明的笑。
「說!」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他的心在跳,有多久沒有感覺到。
他逼問了很久,阿浩才說:「在你欺負我的時候。」
天羽說,我什麼時候欺負過你?
阿浩笑了,笑得寵溺又深情。
就像你現在這樣,凶巴巴的樣子欺負我的時候。
天羽在窗前,坐著翻書。落地窗外有陽光柔柔暖暖地灑進來,籠在他身上。
天羽看著外面明晃晃的陽光,心裡很平靜。
阿浩前幾天失蹤是處理幫派糾紛中發生一點意外,現在已經解決了。阿浩幾次破壞蕭南的販毒計畫,早已被蕭南盯上,所以阿浩失去了聯絡,周小舟以為是蕭南下的手,才會去找天羽。阿浩回來一聽說天羽知道了真相,猜到他會去找蕭南,怕蕭南對他不利,急忙阻止他。
天羽那一晚的反常,在他父親墓前那樣,他後來沒有提,阿浩也沒有問。每個人心中都有不願觸碰的傷口,天羽想阿浩比別人更能明白。
兩人都心照不宣。阿浩只是無聲地緊了緊天羽的手,天羽也回握住了他。
阿浩告訴天羽,天羽當初和泰國的那筆生意,只要船一到泰國碼頭靠岸,裡面就會多出料來。這是蕭南和泰國一筆數目很大的毒品交易,事到臨頭被阻止,蕭南損失很大。蕭南最近活動很頻繁,現在他也沒有蕭南下一步行動的準確情報,只知道蕭南在謀劃一個更大的計畫。
阿浩說,這兩天你就先住在我這裡。這兒知道的人少,安全。
天羽說,你要跟我同居?
阿浩笑。又問,昨天蕭南沒有為難你吧。
天羽停頓了一下。
「沒有。」
阿浩觀察著他,沒說話。
天羽看了他一眼,安撫地笑了笑。
「放心,我對他還有價值,他還不會對我怎麼樣。」
阿浩沒有再問。
天羽推了兩個會,打電話給秘書說,今天他休息一下,有事情讓副手代理,沒事就不要找他。秘書應下了,猶豫了一下說,蕭總來過一個電話,說您那個號碼的手機一直關著,讓您開機後給他打個電話。
秘書又補充說,蕭總說您要是太忙,沒時間回他,就看看他給您的短信。
天羽掛了電話。常用的手機前一晚在接阿浩電話時就已經落在車外的山裡,他打開另一部,剛開機的手機有提示音,有短消息進來。
「別緊張,我出國了。是不是鬆了口氣?想想我的好。轉告你的小情人,他給我找了不少樂子。再見,寶貝兒。」
天羽面無表情地看完。
第二天到辦公室,天羽叫來助理,讓他把幾個外貿經理叫來。人來了,天羽把人叫進去,等幾個外貿經理出來,臉上都有茫然的神色。
「前幾年的外銷單,這些壓箱底的東西,李總要它們幹什麼?」
「這別是查我們的帳吧,好好的怎麼突然翻起舊帳來了?」
「我看這事蹊蹺,怕是啊……要變天……」
天羽對著電腦上的網頁,一頁頁地往前翻著。他神情專注,冷峻。
眼神停留在一個頁面上。他看了很久,關掉了網頁,思考。
天羽又做了一些事情,等夕陽的光打到桌上的時候,才發現天色已經晚了。他有些疲憊,站起來走到窗邊,向外面望去。眼神掠下去,凝固住了。
樓下的小花園邊,有個人斜靠在樹幹上站著,旁邊停著一輛自行車。那個人彷彿在等人,在樹幹上靠一會,又來回慢慢地走一走,神情放鬆,眉宇間透出一種快樂。他時而看看錶,時而蹲下來逗弄路人牽著的帥氣小狗。金色帶著橘黃色的光線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他身上,把他年輕的身影鍍上一層金邊,他穿著休閒的襯衫,牛仔褲,看上去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可是英俊逼人的面孔即使隔著空中的距離也看得那麼清楚。
天羽站在窗邊,聚精會神地看著他。有推著童車的人過來問路,那個人為她指了路,蹲下來,笑著捏了捏孩子的小臉,眼睛忽然張得很大,做出鬼臉的表情,把孩子逗得咯咯直笑。
目送她們過了馬路,那個人仰起頭來,望向天羽的窗口,視線和天羽碰在了一起。
他笑了。
天羽也笑了。
天羽走出大樓,問:
「你怎麼來了?」
阿浩說:「等你下班兒啊。」
「等我下班幹什麼?」
天羽故意問他。
阿浩回答得理所當然。
「給我做飯啊。」
「……」
天羽差點嗆到。
他瞪著阿浩,像在看一個不明物體。阿浩抱著手臂,笑吟吟地任他打量。
等兩人站到自行車面前,天羽對著那自行車看了半天。
「你騎這個來的?」
他多少年沒坐過這麼個叫自行車的東西了。
阿浩有點抱歉地拍了拍車坐墊。
「開車就要被他們跟著,只好騎這個出來了。上車,我帶你。」
天羽打量著那車後面硬邦邦窄小的一塊,腦子裡回想著上一次騎這玩意兒是高中還是初中。他看阿浩站在那兒等著他,那句「我還是回去開我的車」就勉強吞了回去。他跨開腿要往後面坐,阿浩拉住了他。
「不是那兒,這兒。」
阿浩拍了拍前面的橫槓。
天羽不動,半天說,什麼?
阿浩臉上浮現怪異的神情,聲音低了些。
「你那兒……後面太硌了,不舒服。前面好點……」
天羽聽清楚他的意思,臉上騰的一下竟然是過不去,兜住了車把。
「我騎,你坐後面去!」
阿浩卻趁勢把手臂環過來,一抬一架就把天羽按坐在了前面的橫槓上,不等天羽反應,阿浩腳上一撐,就往前騎起來了。
「走嘍!」
阿浩笑著大聲說,天羽當然不會任他擺佈,就要往下跳,阿浩單手摁著他,另一手把著龍頭搖搖晃晃。
「哎,摔了摔了!」
阿浩喊著,天羽怕他真摔了,果然沒動,阿浩兩手去扶著龍頭,兩條胳膊把天羽夾抱在了中間,胸口貼著他的背,穩當當地往前騎,臉上滿是笑意。
天羽的企劃部經理開車從車庫出來,迎頭碰上,納悶地看著,打招呼不好,不打招呼也不好,還是探出頭來。
「李總,回去啊?」
天羽尷尬地笑笑。
「……是啊。」
「明天見啊!」
天羽在橫槓上笑得僵硬。
「……明天見。」
阿浩一路騎著車環著天羽招搖過市,不時低頭笑著和天羽說兩句話,為了躲交警盡鑽小街小巷,穿過賣小吃攤的小街,穿過人群的吆喝,穿過飄著濃濃花香的綠地花園。一路上不時有人看看他們,眼光都是善意的,像看著兩個調皮鬧著玩的大男孩子。天羽開始還很彆扭,看阿浩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他再扭捏倒顯得不大方,也無所謂了,見前面有人,還叮鈴鈴地按著車鈴鐺。
阿浩笑著,騎過牆角的樹蔭時,前面一串壓低的樹枝垂下來,阿浩貓下腰來躲過,頭低下來擦過天羽的臉頰。天羽感到臉上被輕輕地一吻,愣了一下,阿浩已經直起了腰,沒事人一樣,揚起臉往前騎著。
天羽覺得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十六七歲,即使是在那個年紀也沒有過的純情。天羽從來不知道自己也能有想起這個詞的一天,這個詞跟他彷彿天生就不曾搭調過,卻在這個刹那讓他有了種陌生而新鮮的滋味。
車子到了下坡,阿浩停住不騎,讓自行車就那樣飛快地俯衝下去。風嘩的一下撲面而來,吹得兩人的頭髮不斷翻飛,混合著季節味道的溫潤的風一下把天羽包裹住了,似乎有什麼從胸口宣洩了出去,胸襟間只有豪爽和暢快。
「哇喔————!」
阿浩歡呼著,張開兩條長長的腿往下直衝,享受著撲面的速度感。他飛揚跳脫的面容,在風中意氣風發。天羽也痛快地笑了,跟著阿浩歡呼,彼此的笑容滲透在風裡,隨風帶向四面八方。
漸次亮起的萬家燈火裡,晚霞的金暉擁住了兩個共騎一車的年輕人。兩人偎依著如風般地穿梭,簡單快樂的背影融進深沉的暮色……
天羽去了一趟香港。他跟阿浩說是去談一筆生意,談完了就回來。
從美國請來的人見到了,但是情況並不樂觀。無論是國際案例還是國內的法律,在被蕭南陷害的這件事上都束手無策,天羽清楚,他很難全身而退。
這個結果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他只是進一步確認細節和各種可能的後果。當他和那幾位名律師談了三天之後,天羽客客氣氣地送上禮金,周到地將人送走,出手大方得讓幾個律師都有些不好意思。
然後天羽把自己關在酒店的房間裡,一個人抽菸。
窗外就是維多利亞港。天羽來過很多次香港,每次都是來去匆匆,從來也沒時間仔細看過維多利亞港的夜景。現在他看著那繁華的燈海,夢一般的香港,覺得真的很美。以前他沒時間留意這些,以後,都要成為一種懷念了。
他想起了星海。他爸創立星海的過程,曾經在無數的報紙電視臺和網站上被報導過,那些輝煌的崛起過程,天羽都淡忘了。他只記得自己剛接手的時候想過,要把星海打造成一艘航母,而不只是一條豪華的郵輪。他雄心壯志,野心勃勃,他付出過代價,但認為那些都是值得的。
這個圈子裡的一切都很現實,而他只是選擇了遵守遊戲規則。只要規則還在,遊戲就會一直持續下去,只是玩的人和被玩的人在換而已。天羽覺得這沒有錯,在他手中擁有著實實在在的東西的時候。錢,名譽,地位。說起來很俗,卻是不變的真理。
他一直是這樣想的,也一直在這麼做。他知道他回不了頭,但是並沒有後悔。
所以天羽想,他是有心理準備的。對於這一天的到來,他一直都有準備。
他忽然很想聽阿浩的聲音,儘管一兩個小時前他們剛通過電話。
聽到阿浩那聲低啞的「喂」,天羽看了一眼手錶。凌晨一點了。
「吵醒你了?」
「沒有,剛睡……你還沒睡?」
「嗯。」
天羽又點起一根菸。
「想什麼呢,睡不著?」
阿浩開玩笑似的語氣。
「想你。」
天羽說。
電話那端頓了一下,阿浩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明天到機場來接我。」
天羽說。
「明天可能走不開,我派人去……」
阿浩說……
天羽到機場的時候是晚上七點多了。他跟著人流向出口走著,一抬頭,一眼就看到一個身影。
那個人站在接機的人群裡是那麼醒目,黑色的修身西服,襯著裡面V領的背心,在人群中鶴立雞群,引來周圍道道目光。
他遠遠地看到天羽,笑了。
「不是說走不開嗎?」
行李被阿浩接過去,天羽的目光凝在他身上。
「給你個驚喜。」
阿浩說,笑著瞥了他一眼,走向停車場。
天羽上了車,阿浩把行李箱放進車後廂,過去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
他把車門關上,剛回過頭,就被猛然傾身過來的天羽吻住了。
天羽壓在阿浩身體上,毫不猶豫地吻他。在剛才看到阿浩的第一眼,他就想這麼幹了,他想把他那件背心從V領那裡撕開,狠狠甩開,告訴在那裡盯著他看的每一個人,這個人是他的,只屬於他!
阿浩用力抱著他,回應他,兩人在漆黑一團的車裡激烈地擁吻。
唇舌好不容易分開,天羽微微拉開距離,低頭看阿浩。
外面掠過的一道車燈照亮了阿浩黑亮的眼睛,還有似笑非笑的嘴角。
「你耍流氓啊?」
阿浩含笑,問。
「就耍你流氓了,不樂意,你反抗啊?」
天羽挑釁。
阿浩不回答,忽然手臂一托,將天羽從副駕駛座上整個拖了過來,天羽失去了平衡,不得不兩腿分開,跨坐在了阿浩的大腿上。
阿浩摟住他的背,嘴唇強勢地追上來堵住他的唇。
兩人頭頸交纏地吻在一起,天羽最敏感的地方緊貼著阿浩強壯有力的腰腹,一團火熱下衝,被輕易地挑起了慾望。鼻端和唇舌間全是阿浩的味道,那雄性荷爾蒙的味道讓天羽失控,他的吻變成了啃咬和宣洩佔有慾的撕扯,緊緊跨坐在阿浩腿上,用力抓住阿浩的西服外套向外翻。
天羽從來不控制自己的慾望,他沒想在車裡就失控,可是現在火卻刹不住了。那天晚上心疼他,沒捨得碰他,現在他不會再放過他了。
天羽喘著粗氣,氣息裡都是濃烈的情慾。手上一用力,就把阿浩的西服外套翻扯了下來。
阿浩一聲悶哼,很短,天羽卻聽到了。天羽一頓,往下拽的外套好像卡住了什麼,拽不下來。
天羽看了阿浩一眼,阿浩下意識地擋著一邊的袖子。天羽推開他的手,緩下動作,慢慢將他的袖子翻了下來。
看清阿浩的前胸,天羽火熱的頭腦像被潑了水,一下就冷了。
厚厚的紗布包裹著左胸下三寸的位置,從右臂下繞過去固定住,紗布很厚,但因為剛才的動作浸出了斑斑紅點。
一陣沉默。
天羽的視線移到阿浩臉上。
「沒事,小傷。」
阿浩無所謂地笑笑。
天羽沒作聲。他盯了一會兒,把阿浩的外套拉上去,不觸著他的傷口,給他掩好。然後抬起腰,坐回副駕駛的座位。
「開車。」
他冷冷地。
阿浩觀察著他的臉色,有點忐忑地發動了車子。
「回我那吧?」
「去醫院!」
天羽猛地回過頭。
「你想死啊?沒看見出血了嗎?」
阿浩打著方向盤,車開上機場高速。
剛才的氣氛蕩然無存,激情退卻,煩躁湧上來,天羽不耐地扯了扯衣領,領帶被他扯下來摔開。
「怎麼弄的?」
「真沒事。」
阿浩低聲。
天羽忽然發火。
「你能不能別整天弄得渾身是傷?不是這兒就是那兒?我就走了三天,你搞成這什麼死樣子?」
阿浩沉默了一下。
「我就是幹這個的。」
「那他媽的就別幹!老子不想哪天為你收屍!」
天羽分不清自己是心疼還是憤怒,他看不得阿浩身上的傷口,一道臉上的疤就夠他受了,他現在特別受不了這個。他風塵僕僕地趕回來,一刻都沒在外頭多留,不是為了回來看這個的!
「我以後會小心的,別生氣了啊。」
阿浩像哄孩子似的口吻。
天羽:「誰幹的?」
「沒誰,看我不順眼吧。」
天羽沒再說話,看著前面。
「是不是蕭南?」
阿浩看了他一眼,笑著轉過方向盤。
「我得罪的人多了,你以為就一個蕭南啊。」
「你別瞞我。」
「真不是。」
天羽覺得阿浩沒說真話,但他知道阿浩不想說的事,他問也沒有用。
阿浩看著他的表情,笑著逗他。
「李總,你要是心疼,就賞小的一個笑臉吧。」
「滾蛋,再弄成這副德性,就滾回床上去。」
阿浩好笑。
「回床上幹什麼?」
「趴窩!」
阿浩哈哈笑了。
笑完了,他凝視了天羽一眼,單手打著方向盤,另一隻手伸過來,握住了天羽的手。
「別擔心。」
阿浩說,側臉沉靜而堅毅。
「我說過的話,還沒做到。為了這,我也不能有事。放心吧。」
天羽沒說話,沉默。
天羽走進辦公室的時候電話響了,他接起來。
「我猜你也差不多到了。」蕭南懶洋洋的聲音,「怎麼樣,想我沒有?」
「想你怎麼還活著。」
電話那頭傳來笑聲。
「我死了,誰來給你過生日呢?小羽,過幾天就到日子了吧,每年的這天我可都不會忘的,怎麼樣,感動嗎?」
天羽看著桌上的日曆。他確實已經忘記了日子。
「我給你的生日禮物,還喜歡嗎?」蕭南拖長了聲音,情緒很高,「送得早了點,不好意思啊。」
天羽握電話的手緊了一下。
「是你幹的?」
「我早說過,他給我找了不少樂子,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你不用怕,他身手不錯,挺能扛,就這麼要了他的小命,我也捨不得。」
「蕭南,你口才有退步啊。直說,想怎麼樣。」
「你知道我要什麼。」蕭南悠閒地,「別動手腳,我耐心不多。找到個可心可意的不容易,真弄死了我還得賠你一個阿貓阿狗的,費事。」
蕭南掛電話前說:「生日快樂!」
天羽拎著大袋小袋東西進廚房的時候,阿浩驚奇地看著他。
「這是怎麼了?」
「餵豬。」
阿浩靠在門框上,享受似的看著天羽麻利地切切弄弄,在灶臺上鋪開了一大攤。天羽做菜的本事是初中時就打下的基礎,那時候他父母整日整夜地不在家,保姆做的飯菜也讓他吃膩,他就自己拾掇著弄,也不知道是有天分還是什麼,居然就像模像樣的,幾菜一湯的規模難不倒他。但那之後他就很少再親自動手,每次做飯時他都會想起一個碩大的空蕩蕩的屋子。
他知道阿浩喜歡吃他做的菜,上次在凰龍的宿舍,阿浩把湯都喝得一滴不剩。
天羽刷刷地打著雞蛋。他一點都沒有彆扭的感覺,認真地把雞蛋用孜然粉撒了擺在一邊,在那邊鍋裡翻動著排骨,做得非常專注。
窗外正落下去的紅滾滾的夕陽把光線斜灑在他的臉頰上,阿浩站在門邊靜靜看著,然後走了進來。
天羽正把醬油往排骨裡倒,一雙手臂從背後環抱住他。
「別鬧。」
天羽手一動,差點灑多了醬油。
阿浩親了一口他的臉,把頭擱在他的肩膀上,輕笑,湊近他耳邊:
「你好像我老婆。」
天羽抬腳就踹,阿浩笑著躲開,一伸手卻又托住了天羽手裡要倒出來的醬油瓶。
天羽轉過頭,用力往排骨裡倒醬油。
「哎哎,鹹了啊!」
「鹹不死你!」
吃過了飯,阿浩搶著要洗碗,天羽讓他回床上養著,進廚房忙碌。
忙完了,他洗了手走進房間,阿浩躺在床上對他笑。
「當病號的感覺真好。」
「被伺候得爽嗎?」
「爽。」
阿浩指了指自己懷裡。
「你坐這兒來,我就更爽了。」
天羽一愣,以前阿浩從來不會說這種話,他現在漸漸看清這小子的本來面目了。
天羽摔了一顆蘋果到他懷裡作為回答,卻見阿浩皺了一下眉頭。
「怎麼了?碰著傷口了?」
「沒有。」阿浩說著,臉色卻有點不對。
天羽當他是裝的,卻見阿浩神情是真不對,連忙到他身前,拉開他衣襟。
「哪兒疼?又崩線了?我看看!」
阿浩看著他緊張的動作,咧了嘴笑。天羽抬頭看他的臉,笑意盈盈的哪有半點痛苦的樣子,把衣服甩了回去。
「裝吧你就,裝。我要再上當就是孫子。」
阿浩拉住他。
「別,李總,天羽,天哥——」
天羽詫異地看著他,阿浩居然還會撒嬌。
兩人大眼對小眼,阿浩先繃不住,「哈哈」地大笑出來,笑倒在床上。
「不行,太肉麻了這個!」
天羽也笑,給了他腦袋一下。兩個人笑了半天,漸漸安靜下來。
天羽坐在床旁的椅子上,從懷裡掏出菸盒。
他抽出一支放進嘴裡,點著了火。抬起眼睛,看著阿浩胸口,看了一會兒。
「還疼嗎?」
「快好了。我都聽見長肉了。」
阿浩安撫地貧著。
天羽沒再說話,只是抽著菸。屋裡一時沉默下來。
「過幾天,我要去東北一趟。」阿浩開口。
「是個投資會,談正經生意。翟勤他們都跟著,不用擔心。」
天羽吸著菸,煙霧漫過他長長的眼睫陰影下的眼睛。
「你答應過我,會照顧好自己,自己小心。」
天羽說。
阿浩點了點頭。
「你也是。」
天羽不再多說什麼,仍然抽著菸。
阿浩起身坐到床邊,伸手從他嘴裡拿走了那截菸。
「少抽點。你菸癮太大了。」
天羽瞇起眼睛。
「怎麼,嫌我有菸味?」
阿浩痞痞地笑著,不答。
天羽和他對視,從他手裡拿回那根菸,點上,塞進嘴裡,對阿浩勾了勾手。
阿浩俯下頭來。天羽深深吸了一口菸,把菸拿開,勾住了阿浩的脖子,含著那口菸,吻上他的唇。
嫋繞的煙霧在兩人唇舌間散開。阿浩把他攬進懷裡。
淡淡菸草的味道,和著晚風輕輕彌漫……
阿浩去東北後,天羽一直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公司裡籠罩著奇怪的氣氛,員工議論紛紛。有很多傳言,又誰也沒個準。
天羽叫來秘書,讓她把齊副總請來。
年屆六旬的齊正風是天羽父親的左右手,星海的元老功臣。天羽父親去世後,忠心耿耿地留在星海,一直輔佐天羽。天羽也沒有虧待他,對他一直像對自己家長輩一樣尊重。
齊正風走了進來,天羽請他坐下,沉默片刻,從抽屜裡拿出一份資料送到他手上。
齊正風疑惑地打開資料,神情漸漸從震驚到不敢置信,眼光驚愕地在天羽和手中的資料上交錯著。
「迪甯集團副總裁兼外貿部總監,年薪、股份和分紅裡面都寫了,明天迪甯的劉總就把正式聘書送過來。」
天羽低沉地說。
「星海這邊給您的待遇,條款裡也寫了,您仔細看看。有什麼要求,儘管提。」
齊正風盯著材料,半天才抬起了頭。
「李總,你……」
他嗓子發顫。
「……你要趕我走?」
天羽搖搖頭。看著眼前這位頭髮斑白的老者,心裡很難受。
「齊叔。」
齊正風一愣,天羽很少在公司這麼稱呼他。
「公司這些年什麼情況,您最清楚。有些事,我不說您也明白。」
齊正風沉默。他知道天羽指的是什麼。
「最近公司會有些變動,您應該也感覺到了。迪甯的劉峰是信得過的人,他一直想請您過去。我自作主張,已經答應了。您到他那兒,我放心。」
齊正風看著天羽的眼睛,眼裡都是擔憂。
「天羽,你老實告訴我,公司究竟到了哪一步?」
天羽沒有作聲。
「你瞞不了我,你安排我離開,清算財務,你這是想幹什麼?你……」
齊正風飽經風霜的眼睛像是看透了一切,帶著急切和擔憂,望著天羽,卻沒說下去,轉頭把資料放在了一邊。
「我不會在這時候離開公司的。小羽,心意我領了。齊叔年紀大了,幫不上你什麼,但是你有什麼難處,我跟你一起扛。」
天羽心中一暖,感激地望著齊正風。如果說這些年來,身邊還有一個真正為他好,把他當自己孩子一樣看的人,就是這個老人。可是現在,他不得不把他送走,而且是越快越好。
「齊叔。」
天羽低聲喊。
「您跟著我爸,幫著我,走了這大半輩子,我沒有什麼可報答的,就讓我這個做晚輩的為您做一次打算,行嗎?」
齊正風看著天羽,眼裡凝聚起越來越多的擔憂和驚懼。
他早有某種感覺,只是不願相信,現在這份擺在面前的材料讓他的不安急劇擴散。公司連日來的動盪都預示著有大事要發生,天羽的一些舉動,都讓齊正風本能地感覺到,他正在放棄星海。他可以猜到他這麼做的原因和目的,卻始終不願相信,真的走到了這一步。
這個六旬的老人想到了什麼,他從心底感到恐慌。
「天羽,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想幹什麼……你是不是想……」
他頓住了,要說出口的詞讓他痛心。
「……去自首?」
晚上,天羽從公司出來,已經夜幕四沉。
他不想回到住處,開車漫無目的地在高架橋上兜轉。霓虹燈下的車河明明滅滅,光影映著他的臉。
天羽不知道想去哪,有點茫然。他路過一家酒吧,想進去喝杯酒,車子停進了車位,卻又意興闌珊,重新推擋開走,背後是門僮莫名其妙的眼神。
他在城裡轉了很久,也不知道去哪。以往這個時候,他要嘛在應酬的酒桌上,要嘛在聲色犬馬的溫柔鄉和刺激場,還真回憶不起來有這樣無處可去的時候。
停車等紅燈的時候,旁邊一輛車飄出電臺主持人柔柔的聲音:「今天是二十六號,點歌送祝福的朋友很多……」
天羽愣了一下,隨即自嘲地笑。
今天是他的生日。
天羽幾乎完全忘了這個日子。從初中起,就沒有過生日的記憶了。小時候他過生日,每次都是大操大辦,不像是給他過生日,倒像是企業的年會,父母應酬著商場上的夥伴,到處談論的是生意和商務,他被打扮得像個金童,獨自一人在桌邊傻傻坐著。
後來他覺得過生日是一件非常無聊的事,在他可以自主生活的時候就再也沒有過過。也有狐朋狗黨鬧著給他過,但那不過是找個藉口用他的錢花天酒地。
天羽能想起的最近一次生日是蕭南給他過的。在他剛跟蕭南的那一年,蕭南在他生日那天包下了整個天星,說要送給天羽一個驚喜。那個驚喜是四個赤裸精壯的男人躺在床上,蕭南指著他們,興致高昂地對他說,你試過六人行嗎?
天羽嘲笑那些喜歡過生日的人,這個日子對他來說從來都不特別。
可是在今天晚上,他卻很想身邊能有個人,陪他喝喝酒,說說話。
他摸出手機,調出那個熟悉的號碼,看了看,猶豫了一下又把手機放回口袋。
他不想把這種情緒帶給遠在外地的阿浩。很多事,他不想讓他知道。
後來天羽把車開到了江邊。江對面鱗次櫛比的高樓燈火輝煌,江面上的波光影碎金搖,附近有人群傳來歡聲笑語,情侶們親密地依偎著從他身後走過。
這些繁華熱鬧,卻都和他無關。
李天羽並不多愁善感,也很少有脆弱的時候。但他從沒有像今晚這樣,希望身邊至少有個人陪著他,而不是自己一個人。
他看著遠處的江面,想明年的這一天,他大概來不了了。這或許是他在外頭過的最後一個生日,卻孤身一人,無處可去。
他覺得很諷刺,不由自嘲地笑了。
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
開車回去的路上,天羽接到一個電話,是DESTINY的經理TONY,讓他有點意外。
「帥哥,怎麼這麼久不來?」
TONY調侃的聲音。
「有你鎮場子還不夠嗎?」
天羽隨意敷衍。
「得了,你這個金主不捧場,我哪來的錢賺?過來吧!今晚有特別節目。」
電話那邊是喧鬧的勁歌熱舞聲,天羽卻絲毫提不起興致。
「自個兒樂吧,我要回了。」
「潔身自愛了你?」
TONY笑得詭異。
「我可是聽說了啊,你現在有伴了?還整得挺深情的?怎麼的,為他守身啊?」
天羽把方向盤打過去,嘴裡回答:
「算是吧。」
TONY顯然沒想到他竟然承認,愣了愣,「我靠」了一聲,很震驚。
「天下紅雨了吧!哪個絕色,本事也忒大了!」TONY改了語氣,不再貧,「你就當來跟我聚聚,不幹別的總行吧,捧個場行不行?」
「改天吧,改天我請你。」
TONY沒再說話,停了停,說了一句:
「不為別的,今天是你生日吧。我當你是朋友,來吧。」
天羽沒再作聲。
天羽走進DESTINY的時候,這裡和他曾經無數次走進來時一樣。
舞臺上有舞男在跳舞,天羽坐進包廂,看著臺上。
這個角度他非常熟悉,他想起第一次在這裡遇見阿浩,他也是坐在這個包廂,就坐在現在這個位置。
他回想起第一眼看見那個身影時的情景,好像就在昨天,歷歷在目,嘴角不由浮現一絲微笑。
TONY走進來,天羽問他:「你怎麼知道今天我生日?」
TONY笑:「我是記不得,自然有人記得。」
他指指外面那些灼灼打量天羽的視線:「惦記你的人多得是。」
TONY起身拍了兩下掌,音樂聲忽然停止,燈光也暗了,有人拿著麥克風講話。
「各位好朋友,今天是我們DESTINY一位貴賓的生日,他是這兒很多人的夢中情人,不過很可惜,今晚獻給他的特別舞臺,已經被人包下了!」
起哄尖叫聲四起,天羽瞅TONY。
「搞什麼鬼?」
TONY笑。
「當然是你的追求者了。」
「別折騰,沒興趣。」
TONY一臉神秘。
「話別說得太早,看了就知道。」
忽然一片黑暗,好像停電了一樣,人群有些騷動。一束光線突然亮起,聚向舞臺的中心。那裡出現了一個舞男的身影。
逆光讓他的臉和身體都是一片陰影。漆黑的短皮衣,貼身的襯衫和領帶,黑色長褲包裹著他長長的雙腿。他站在臺上,垂首而立,只有朦朧燈光自上而下,將他籠在中心。
一聲重重的鼓點如砸般落下,彷彿將一個火星突然引爆,那雕塑般的身影猛地抬頭,突然動了。
當他動起來的刹那,整個DESTINY發出尖銳的叫聲,天羽受不了那噪音,抬起眼睛,向臺上看了一眼。
他呆住了。
那一瞬間,他恍然如夢。
臺上的人在獨舞。
沒有人能看清他自哪個部位舞起,又自哪個部位終止。只有眼花繚亂的肢體,如飛瀑直下的舞步。他動一動手指,就有三四種變化,他挺動前胸,肌肉就欲破衣而出。那身體就是魔力,暴風雨的中心,整個舞臺都變成一場氣流的漩渦,他在那漩渦的中心,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讓人還來不及喘息就被他扼住了喉嚨,奪去了呼吸。
他掃視下面目瞪口呆的人群,目光掠過重重人頭只聚向一個方向,看向那裡的瞬間連神情也變得溫柔。
當人們正看得呼吸急促,那急劇舞動的身影忽然一個停頓,身體從紛繁炫目的動作中解脫,托起手掌,將手湊近嘴邊,手掌驀地張開,他鼓氣一吹,漫天飛舞的白色羽毛從他手心揚起,飄飄灑灑,猶如滿天花雨。
沸沸揚揚的羽霧穿過人們失魂落魄的臉,穿過他睥睨天下的表情。他被籠進一片光與羽的世界,像國王在巡視他的臣民。
天羽被帶回了那一夜,就坐在這裡,就這樣地看著他,用同樣的表情,看著他同樣的微笑。
那個金色背心的身影,那個在第一眼就攫去他的目光與呼吸的舞男。後來的一切都沒有發生,沒有那些試探、誤解,沒有他帶給他的傷害,也沒有那一道傷疤。他不會再要花錢買他,他要讓他們的相識有一個全新的開始。這一次,他不會再浪費那些時光,他會好好地待他,珍惜他,告訴他,他不是商店裡的小汽車,他有他想要的,他有真心……
DESTINY的屋頂要被沸騰的叫喊聲掀翻,臺上的人卻恍若未聞。他專注地望著一個方向,打開了嘴邊的麥克風。
「在這個地方,就在這兒,我曾經跳過這支舞。那天,我認識了一個人。」
「今天,我只為他而跳!」
尖叫聲和口哨聲四起,夾著興奮和豔羨。
已經有人順著阿浩專注的目光紛紛回頭,眼光聚向天羽的包廂。
「知道我是為誰跳的嗎?」
阿浩忽然在臺上大喊!
人群轟然爆發出熱烈的響聲回應。
「李天羽!上來!」
阿浩朝向天羽的包間,縱聲呼喊!
哄叫聲裡,人群紛紛轉過頭,把眼光投向了天羽的包間,眼神裡有羡慕,有嫉妒,有感歎,也有感動和祝福。
天羽看著臺上,阿浩站在那裡,眼神毫不掩飾地直直望著他。TONY笑吟吟地推了他一把:「還不快上去?」
天羽看TONY的笑容,分明是早就知道一切。
「你們串通好的是不是?」
「還問什麼,人家在臺上等著你呢!」
天羽站起來的刹那,人群又爆發出歡叫和掌聲,天羽卻什麼也沒聽到,他走出了包廂,看到阿浩從舞臺上跳了下來,筆直地向他走來。
人群自然地分開為他們讓出了一條路,天羽有些恍惚地看著阿浩走到他的面前,阿浩深情地望著他,伸出手,手指勾住了天羽的皮帶,霸道而又邪魅地慢慢倒退,勾著天羽一步步走向舞臺。
這動作太過挑逗性感,周圍的人們都在尖叫,哄聲響成一片,天羽卻恍若未覺。他的眼中只有面前的人,他被他勾著,引著,眼中滿滿的是他深情的眼睛,含笑的嘴唇。他每一步都像踩在雲端,中了蠱,迷了心智,等他發現的時候,他已經隨阿浩走上了舞臺,走到了燈光的中心。音樂漸起,燈光轉柔,一曲旋律響起,低沉性感的女聲籠罩了整個DESTINY:
「I'm lonely lonely lonely,I'm lonely lonely in my life……」
音樂聲醉了人們,開始沉醉地舞動。
阿浩凝望著天羽,輕輕地舞動身體,眼神始終不離天羽的眼睛。他輕輕笑著,笑得溫柔,深情。他貼近天羽,低下頭,眼神曖昧又魅惑地一一掃過天羽的眼睛,鼻尖,嘴唇,掃過他的脖頸和鎖骨。靠過去,像要親吻又離開,若即若離,留下讓人發瘋的距離。他嘴角掛著淺淺的笑,那眼神天羽在平時的阿浩身上看不到,散發著無可救藥的性感和……挑逗。他貼身對著天羽舞動,輕輕貼著他的腰,微笑著,將雙手搭住圍成一個圈,慢慢從天羽頭上套下,套到他的腰後,手臂一收將天羽圈向自己。
兩人的身體貼在了一起,腰胯緊緊相貼,熾熱的呼吸交纏,聽見彼此的心跳。阿浩額頭抵著天羽,鼻尖對著他的鼻尖,圈著他貼面而舞,在中毒般的音樂裡圈著天羽的身體輕輕搖擺……
「……lonely lonely lonely,I'm lonely lonely in my life……」
天羽聽著旋律反覆吟唱著的lonely,毒性的音樂迷醉了人群,迷醉了這個夜晚,迷醉了他的整個世界。
「I'm lonely lonely lonely,God help me to survive!」
他曾經是那麼孤單,以為這個世上只有自己。他曾一往直前,告訴自己他擁有一切,茫然四顧時卻兩手空空,發現自己孑然一身,一無所有。
他麻痺自己,告訴自己他不在乎,當他停下腳步,回頭四望,才知道自己一直只有一個人。
「That's why I'm lonely lonely lonely,I'm so lonely lonely lonely……」
天羽伸出手臂,勾過阿浩的後頸,他凝視著近在眼前的雙眼,那裡只映著他的身影,在那雙深濃的眼瞳裡看見自己。那雙眼睛中的自己是陌生的,他從不知道,自己有一張美麗的臉孔,可以笑得這樣純粹,簡單,滿足。
他們貼身搖擺,眼神片刻離不開彼此。
朦朧的燈光投下,籠著兩個相擁的男子,耳鬢廝磨,呼吸相纏……
世界也在此刻忘卻,萬事萬物與他們無關。
天羽知道,他再也不會孤單。
舞臺上灑下漫天金紙,從兩人肩頭飄過,夢境般的花雨裡,阿浩捧起了天羽的臉頰。
「生日快樂。」
阿浩低語,緩緩低頭,吻住了天羽的唇。
尖叫聲響徹DESTINY,無數欣羡的眼光籠罩了他們。
在恍如白晝的燈光下,在無數雙眼睛的注目裡,他們深吻彼此。
時間在此刻凝固,世界也停止轉動,一切都已忘記,停滯在這一刻……
DESTINY後場的暗間,昏黃的燈光籠著兩個緊貼在角落的人,天羽抱住阿浩用力翻轉,將阿浩抵在牆上。
「東北的生意不要了?」
天羽低問。
「去他的生意。」
「你早就預謀好的是不是?」
天羽的手撫上阿浩的胸,阿浩攥住他不安分的手。
「高興嗎?」
天羽注視著阿浩的眼睛,指尖慢慢移動,挑開一顆鈕釦。
「你說呢?」
緊實的胸膛在他手下起伏。
「我跳得怎麼樣?」
阿浩低笑著問,那笑容是勾起來的,有一些蔫兒壞。
天羽湊過去,嘴唇貼近他耳邊。
「要是有人跳得比你好,一定把我的魂都勾走了。」
阿浩用力把他一摟。
「你還想著別人?」
「為什麼不想?」
阿浩似笑非笑,氣息拂在天羽的唇上。
「今天我讓那些人都看見了,你是我的人。以後你找不了別人了。」
「那你得有思想準備,我這一身的火,就得衝你一個人洩了……受得了嗎你……」
阿浩笑,答案都在他的眼中,那眼神看得天羽受不了,他的下身一陣陣發緊。
「我的禮物呢?」
天羽聲音沙啞。
他手伸過去解開阿浩的領帶,抽出來丟在地上,手沿著阿浩緊實的腰線伸進去,拉起阿浩的襯衫,一點點地拉出下擺。
安靜的狹窄空間裡是衣料的摩擦聲和漸漸加重的呼吸,忽然啪嗒一聲,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兩人低頭看去,一個打火機。
兩人抬起頭來,不禁相視一笑。
天羽摟住阿浩的腰,貼近他耳邊。
「哥們,借個火。」
阿浩也笑了,偏過頭,嘴唇距天羽很近。
「請問,附近哪有旅館?」
天羽的唇吻上阿浩的耳後,吻過他清爽的髮根。
「拐過這條街有一家,四星的……」
「……有便宜點的嗎?」
阿浩仰起脖子,天羽吻上他優美有力的脖頸。
「……你能住多少的?」
亂了的呼吸,在天羽耳邊。
「……三十的,有嗎?」
天羽不說話,唇一點點移過去,吻過阿浩的臉頰,吻至阿浩的嘴角,停下。
「成。」
天羽說,猛地覆上了他的嘴唇……
他們擁吻著跌跌撞撞地進了旁邊的一個空房間,用背抵上了門……
天羽反手鎖上了門,他擁抱著阿浩向黑暗的屋裡撞去,兩人糾纏著倒在房裡的大床上。
黑暗中天羽將阿浩全身的衣服一件件扒去,那件漆黑皮衣,那帶著濃烈禁慾氣息的西服襯衫,那包裹住他修長雙腿的緊身長褲,天羽扯下它們,扔在床下。阿浩起身吻他,天羽猛地推開他,把他按倒在床上,身體壓了上去。
他感到阿浩身體的僵硬。阿浩肌肉繃緊了,但是並沒有翻身壓住天羽,奪過主導權。他默默地放鬆了力道,窗外透進的光反射進他深濃的眼瞳裡,是縱容,是默許。
天羽看到的是身下一具完全展開的完美的男性身體,充滿了力量與美。平滑緊實的腹部,沒有一絲贅肉的身體,脖頸,胸膛,腰腹,矯健修長的腿,和那腿間蓄藏的無比雄壯的隱秘地帶……這是充滿了雄性佔有慾的陽剛的軀體,現在卻躺在他的身下,天羽能感覺到那身體的肌肉的力量因為僵硬而緊繃,卻隱忍著,溫和順從地承接著他……
天羽呼吸急促。
這一天,他已經等了太久。
插入的時候天羽發出沉悶的悶哼,他艱難地往前挺進,急於佔有讓他無法自控節奏和力道。他挺動腰深深地進入,在那副無聲忍耐的背脊上印下無數的吻。他總覺得進得不夠,把自己傲人的粗長的陽物深深地往裡頂著,手伸過去握住阿浩緊攥成拳的手,直到他終於再也不能更深,將自己的全部都埋進了那緊窒的地方,他知道這是阿浩的第一次,他拚命忍住那緊窒得讓他發瘋的束縛感,停了下來,感受著結合的感受,緊緊連接在一起密不可分的地方傳來的脈動,告訴他他終於佔有了這個人,佔有了他的身體,他的心,他的全部,這個從見到他的第一眼,他就瘋狂想要的男人……
天羽不可扼制、瘋狂地動了起來。
他在這具伏趴在他身下的完美身體上馳騁,遺忘了以往所有引以為傲的技巧,遵從著最原始的慾望,用最原始的方式佔有。他緊緊擁抱住阿浩微微顫抖的背,狂熱地、失去節律般地進出,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粗脹的分身進出著這具軀體,帶給他的刺激無法形容,他將整個上身趴伏上去,兇暴地擺動著腰撞擊,窒息般的快感衝入大腦,腦中是一片白光閃過……
「……阿浩……!」
他激動地喊他的名字,動作越來越快,直到再也無法忍耐,顫抖著噴發……
天羽喘著粗氣,甚至有些挫敗感,他從來沒有這麼不持久,他太激動了,從進入阿浩身體的刹那他就瀕臨迸發,一想到他身下的人是阿浩,他就有種要一傾而出的瘋狂快意……
他劇烈喘息著,轉過阿浩的臉,才發現阿浩滿臉是汗,手緊緊揪著床單,沒有得到解放,俊美剛毅的面孔疼得扭曲,卻一聲不吭,默默忍受著。
天羽愧疚又心疼地吻他,在他耳邊:「疼嗎?」
阿浩搖搖頭,天羽撩開他濕了的頭髮,吻他,手伸過去撫慰阿浩的下身。阿浩翻過身,將天羽摟住,天羽微抬起身體,在黑暗中俯視阿浩的臉,看著阿浩在他的動作下呼吸加重,微微蹙眉,仰起陽剛優美的脖頸,壓抑又忍耐著,那性感的表情讓天羽無法自已……他再度衝入進去,這一次他撫慰他,撩撥他,用盡技巧地取悅他,看著身下這個不會屈從雌伏在任何人身下的男人,縱容著他的進入,忍耐著他的衝擊,望著他的眼神有無窮無盡的寵溺和包容,天羽又痛又爽,再度陷入了瘋狂。
他長久地抽插,彷彿沒有盡頭……
在交合的頂點,阿浩終於從喉間泄出一聲壓抑的、深深的低啞呻吟……聽見那充滿忍耐的聲音,天羽猛然亂了呼吸,他緊緊抱住身下的身體,用盡全力深深地頂入最深處……
後來天羽問阿浩,為什麼他們第一次認識的那晚他記得那麼清楚,阿浩只是笑,不回答。
——天羽討厭他這樣笑!
天羽開始每天回到阿浩的住處。有時候兩人也會到天羽的公寓,在那張初次相識時他們共同躺過的床上做愛。天羽沒再要求進入阿浩的身體,他撫摸著阿浩的傷疤在他受過傷的胸口親吻,然後示意阿浩進入他。阿浩摟著他在他耳邊說不想讓他疼,天羽說我能受得了……
他知道阿浩和他一樣是1,阿浩不是能趴在人身下的人,而李天羽心甘情願地願意為他做承受的一方。他知道攻取和佔有才能真正令阿浩得到快感。他想讓阿浩真正地快樂。
阿浩律動著在他身體裡解放,抱著天羽進了浴室,在熱氣蒸騰的浴缸裡兩人又衝動了起來,阿浩難以自控地再度進入天羽的身體,天羽被壓在浴缸的邊緣,水流帶著泡沫和體液流走,天羽在激烈的搖晃中和阿浩一起達到了高潮,他沉溺進這讓他上癮的性愛……
知道他們同居的人不多,天羽一直很謹慎。阿浩很忙,天羽不知道他在忙什麼,阿浩有時會說一些,知道天羽不喜歡他那些黑道上的事,說得很少。阿浩問天羽,你好像沒有以前忙了,生意怎麼樣,天羽笑笑說,去他的生意。
有一次兩人靠在床上看電視,新聞上出現了一個人的臉,畫外音播報著漢城著名企業家某集團總裁蕭南在美國考察洽談合作項目……畫面上的蕭南衣冠楚楚,微笑著和外國人握手,對鏡頭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
兩人都沒有說話地看著,誰也沒有換臺,把那段新聞看完了。阿浩看著新聞上蕭南的臉,問天羽。
「他最近找過你嗎?」
「沒有。」
天羽說。
「要是他找你,告訴我。」
阿浩看著他,天羽明白他的意思。
天羽漫不經心地調侃。
「他找我上床,也告訴你?」
阿浩沒說話,天羽自覺這話說得過了,正想改口,阿浩翻身壓住他。
「別再讓他碰你。」
天羽在阿浩眼裡看到不掩飾的嚴肅,揚起嘴角。
「你吃醋?」
「我吃醋。」
阿浩毫不猶豫,一字一句。
天羽盯著他半晌,忽然擰住他的下巴,抬起。
「上次在凰龍,你闖進來看見我和張書晨那樣,你吃醋沒有?」
阿浩凝視他,沒有回答,只是一聲低低的歎息。
天羽聽見那聲歎息,猛地捧住他的頭,沒頭沒臉地親上去……
阿浩把他攬在身下……
那一晚阿浩用力吻遍他全身,在天羽身上留下道道紅印和吻痕,像要打上他的烙印……
在凰龍,阿浩有時會出現,每次來直接進後面的包房,不會出頭露面。在凰龍阿浩身邊跟著的人太多,和天羽就不會說什麼,有時兩人一起在包房裡喝喝酒,說說話。有幾次周小舟也來了,天羽看到他和他們在一起時總是很沉默,坐在包房裡,阿浩和天羽說話的時候,周小舟抬起眼睛看著他們,一言不發。
一次天羽去凰龍,阿浩剛應酬了出來,喝高了,周小舟扶著他出來。
「哥,哥……還好嗎?」
周小舟輕聲地問,把阿浩的頭靠在他肩膀上。
天羽走過去,周小舟抬頭看見他,停了一下,天羽不動聲色地把阿浩從他手裡接過來。
周小舟沒說什麼,看著天羽把阿浩帶進車裡。
天羽告訴阿浩,周小舟對他有意思。阿浩愣了一下,失笑說不可能。
天羽說,錯不了。
阿浩斬釘截鐵地說,絕不可能,你就別瞎想了,他哪可能是那個意思,他那是……
阿浩卻又不說了,說人家有女朋友,別亂說。
天羽在這個圈子泡大的,什麼沒見過,周小舟雖然藏得很好,但他看阿浩的眼神天羽一眼就明白。他逗阿浩,說周小舟也不錯,長得又好看,阿浩隨口說我又不是喜歡你好看。天羽聽了越發有意思,打蛇隨棍上,問那你喜歡我什麼?
他逗了阿浩半天,阿浩才低聲說,你人好,心好。
天羽冷笑,說我要是好人,這世上就沒壞人了。
阿浩把他後面的話堵進嘴裡……
周小舟的事天羽並沒放在心上,只是覺得阿浩每次提起周小舟時都不大自然,好像隱瞞了什麼。
天羽聽說了一個讓他震動的消息,陳雲被「雙規」了。陳雲是漢城的核心人物,說是手眼通天也不為過。而且,他是蕭南老爹官閥集團的重要人物。他告訴阿浩時,阿浩似乎並不太關心,可是天羽卻很震驚。他的消息來源很可靠。內部消息稱陳雲因經濟犯罪、貪污瀆職、涉黑勢力等多項問題被規,據說警方蒐集到大量證據,因為證據確鑿情節嚴重,背後集團想撈他都撈不出來,陳雲這次翻身恐怕無門,也或者是背後勢力怕被涉及到更上頭的人物,所以犧牲他了事。
天羽嗅到了一些味道。
「如果不是內部的人掌握了重要證據,提供給警方,不可能這麼輕易地扳倒他。會是什麼人呢?」
阿浩只是聽著,好像並不關心。
天羽在辦公室裡,副手匯報說加拿大那票貨單還沒有回來,天羽皺起眉頭。這是星海最後一筆大生意,天羽一直在等這單生意結束。星海上上下下還有幾百號人,天羽可以不管星海,但不能不管他們。
沒想到因為海關新規則調整,這批貨在周轉上遲遲耽擱,天羽也沉不住氣了。他掌握的消息,蕭南最遲半個月後就會回來,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阿浩也是早出晚歸。不管他回來得多晚,天羽都會等他,然後在阿浩進門後攔腰抱住他親吻,壓著他一起倒在床上。
有時他甚至等不到阿浩洗完澡,他會在阿浩還在沖涼的時候就走進去,在噴灑的熱水中抱住阿浩赤裸的背。阿浩沖著泡沫眼睛還沒有睜開,被他環抱住,轉過身來,天羽就著熱水的水流撫摸他的身體,毫不掩飾自己的慾望。
阿浩抹去臉上的水,張開眼睛,捉住天羽遊走在他身上的手,將他的手反剪到背後,湊過來吻他。
水霧蒸騰,彌漫,將淋浴間籠成一片熏然,黃色的燈光朦朧地暈出兩個纏綿的身影,在熱水沖流下擁吻……阿浩將天羽抱起,放在寬大的洗手臺上。呻吟和喘息從浴室的門縫裡滲出,鏡子裡映射著兩個激烈動作的身體……
兩人之間在一起的時間,幾乎大半都在床上。天羽像有著無止盡的慾望。天羽對阿浩說這是他以前欠下的,現在加倍償還。
在一次激烈的做愛後,天羽筋疲力盡,躺在床上半天仍然失神。阿浩輕輕撫著天羽被汗濕透的頭髮,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怎麼了?」
天羽回過神來,問他。
「最近……怎麼這麼瘋?」
阿浩輕撫著他,問。
天羽回望著他,勾起嘴角笑。
「你自找的。不然我找別人洩火去?」
阿浩笑了,天羽也笑了。他沒說話,看著阿浩,眼光一點點地掠過他英挺的眉,深邃的眼睛,稜角分明的下巴。天羽抬起手攏住阿浩的後頸,貼著他耳邊說,我一靠近你就忍不了……
阿浩呼吸粗重了,緊緊擁住他……
兩人和TONY一起聚過。TONY舉著杯子感歎說你倆這緣分,就叫世界真奇妙。他指了指天羽,說起來我還是你們倆的大媒人,當初你在我這兒看上他,還是我把他給你領來的,你們說這酒該不該敬我。
TONY知道當初那一幕阿浩天羽已經說開,也就沒有顧忌,這裡阿浩笑著給TONY倒酒,TONY指著阿浩對天羽說,我的大少爺,對人好點,人對你真是有情有義,就你以往那風流勁兒,白瞎了這麼好一孩子。
天羽說喝酒吧你,還貧上了,我看你是捨不得我那些白花花的銀子。
TONY猛一點頭。
我是真捨不得你這麼大個金主。阿浩,看住嘍,這人可花心,到這兒來的誰不知道李天羽的大名?把他吃定,別再讓他跑出來禍害別人。
阿浩笑著看天羽,說,害不了,沒這個精力。
天羽打了個哈哈,看著阿浩的眼神卻滿是威脅,阿浩懂他的意思,只是壞笑。
TONY在旁邊看著他們眉來眼去的樣子,長長的一聲感慨。
「這圈子,總算還有點情意。」
三人都有點喝多的時候,TONY對天羽說,天羽,不容易,要知足。
天羽說,我知道。
天羽問過阿浩,這條黑路他打算走到什麼時候,怎麼脫身。阿浩說,你別操心這些,我自有安排。
天羽看著阿浩笑著的臉,在那表情中看到阿浩滿滿的希冀和信心。他能感覺到最近阿浩情緒很好,似乎有什麼好事,他不知道阿浩是哪兒來的這樣的樂觀,阿浩卻對他說,你照顧好自己,就是幫我。
天羽說,你也就一個腦袋兩個肩膀,能把天一個人撐起來了?別把自己當麻袋。
阿浩聽了失笑說:「麻袋?」
天羽說,沙(傻)包!
天羽告訴阿浩,對張強一定要防著,做什麼事都留個底,否則攬在手裡的太多,對自己沒好處。手底下的兄弟再講義氣,也不要走得太近,畢竟魚龍混雜,別陰溝裡翻船。那些黑的白的生意都不要自己親自經手,給以後留條後路,實在抽不了身,至少要會洗白,別悶頭給人當了槍使……
阿浩就笑著摟他說行了,你怎麼嘮叨得跟我媽似的,哪兒來這麼多絮叨啊?
天羽說老實聽著,以後想聽聽不到的時候,別後悔。
阿浩彎起了嘴角:「幹嘛,你還想跑啊?以後有的是時候聽你嘮叨。」
天羽沒回答。
天羽推開辦公室的門走進去時,蕭南悠然地坐在他的老闆椅裡,兩腿交疊著高高翹在他的辦公桌上。
「你回來了。」
蕭南說。天羽點點頭。
「是啊。」
兩個人很平靜地打了招呼,好像昨天才見過面。天羽料到蕭南會提前返回,陳雲的事是一個信號,所以對蕭南的出現他並不吃驚。
蕭南端詳天羽,驚詫地:
「瘦了。怎麼,那個小情人餵不飽你?」
「這麼關心我的小情人,所以留個記號在他身上?」
蕭南哈哈一笑。
「我說過,那是生日禮物。別說我不關心你,我一回來就特地來看你,你還對人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人家好傷心喲。」
天羽沒打算和他鬥口,蕭南也沒有繞彎子。
「考慮得怎麼樣?」
天羽冷笑。
「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當然有。」
蕭南悠然地拿下臉上的金絲邊眼鏡,好像很有興趣似的研究著它。
「比如,拿著我的什麼證據往警察局裡頭一送,或者乾脆……投案自首?」
天羽覺得蕭南變笨了。
「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自首,你覺得我會這麼傻嗎?」
「你一向很聰明。」蕭南放下眼鏡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體,表情很愜意,「我就是中意你這一點。」
蕭南滿意地笑著,走向天羽,勾起他的下巴,仔仔細細打量。
「你這張嘴,總能說出叫我滿意的話來。小羽,你叫我怎麼捨得放開你?」
他低下頭要吻,天羽把臉別開。
「蕭總,對要替你去死的人,這種戲碼沒必要演了吧。」
「誰說我是在演?」蕭南很驚詫,「誰說要你替我去死?」
蕭南的神情很受傷,甚至情深款款。
「一直被傷害的人是我啊,天羽。你摸摸自己的良心,這麼多年我哪件事做得對不起你?你幹嘛這麼傷我的心?」
天羽看著蕭南臉上逼真的痛苦和深情,驚詫莫名。
「你丫演上癮了?行,接著演。那就說說,你怎麼為我神魂顛倒的?嗯?要死要活?」
蕭南一愣,看著天羽,忽然哈哈大笑。
蕭南笑夠了,靠在牆上,笑吟吟地,目光在天羽臉上轉著。
「我真佩服你還笑得出來。」
如果天羽沒猜錯,蕭南這次提前回來,和陳雲出事有關。天羽知道這件事的震動,絕不像蕭南表面上的這般雲淡風輕。他和蕭南相處這麼多年,蕭南是真悠閒還是心氣不佳,幾眼就看得出來。
陳雲的事雖然突然,但不是沒有來由的。早在之前蕭南跟他說海關某批貨被扣的時候,天羽就嗅到了一些味道,只是沒想到能來得這麼快。
天羽也明白了蕭南為什麼會突然在這個時候跟他攤牌。阿浩說過,蕭南最近在進行大動作,天羽將前前後後的事聯繫在一起,一想就明白了。他知道蕭南已經意識到苗頭不對,在準備他的退路,而他就是這條退路上的一顆重要棋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蕭南在沙發上坐下。
「陳雲垮臺了,蕭氏集團傷筋動骨,等等風向,看風往哪邊吹,你好做準備是不是?」
蕭南用手指點了點沙發扶手。
「別費腦筋了,既然倒了一個,就倒不了第二個,這就是官場規則。明白了嗎?」
「我對你的官場規則沒興趣。」天羽在老闆椅上坐下,「你看見了,我很老實,安分守己。」
「你就是太老實了。」蕭南笑,「老實得我都詫異了,這可不像是那隻伸著爪子的貓啊。」
「我就是你的一隻狗,要圓要扁,都捏在你的手裡。」
蕭南盯了天羽一會兒,在天羽的臉上沒有看到一絲異樣。蕭南微微一笑,慢悠悠地開口。
「對你,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可你身邊的人好像不大安分啊。」
天羽敲鍵盤的手停住。他抬頭看蕭南。
電話鈴猛然響起,天羽接起,心裡有不好的預感。他聽見電話裡助理驚慌地喊:「李總!」
天羽聽她慌亂的聲音,心往下一沉。
「什麼事?」
「齊總……」助理的聲音帶著哭音,「齊總出車禍了,剛剛送到醫院搶救!」
醫院的走廊,天羽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腦中是辦公室裡的場景。
「蕭南,你對齊正風下手?!」
「老爺子年紀大了,管的閒事太多,我讓他歇一歇。他忙活著到處找證據扳倒我,你說,我能看著不管嗎?」
「所以你就對他下手?!他六十多了!他是個老人!」
「死不了。不過,受點活罪是免不了了。我知道,你把他當你爸似的!我就是給你提個醒,想讓你身邊的人都好,你知道該怎麼做。對了,告訴龍浩,我回來了,咱們三個也該聚一聚!哈哈!」
齊正風在醫院昏迷一天一夜後甦醒。人傷得嚴重,但總算命是保住了。
阿浩已經得到蕭南回來的消息,向天羽問起,天羽說蕭南找過他,仍然在要他販毒。阿浩告訴他不要拒絕蕭南激怒他,也不要輕易地表示答應,等蕭南的下一步動作。
兩個人仍然住在阿浩的公寓,這天阿浩在房間裡接電話,天羽在看球賽。阿浩在電話裡講著事情,天羽對電視看著看著不耐煩起來,對阿浩喊了一嗓子:「你能不能出去打?」
阿浩正專注地講事情,聞言看了天羽一眼,意識到聲音高了,站起來到客廳裡去聽,把房間門關上。等阿浩接完了電話進房間,天羽說:「以後別在房裡沒完沒了地講電話,別人還幹不幹事情了?」
阿浩說這不是有個突然的事要處理,吵了你了?
天羽說吵不吵的你自己不知道啊?
他這一句很粗,很不耐煩,阿浩聽了一愣,看了他一眼。天羽把遙控器甩開,走進衛生間,把門砰的一聲關上。
天羽每天都在忙,星海似乎又繁忙起來。阿浩也忙,有時候等天羽凌晨回去,阿浩已經在沙發上對著黑屏的電視睡了過去,有時候天羽回家阿浩還沒到家,天羽倒頭就睡,等早上阿浩醒過來天羽又已經去了公司。兩人好幾次這樣顛倒,雖然住在一起,卻幾天都說不上幾句話。
這天天羽又很晚回去,見客廳裡還亮著小燈,阿浩在沙發上坐著,說了一句「你還沒睡?」就走進衛生間洗漱。
等天羽洗完上床,阿浩坐在床上等他。天羽脫了衣服,阿浩掀開了半邊被子,天羽躺進去,阿浩為他裹緊,將那邊的被角掖緊,關了燈。
天羽身上一重,阿浩的手臂摟了過來,將他摟進懷裡。
吻落在唇上,細密溫柔地吻過唇角,舌頭探進捲住了天羽。天羽和阿浩吻了一會兒,阿浩呼吸加重,手撫上天羽的胸口,天羽按住了他的手,把頭偏開。
「累了,今天算了。」
天羽說。
阿浩頓了一下,沒再堅持,抽離開身體。天羽翻了個身,背對著阿浩準備睡覺,阿浩猶豫了一下,從後面環抱住他。
「最近你太忙了,我晚上去接你。」
「不用,你忙你的。」
「我不放心。」
天羽有些不耐煩起來。
「你什麼時候這麼婆婆媽媽了?我一個大男人開著車,有什麼不放心的?」
阿浩沒接話,天羽也自覺語氣不太好,翻過了身,看了阿浩一眼。
「我真的累了。睡覺吧。」
阿浩為他把被子裹好,天羽不再說話,睡了過去。
有幾個晚上天羽回去得遲,走出公司看到阿浩的車在外頭等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阿浩看到天羽出來就為他打開車門,天羽說不是叫你別來嗎?
阿浩說我也是路過,順便過來。
天羽上了阿浩的車,阿浩邊開車邊和他聊著,卻掩飾不住滿臉的倦容。天羽看他不一會兒就忍不住打一個哈欠,還強打著精神逗他說笑,說累了就早點回去睡覺,我又不是沒車,幹嘛非跑這一趟。
阿浩看了他一眼,開玩笑似的說我就想來看看你,不歡迎啊?
天羽說你不用怕蕭南對我下手,要下手早就下了,等不到現在。
阿浩沒說什麼,只是沉默地開車。天羽望著窗外深夜黑漆漆的街道,聽著阿浩隨後又聊起了什麼,他漫不經心地聽著,腦子裡想著事情,直聽到阿浩喊了幾聲:「天羽?」
天羽回過神來。
「嗯?」
「想什麼呢?」
「沒什麼。你專心開車吧,別聊天,走神。」
阿浩看了看天羽淡然的臉,想說什麼,還是沒有說。
天羽本來菸癮就大,最近更是幾乎菸不離手。阿浩說過他幾次,天羽也沒聽。阿浩知道天羽為了蕭南的事情心煩,也不再勉強,但有時候看見天羽抽菸抽得凶,還是忍不住叫他少抽。
這天阿浩從外面回來,見滿屋煙霧繚繞,天羽也沒開窗戶,坐在茶几前對著筆電,嘴裡叼著菸頭,眼睛瞇著,在打遊戲。阿浩離開的時候天羽就是這個樣子,辦完了事隔了大半天回來,天羽似乎連姿勢都沒換過,腳邊的地毯上是一地的菸灰,旁邊的菸灰缸裡已經聚滿了幾十個菸頭。
阿浩揮開濃重的煙霧開窗,天羽見他回來也沒有反應,仍然聚精會神在遊戲上,阿浩大步走過去,一把從天羽嘴裡奪過了菸。
「幹什麼你?」
天羽正打在緊要關頭,不滿地抬頭。
「你不要命了!」
阿浩也光火了,指著滿滿一缸的菸頭。
「你數數抽了多少!這才一個上午!」
天羽盯了阿浩一眼,見阿浩把手裡那根菸摁熄在菸缸,天羽也不去奪,從身上摸出菸,又掏出一支。
他正要對著打火機點上,整盒菸都被阿浩搶過去,捏在手心揉成一團。
天羽徹底火了。
「毛病啊你?」
他跳起來對阿浩吼。
「別抽了!」
阿浩動了怒,眉眼都變了。
「我他媽的最煩別人管我!」
天羽一腳蹬開茶几,筆電連著電路線掉在地毯上。天羽拿起外套就往外面走,阿浩要拉他,天羽指著阿浩:
「少管我,不然我遲早煩你。」
他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阿浩獨自站在屋裡……
後來天羽對阿浩說,他最近心情不好,他這人本來脾氣也不好,常有無名火對身邊的人發,已經習慣了。
阿浩說,我知道,等忙完這一陣子,我們去散散心。
天羽看了阿浩一會兒,說,你不用這麼遷就我,我沒你想的那麼好。
阿浩笑笑,沒說話。天羽說,阿浩,你知道我以前是什麼樣的,人的本性很難改變。我這個人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哪天說沒有就沒有了,這個我自己也控制不了。
阿浩聽著,還是沒說話。
天羽說,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咱們倆能好一場不容易,也不遺憾。以後不管能不能在一起,想起來都不用難受。
阿浩聽了,只答了天羽一句:「你現在說這些也晚了。」
天羽沒吭聲。
阿浩抱住天羽的肩。
「我知道你最近壓力很大。蕭南的事有我在,你別擔心那麼多,心情不好就發洩出來,但是別折騰自己,菸少抽點。」
天羽看著阿浩的眼睛,點了點頭。
阿浩笑了,疲憊地把天羽的手合進手心。
「我兩天沒闔眼了,我先睡一會兒。」
天羽讓他躺上床,為他蓋好被子。阿浩疲倦地閉上眼,陷入沉睡。
天羽坐在床邊,低頭看著阿浩的睡臉。深濃的倦意籠著那張英俊的面孔,青色的鬍茬印在那令他迷戀的下巴上。在外面的事阿浩很少說,只有此刻沒有防備的睡臉,才毫無掩飾地顯露著深深的疲憊。
天羽伸出手輕輕撫摸過那張刀削斧鑿般的臉,小心翼翼,手指停留在臉頰上的那道傷疤,停了很久,然後彎下腰,輕輕吻了上去。
他站起身,走出了大門。
酒吧裡,天羽喝著杯中藍色的液體。身旁不斷有年輕的男人靠近,試探著在他身邊坐下,天羽撩起眼皮看人一眼,轉過頭面無表情,直到對方訕訕地離開。
「一個人?」
一個俊美的男人坐在他身旁,胳膊若有意似無意地挨著天羽,微笑。
「我注意你很久了。」
天羽打量他,男人對天羽長時間的注目很滿意,微笑回望。天羽向他湊了過去。
「滾。」
對方的表情凍結,僵硬地走開。
仰頭喝了酒,天羽把空杯子放在桌上,正要再倒,瓶子被人握住。
天羽抬起頭。
「……是你?」
酒液倒進酒杯,張書晨把酒杯遞給天羽,坐在他身邊,笑笑。
「你是不是已經忘了我的名字?」
自從分別後,天羽再也沒有見過張書晨,以為他早就不在這個城市,沒想到會在這裡再見面。和分別時相比,張書晨有些變化,穿著名牌的衣著,整個人的打扮都時髦入流。
天羽打量了他一會兒,說,我記得。好久不見。
張書晨說,好久不見。
天羽為張書晨要了酒,兩個人聊了聊。
張書晨跟天羽說了近況,他離開漢城後沒多久跟了一個老闆,隨著老闆又回到漢城,這老闆對他還算有情有義,手頭大方,待他也算和氣。分開時給了他一筆錢,現在又被一個有錢老闆看中,把他安置在漢城郊區一幢別墅裡養著。
張書晨說完了,笑笑,說,過得還行。加上那時候蕭總給了我不少,安家養老的錢應該是有了。
天羽沒說什麼。他見過太多張書晨這樣的人,有比他風光的,也有比他不如意甚至很慘的,張書晨不過是他們其中的一個,他們走的路都一樣,找一個老闆,再找下一個,用身體和青春積攢下半輩子。
天羽說,攢點錢,以後回老家,做點小生意。
張書晨沒有吭聲,沉默了很久,問:「李總,你不怪我嗎?」
天羽笑笑。
「你沒害過我,我怪你什麼?」
「我離間過你和龍經理的關係。」張書晨說,「走的時候我對你說的那些,都是蕭總要我離間你們的。」
天羽端起酒杯說,今天只喝酒,不提過去。
他和張書晨碰了一下,仰頭把酒灌進脖子。張書晨沒有喝,默默地望著天羽喝酒的側臉。
「聽說,你和龍經理在一起了。你心裡一直有他,現在該高興才對,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
天羽聽了,沒有說話,忽然轉過臉問張書晨,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張書晨一愣,沒有回答。
天羽說,是不是覺得我特混蛋?
張書晨望著天羽的眼睛,眼神裡閃過一絲傷痛。
天羽想起他為自己擋酒的樣子,臉色煞白地躺在醫院裡,他想起張書晨抓著那條彩色的頭繩淚流滿面的臉。
天羽沒有想過,在這個他滿腹心事的夜晚,讓他想要交談的人會是這個被他傷過,被他拋棄的張書晨。天羽想,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已經喪失了愛的能力,他不知道怎麼去喜歡一個人,去愛一個人。以至於當他有了真正想對他好的人,才發現自己對於如何去愛是如此無知。
愛這個字眼,過去對他是一種嘲諷,現在對他,成了奢侈。
天羽望向杯中藍色的液體。晶瑩的藍色酒液映著他的臉,天羽想起以前他叫阿浩喝這種酒的時候,告訴他,這叫海洋眼淚。
「關於海洋眼淚,有一個傳說。」
天羽說。
「以前,有一個生病將死的女人,她的情人還不知情。女人知道她死後情人會很悲傷,就給他喝了一杯藍色的酒。喝完之後,情人就忘記了她的好,只記得她的不好,在她死時也沒有感到悲傷,娶了別的姑娘。」
「女人臨終前,流下了眼淚,淚水太多了,流成了汪洋大海。從那以後,這種藍色的酒就有了一個名字,海洋眼淚。」
張書晨靜靜聽著,晃動著藍色的酒液,笑了笑。
「有時候以為做的事是為對方好,其實又怎麼知道對方就真覺得好呢。就像這個女人的情人,也許他寧願悲傷也不想失去相愛的回憶,可是卻連反對的機會也沒有就失去了。」
天羽看了他一眼,張書晨也看向他。
「蕭總那時候讓我離間你們,我雖然不知道原因,但也看得出他不會讓你們好過的。你說這個故事,是寧願龍經理現在恨你,也好過他以後難受嗎?」
天羽記得張書晨是個心思細膩的人,但還是為他的敏感和聰明而意外。蕭南果然有看人的眼光,當初才會挑中他到他的身邊。天羽沒有回答,聽見張書晨說,龍經理已經被拖下水了,就算現在你不想連累他,蕭總還是不會放過他。
「他不會再有那個機會了。」
張書晨一驚,不知道天羽說的「他」是蕭南還是阿浩。
「我是下不了船的人,龍浩不一樣。他對感情太認真,我怕他以後受不了。」
張書晨察覺了什麼,他定定地看著天羽。
「天哥,你……」
天羽抽出一支菸,想了想又放下,丟開。
張書晨沒再說下去。他沉默了許久,問,龍經理知道這些嗎?
聽不見天羽的回答。張書晨出了一會兒神,說,你不怕我賣消息給蕭總嗎?
天羽只是笑笑。
張書晨靜靜坐了一會,仰起頭,喝完了杯中的酒。
「我以為你不會對什麼人真正上心,即使是龍浩。看來我錯了。你以前說,你惦記他是因為偷不著,現在你得到他了,還願意為他這麼豁出去。」
張書晨悠悠地說,我很羡慕他。
他轉過臉來,看著天羽。
「但是忘記一個人的好,比忘記他的不好更難。」
張書晨走的時候,告訴天羽,如果用得上他,他會幫忙的。
阿浩去了上海,回來時正是深夜,在家裡沒看到天羽,打電話問他在哪,天羽說在外面。
阿浩進雲水的時候,天羽正和一大群人鬧得有點瘋。他賭酒賭輸了,一票人正在起哄讓他脫衣服。天羽的情緒也很HIGH,休閒西裝外套已經脫了,白襯衫敞著領口,領帶鬆鬆垮垮地繫著。阿浩進了人群,天羽那圈裡都是狐朋狗黨,知道他和阿浩的事的不多,見阿浩帥氣的樣只當他是天羽的新伴,都沒在意,這裡天羽一邊笑著說,脫就脫,爺們還怕脫?一邊瀟灑地扯了領帶,瞇著眼睛摸上襯衫釦子,豁的一下就扯開來,一幫人高聲鼓掌叫好,天羽似乎有點酒意,手一翻把襯衫脫下大半,露出赤裸的胸膛。
襯衫被迅速拉上去,掩住了天羽的身體,一隻手伸過來為天羽披上外套。
「不好意思,他喝多了。」
阿浩向周圍的人示意。有人不盡興還想鬧,碰上阿浩掠過來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縮了回去。
「你來了,陪我坐坐。」
天羽讓人給阿浩倒酒。音樂又響,熱舞又酣,K歌的,劃拳的,跳舞的,拚酒的,男男女女摟在一起的,偌大一個包廂鬧成一團,在吞雲吐霧中散發著頹敗和淫靡的味道。
天羽享受著這種熟悉的氣氛,頹廢,糜爛,卻自在。這是他熟悉又拿手的氣氛,他跟隨著音樂的節奏晃動身體,覺得整個人有吸大麻一樣的麻醉感。他笑著對阿浩說,好久沒出來玩,他都憋壞了。
阿浩沒有干擾他,一直坐在沙發裡,看著天羽和那些人玩一些出格的酒吧裡的玩意,看著他無所顧忌地喝酒,瘋玩。過了一個多小時,阿浩才站起來,過去把酒杯從天羽手上接過去,說不早了,回去吧。
天羽說,今天不走了,上面開個包房,玩夠了就上去。
阿浩看天羽臉色酡紅,摸了摸他的臉,看天羽的臉色就知道他喝得有點高。他把天羽帶到沙發上坐下,走開去為他倒一杯熱茶。
天羽確實有點喝高了,今天他是三四種酒混著喝的,一下就上了頭。他慵懶地癱靠在沙發上,眼神隨意地掠過包廂外面,在一個人身上停住了視線。
那是個模樣俊俏的年輕男孩,他也對著天羽看。天羽看了他一會兒,遠遠地對他一笑。
阿浩過來把茶杯遞給天羽,天羽才收回了視線。阿浩順著天羽的眼光往外看,那男孩看到阿浩,表情一僵,走開了。
天羽喝了茶,閉著眼睛休息了一會兒,站起來說去洗手間,走出了包廂。
過了很久他也沒有回來。阿浩在震耳欲聾的舞曲中沉默地坐著,突然站起來,走了出去。
雲水後場的暗牆邊,兩個正摟在一起接吻的男人被猛地拉開,阿浩扯起天羽大步走向外面,踢開後門,手一甩將天羽甩了出去。
天羽踉蹌了幾步才站穩。
「有意思嗎?」
阿浩問。
「我問你有意思嗎?!」
他的聲音很高,震得天羽耳朵生疼。天羽動了動被拽疼的胳膊,好像這時酒意才有點清醒。
「喝多了……玩玩兒而已,你別這麼當真。」
「玩玩兒?」
阿浩重複。
「你跟別人都是這麼玩兒的?」
天羽不愛聽那語氣,他沉下臉。
「我難得高興,你別找不痛快。」
「行了,別再演了!」
阿浩猛然吼出聲。
「你不就是故意要讓我看到的嗎?」
阿浩扯過天羽的身體,讓他面對自己。
「還有你最近對我的態度,也都是故意的,以為我真的看不出來嗎?」
「為什麼……」阿浩緊緊皺著眉,「因為蕭南?」
天羽煩躁起來,他現在不想聽到這個名字,他要的是一個出口去發洩心中的煩悶,而不是一個在身邊質問他的情人。
「別什麼事都扯蕭南,我和誰接吻也關蕭南的事?」
阿浩皺著眉頭,隱忍著情緒,片刻,才沉聲:
「我不想看見有下一次。」
這話天羽聽著十分耳熟。他曾經無數次在過去的伴那裡聽到類似的話,他早就聽煩了。他以為龍浩會不一樣。
「我說過,我最煩別人管我。」
天羽說,看到阿浩臉色僵硬了。
「我是愛玩的人,不喜歡被人管著。咱們倆在一起是你情我願,硬要跟男女之間一樣講什麼忠誠就沒意思了,就可笑了。看過《藍宇》嗎?裡面那個捍東說過,玩這個沒有認真的。」
「可是他認真了!」
阿浩說。
「那是他,不是我。我也認真,就是控制不了能認真多久。」
天羽盯著阿浩。
「阿浩,你是我最認真的一個,但不代表我會為你改變。我花心,怕膩,愛新鮮。咱們倆要在一起長久,你就得受得了這個,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時候,就裝著糊塗,不然我們也長不了。」
阿浩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
「知道我以前的伴兒為什麼散嗎?他們都想要永遠,我給不了永遠,所以我就讓他們滾。」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
阿浩說。
「你以為這是為我好?」
「我就最煩你這樣!」
天羽猛地喊出聲。
「是不是實話,你心裡有數!」
「那麼我也是你的『伴兒』?」阿浩抬頭,「你膩了也要散?」
「你甭擔心會散!」天羽不耐煩,脫口而出,「因為我內疚,我欠你的!」
當天羽吼出這句話,兩人都沉默了。
阿浩什麼也沒再說。片刻後,他轉過身,離去。
天羽站在巷子裡,昏暗的路燈拉長了他的影子。
天羽去了阿浩那裡一趟,把電腦和常用的東西帶走。阿浩不在,那一晚之後,兩人沒見過面,也沒有互相找過。
天羽住回了自己的公寓,幾天過去,和阿浩都沒聯繫。
天羽回想那天他說的話,他想,他說的都是實話。他不知道自己的激情能維持多久,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變。一個人的本性很難改變,天羽不想虛偽,承諾一個永遠。
擁有過,愛過。
愛情來得太晚,但幸好,這輩子他擁有了一次。
天羽想,夠了。
副手告訴天羽那筆加拿大的貨款終於入帳時,天羽沉吟了一會兒,開始整理辦公室的文件,並且告訴秘書任何人都不要進來打擾。
過了幾天,華海和天羽合作一筆生意,簽了合同。華海的陳山是天羽的老合作夥伴,彼此很熟悉,陳山有些急迫地表示這批機械交貨時間有點趕,出港時間越快越好。天羽猶豫了一下,按規矩要先查驗手續,但陳三再三拍著胸脯保證貨沒問題,他願出雙倍的碼頭佔用費,天羽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也就痛快地答應了。
出貨當晚天羽也到了碼頭,看到陳山親自來了。集裝箱上了船,駛離港口,一切都穩妥辦定之後,陳山給天羽和自己各點了一根菸。
陳三說,我就是喜歡和你這樣的人合作,爽快。
「這批貨沒問題吧?海關手續查得緊。」
天羽說。
「我知道你老弟在海關吃得定。」陳山瞇著眼睛吸菸,目送著裝載著集裝箱的船頭漸漸離開視野,臉上散著奇異的興奮。
「只要過了今晚,兄弟我就發財了。老弟,你也要跟著發啊!」
天羽聽他的語氣,看了陳山一眼。
「貨量不大啊。這種貨,價碼高不到哪去吧?」
陳山哈哈一笑。
「再高的價碼,就這點出貨量,就能發財?」
他表情玩味地看著天羽,天羽看著他,臉色變了。
「箱子裡裝的什麼?」
陳山不答,天羽大怒。
「你玩兒我?!」
「只要船到了X碼頭一靠岸,就有這個數的進帳。」陳山伸出幾根手指晃了晃,「老弟,消消氣,乾淨的不乾淨的都是錢,何必和錢過不去呢?到時候,自然有你的好處。」
「我他媽的早該想到你會玩陰的。」天羽說。
「李總,船可是從你的碼頭出去的。」
陳山說著,回頭對著身後:「蕭總,你教我說的話,我沒說錯吧?」
黑暗中走出蕭南的身影,蕭南穿著一身黑色的風衣,風翻捲著他的衣角,捲不去他臉上好整以暇的神色。
「Sorry,我沒來及通知你一聲。」蕭南微笑著望著天羽,「你不會怪我吧?」
天羽看著站在他面前的蕭南和陳山,回頭望向已經消失在視野中的貨船。他沒說話,神情已經說明一切。蕭南走上前來,面帶驚訝,望著天羽:「你以前沒有這麼不警醒,怎麼這回這麼輕易就上當了?我還以為會費點兒腦筋。」
蕭南以為天羽會激烈地反駁,會表現得更憤怒激動一些,可是天羽卻無視他的話。他顯得疲憊,平靜。
「這就是命。」
天羽說。
蕭南端詳著他,天羽不再理會他們,靠著最近的箱子坐了下來,無聲地吸菸。
蕭南臉色漸漸有點變化。
靜夜中,遠遠傳來了警笛聲。
陳山的手機驀然響起,陳山聽了兩句,臉色猛然變了,對著電話吼:
「警察怎麼會來?!」
蕭南把視線投向天羽。
「快撤!快撤呀!……什麼?來不及?已經上船驗貨了?」
陳山臉色發白,驚慌地手都發抖:「蕭總,怎麼辦?警察已經上船了!警察怎麼會來的?蕭總,不關我的事啊,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都是按你的指示辦的!蕭總……」
陳山忽然間反應過來,指向天羽。
「——是你!是你故意把碼頭移空,弄了個引資海外找委託人的項目迷惑我,引誘我把計畫提前了!我說怎麼那麼順利,我剛要找空倉你就送上門來了,原來你早就佈置好了,故意引我們上鉤!李天羽!你……」
陳山撲上去一把扼住了天羽。
「你想害死老子!王八蛋!」
蕭南示意保鏢把陳山拉開,走到天羽面前。
「精彩啊,天羽。」
蕭南說。
「沒法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自首,就將計就計,你賭我會認為你不敢把自己搭進去,會鑽你放的這個空子,再讓警察逮個現行。行啊,這幾年我沒白教你。」
蕭南始終在笑,眼睛裡卻沒有一絲笑意。
「你這是在自殺啊,把自己,還有星海都搭進去了。貨是從你這兒走的,你撇不清,頂多算個自首情節。」
「我做了就沒打算撇清。」天羽透過煙霧看蕭南,「我陪你。」
蕭南沒說話,和天羽對視。他看了天羽很久,歎息。
「為了扳倒我,你連當成命的星海都不要了。」
「要賭,就賭大的。」
天羽說。
「這也是你教我的。」
蕭南的眼神深沉下來。
「說得對。」
兩人沒再說話,聽著遠處刺耳的警笛和人聲的喧囂。
蕭南的手機響了。蕭南看著天羽的眼睛,接起:
「警察打開箱子了嗎?」
蕭南看了天羽一眼,將手機放到天羽耳邊。
手機裡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蕭總,警察全部搜出來了,一共五十六袋,每一袋都是麵粉……」
蕭南收回了手機,望著天羽,慢慢地笑了。
天羽被推搡進倉庫的暗間,倒在地上。他要站起來,身上緊跟著挨了一腳。圍在他身邊的男人散開,一隻手伸過來拉住了他的衣領,將他的臉轉過來。
蕭南放大的臉在天羽面前。啪的一聲,一個耳光搧在天羽臉上。
「讓警察來抓我?」
蕭南瞇起眼睛。
「想害死我?嗯?」
天羽被打得臉歪到一邊,緊接著一連串兇狠的耳光落在他臉上,毫不停頓,每一個都用盡全力,天羽聽見耳朵嗡嗡作響,頭暈目眩。
「老子就是養一條狗,養幾年也養熟了。」
蕭南眼神冷酷,又充滿瘋狂的憤怒:「狗都不如的東西。」
又是兩個耳光落在天羽臉上。天羽聽見蕭南一連串的咒罵,伴隨著尖銳的踢打。蕭南抬起腳,尖銳的皮鞋頂端狠狠踢進天羽的肚腹,一下又一下,天羽的手和腿被人按在地上掙扎,他忍過眼前的一片漆黑,睜開眼,甩過頭狠狠一口啐在地上。
「跟我玩兒?」
蕭南一把抓起天羽的頭髮,猛然向後拽,迎上天羽輕蔑的眼神。
「要不是我早料到你要壞我的事,還真差點被你玩死了。」
蕭南的眼睛危險地瞇起。
「背叛我?」
蕭南笑起來了。
「背叛我,哈哈……」
他邊笑邊站起來,轉過身去,忽然猛地轉回身來,狠狠一腳踩上天羽的胸口。
「我叫你玩兒!」
胸口彷彿喪失了呼吸的功能,內臟激烈地痙攣,天羽差點在巨痛中暈了過去。他短暫地暈了一瞬,又恢復清醒,蕭南扭曲的臉在他面前。天羽從來沒有看到過蕭南這麼扭曲的表情,毫無掩飾,毫無修飾,是赤裸裸的歇斯底里。
天羽忽然高興起來了。蕭南暴風雨般的踢打他也感覺不到。蕭南終於不再只會假笑,他知道蕭南已經怒到了極點,蕭南那永遠高高在上的、將所有人踩在腳底的優雅的微笑終於也保持不住了,他正在發狂地憤怒,像一隻咆哮的野獸。
「哈哈。」天羽笑出聲來,張嘴吐出一口血沫。
「蕭南,你被我氣瘋了。哈哈!」
天羽邊笑邊說。
蕭南盯著他,停下了手,示意一群人將天羽抬起來,綁在了床上,四肢張開綁在四個床腳,又扒去他全身的衣物。
「你知道背叛我的人的下場。」
蕭南在床邊坐下,手按上天羽滿是瘀青和血痕的皮膚,在上面遊走。
「害怕嗎?嗯?」
蕭南的聲音很溫柔,彷彿剛才那個暴怒到發瘋的是另一個人,好像他從來都是這麼溫柔。
天羽冷笑起來。他看著天花板,完全無視那些落在他赤裸身體上的目光。他把眼神轉向蕭南,冷笑:「老子敢賭就敢認栽。」
蕭南揮了揮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蕭南慢慢地撫摸著天羽呼吸起伏的胸口,指尖在他心口劃過。
「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麼。」
蕭南說。
「我最恨別人背叛我,尤其是你。」
「蕭南。」天羽平靜地望著天花板。「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痛快點兒,像個爺們。別那麼多廢話。」
「你真的以為,我捨不得對你下狠手?」蕭南看著天羽,「李天羽,這幾年我待你不薄,你應該清楚,換了別人像你這樣三番兩次地挑戰我的耐心,會是什麼下場。」
「而你,」蕭南靠近天羽,「不僅活得很好,還有精力來背叛我。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蕭南猛地拽起天羽的頭髮。
「因為我對你手下留情,一直罩著你,讓著你。現在看來,是我太心軟,養了一頭白眼狼。我的好心都被你當成驢肝肺,你不感激還要反咬我?!」
「感激,我當然感激。」天羽說,「沒有你蕭南,就沒有我李天羽的今天。所以……」
天羽猛地轉頭:「所以你說得對,我就是你的一條狗!你暖床的男妓,隨叫隨到爽了也不用付錢的鴨!只不過比那些鴨風光,我人前風光得二五八萬,人後就要跪著舔你的腳心!還是你嫌我幹得還不夠下賤?蕭總,你要我怎麼感激你?替你去死的時候還要給你磕頭說謝主隆恩?!」
「所以你就想害死我?」
蕭南慢條斯理。
「可惜,多好的機會,你差一點就成功了。你等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吧?想擺脫我,不惜把自己和星海都搭進去。天羽,你可真狠心。」
蕭南的手上移,移動到天羽的脖頸。
「你就真這麼恨我?」
手卡住了天羽的喉嚨。
「恨到要跟我同歸於盡?」
天羽笑起來了,火辣辣的氣管讓他的笑變成了劇烈的咳嗽。
「我是為民除害。」
天羽邊咳嗽邊笑。
可惜差一點就能成功了。天羽遺憾地想。他還是低估了蕭南,低估了蕭南對他的算計。他忘記了,蕭南從來不會信任任何人,即使是他要利用的人。不,他沒忘,但他只能孤注一擲,因為機會只有一次。如果他還能有時間……
如果還有時間,他還想做很多事,但是沒機會了。這一刻天羽覺得自己應該想起很多,懷念很多,可是腦中卻始終是混沌的,模糊不明。他的眼前只有一個人影,他想,現在他在哪裡?會不會還在為那天他說的話傷心?
傻子,說狠話就是他的專長,都不用打草稿的。
蕭南打量著天羽的臉色,猛然收緊了手指,天羽窒悶,皺起了眉頭。
「這個時候你居然還能走神。」蕭南盯著他,「想誰呢?」
天羽呼吸急促,眼光落到蕭南臉上,直到蕭南鬆開手指,天羽猛烈地一陣咳嗽,喘著氣,戲謔地嘲諷:
「你不會希望我在想你吧?」
蕭南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天羽。天羽的臉頰腫起,渾身瘀青,赤裸的皮膚在潮濕陰冷的空氣裡收縮著毛孔。蕭南站起來,從床頭拿出一個東西,抽出兩根電極,夾住了天羽的乳尖。
冰冷的夾痛如刺鑽進天羽的身體,看到蕭南若無其事插上插頭的時候,天羽知道他打算幹什麼。蕭南漸漸推上了電控,天羽的身體猛然抽搐了起來。
「求我。」
蕭南在天羽耳邊吐氣。
「求我就放過你。」
當蕭南鬆開電板的時候,天羽蠕動著嘴唇。蕭南湊近他的耳邊,聽到天羽低低地四個字:我操你媽。
天羽從昏迷的意識中被人拍醒。四肢已經被鬆開,全身沒有一絲力氣,天羽試圖掙動身體,手腳卻麻木得彷彿不存在。微微一動,全身上下流竄過激烈的痛楚。有人摸著他的頭髮,將他的頭髮一點點理平。
天羽睜開眼看清了蕭南的臉,天羽笑了起來。
「……你最好弄死老子……要是老子死不掉……還要幹死你個狗娘養的……」
蕭南撫摸過天羽虛弱的身體。
「別嘴硬。只是開胃菜,大餐還沒有上呢。你也見過我整治人的手段,咱們要不要都來一遍?不著急,我們有得是時間。」
天羽不再理會,閉起眼睛。
他從進這個房間起,就沒打算能完整地出去。願賭服輸。從他聽到蕭南放進貨艙裡的是麵粉那一刻起,他就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他曾經想過很多次,真到了這一天蕭南會拿他怎麼樣,現在真的到了這個時候,天羽反而不想了。
他想,這是他這麼多年來幹得最暢快的一件事,儘管不夠漂亮,但他終於順著自己的心意做了一件事,做了一回他自己。
蕭南撫摸過他的臉頰,低下頭來向他的臉上輕輕呵氣。天羽感到一陣噁心,他睜開眼睛怒駡:
「想怎麼折騰就來,別噁心老子!」
「你倒是提醒我了。」蕭南笑了起來,「我想起來了,我們小羽一向吃軟不吃硬。我知道怎麼讓你更噁心。」
蕭南的手不輕不重地撫過天羽赤裸的身軀。他把天羽翻過來,天羽掙扎著,卻被劇痛牽扯,被蕭南強硬地翻過了身。蕭南壓住他的脊背,讓他趴臥在床上,手指沿著背肌中的凹線向下滑動著,一直滑進天羽的股間。
「你的身子真美。」
蕭南嘖嘖讚歎著。
「你全身最美的地方,就在這兒。」
毫無預警地,蕭南的手指戳向天羽的後身,強硬地擠了進去。
天羽的背上起了一陣惡寒,極力掙動起來。
「我從來沒有碰過這兒……」蕭南的聲音帶著某種興奮,「你知道為什麼?」
他的手指強力地向深處探了進去。
「因為能給你開苞的只有我。」蕭南吃吃笑著,低頭湊近了天羽,「像你這麼驕傲的人,從來沒讓人騎過吧?」
蕭南拿過手機,打開了照明燈。
「我就要讓你一直是個處。一想到你還是個處,我就興奮不已。」
蕭南咯咯地笑了,笑聲銳利而興奮。他抽出了手指,把亮著燈的手機靠近天羽的下面。
「知道嗎?小羽。你的後面是藝術品,我精心保留到今天的藝術品。你越不讓人幹,它就越是我最好的樂趣……」
蕭南的聲音忽然停住了。他一動不動,盯著李天羽被燈光照亮的後身。
「哈……哈哈……哈哈哈……!」
天羽顫動著肩膀,哈哈大笑!
他簡直笑得快要岔了氣。如果不是渾身無力,他真想扭回頭看看蕭南現在的表情。
這是他獻給蕭南的大禮!這個變態的瘋子!
在天羽嘶啞的笑聲中,蕭南的聲音冷到了冰點。
「你被人幹過?」
天羽嘶啞的笑聲一直停不下來。
「是誰?」
蕭南聲音扭曲。
「龍浩?」
「你竟然肯讓他上你?」蕭南不可思議,聲音裡冒著冰冷的寒意,帶著深深的震驚。
「你趴在下頭給他幹?」
「我就願意給他幹。」
天羽笑,用力回過頭看蕭南。
「我們天天都在幹。他想怎麼幹我都可以,我樂意。」
「賤貨!」
蕭南猛然變臉,瘋了似的跳起來,操起皮帶沒頭沒腦地抽在天羽背上,激烈的劇痛讓天羽渾身痙攣。
蕭南連抽了幾下,扔開皮帶,猛地把天羽翻轉過身,用力捏住天羽的下顎迫使他張開嘴。
「老子還沒操過,你讓別人操!婊子!好啊,你喜歡,待會兒我就讓你嘗嘗被男人排著隊操的滋味!」
蕭南粗言亂語地罵著,拽開褲子拉鍊掏出傢伙,粗魯地塞進天羽的嘴裡。他固定住天羽掙扎的頭,揪著天羽的頭髮迫使他仰起頭,將醜陋的東西在天羽嘴裡狠狠抽動。蕭南喘著粗氣,低頭俯視天羽的眼神充滿了憤怒和奇異的興奮,動作猛烈得整個床架都在搖晃。蕭南邊抽動邊兇狠地大聲咒罵,將天羽拽拉到牆邊抬起胯用力捅進他的喉嚨深處,發出野獸般謔謔的聲音……
忽然蕭南一聲慘叫,猛地跌下了床,天羽一甩頭「呸」地吐了一口,看著蕭南痛苦地捂著下身,爽快到了極點,哈哈大笑。
「操你的太監!」
天羽痛快地咒罵。他恨沒有將那玩意兒整個咬掉,讓蕭南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變態!
蕭南直起身來,瞪視著天羽,隨手在桌上的工具堆中抓起一把刀,抓住天羽,把刀尖逼近天羽的性器。
「不要以為我寵著你,就捨不得廢了你。」
蕭南發出桀桀的怪笑。
「你不是喜歡龍浩,喜歡到撅起屁股給他幹嘛?!要不要我成全你,讓你以後都幹不了他?」
刀尖順著天羽的性器慢慢滑下,蕭南的嘴角浮現奇異的笑意,天羽毫無表情地和他對視,忽然在蕭南放鬆警惕的時候,使出積蓄半天的力氣猛地奪過刀,劃了過去。刀尖飛快地劃過蕭南的前胸,蕭南避開也還是綻了個深深的裂口,血絲迅速地滲出來,流下胸膛。
天羽喘著粗氣,如果他有平時的力氣,他已經在蕭南的身上刺下十七八個窟窿,不是用刀,用電鑽,讓蕭南嘗到他施加在別人身上的滋味,被生生剜去血肉的滋味!
蕭南抹了一把那血,似乎感覺不到疼痛,目光中竟然含著興奮。「太帶勁兒了,原來你喜歡這麼重口味的。」他扯開襯衫隨意地紮緊傷口,把天羽按倒,抓起刀尖,比劃在天羽傷痕累累的脊背。刀尖在皮膚上刺了進去,蕭南緊緊按著天羽的背,用刀尖一筆一劃,刺出一個「南」字。
「你永遠都是我的,擺脫不了我。」蕭南得意地欣賞著那個血肉模糊的「南」字,神情陶醉。
「知道嗎?古代奴隸的身上都會烙上主人的印,只要烙印在身上,他一輩子都是奴隸。我只是給你刺個字,沒上烙鐵,小羽,你說我是不是很心疼你?」
劇痛的冷汗從天羽的額頭落下,迷住了他的眼睛。天羽咬著牙不漏出一聲呻吟,蕭南凝視著他的眼神,入迷地笑了。
「就是這個眼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你。你比那些哈巴狗有趣多了,又聰明,又強硬。就像隻被雨打了的小蝴蝶,拚命想甩掉翅膀上的雨水遠走高飛,雨下得越大,蝴蝶就掙扎得越厲害,可惜,還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蕭南慢條斯理地抹了抹天羽額頭層層滾下的汗,端詳著他,嘖嘖感歎:「可憐啊,你在這裡受苦,你那個英雄的情人在哪兒呢,怎麼不來救你?」
天羽逼迫自己的意識保持清醒,勉力睜開被汗水迷住的眼皮。他吃吃地笑了。
「……廢話還真多……果然他媽的像個太監……」
蕭南毫不動怒,繼續撫弄著他。「你還是學不乖啊,齊正風的教訓還不夠,你這是逼著我不讓龍浩留在這個世界上。」
蕭南一字一句,聲音冰冷。
「本來我還不打算趕盡殺絕。現在,他幹了你,他就必須得死。」
蕭南俯下身,貼近天羽的耳邊。
「幹過你的男人,我都讓他們消失。」
「你以為我是白落在你手上……一點後手都沒留嗎?」
蕭南聽見天羽的聲音,從喉嚨深處。
「……如果你去動龍浩……下一個死的就是你。」
蕭南挑起眼睛。
「哦?」
「不信你可以試試。」
天羽冷笑。
「敢不敢賭?」
蕭南不說話,看著天羽,眼神中既沒有驚也沒有怒,就只是那麼看著。看了很久,他一點點地笑了,笑容透著看不懂的複雜意味。
「我不想賭。」蕭南湊近天羽的耳邊,「我只想幹你。」
蕭南按住天羽,用自己的腫脹磨蹭著天羽的下身。天羽用盡所有力氣翻過身一腳踹出去,滾下了床。蕭南抓起他血痕遍佈的身體,按了床頭的鈴,守在門外的一群男人衝了進來,將天羽拖在床上,死死按住。
「你不會要為龍浩守貞吧?」
蕭南驚愕。
「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哈哈哈哈!」
好像是個天大的笑話,蕭南一把攥住了天羽的下巴。
「放心,我現在不會幹你,你太髒了。我的小羽必須是個處,很緊,很熱,得被我插到出血。現在科技很發達,我會讓你變得很乾淨。」
蕭南冷冷吩咐:「給他灌腸。」
手下們要拖起天羽,蕭南忽然又喊住:「等等。」
他的臉上是意味不明的笑意,吩咐:「我還有好東西要招待我的心肝寶貝。把那個拿來。」
蕭南讓手下死死按住天羽掙扎的身體,從男人手中接過針管。
看到針管的瞬間,天羽恐懼了。
蕭南滿意地看著天羽僵硬的表情。
「我知道你最怕的是什麼。真可憐,當年你老爹那件事給你的陰影到現在還留著?嘖嘖,其實沒那麼可怕,就一下,就像蚊子叮一下。」
蕭南舉著針管,靠近天羽,臉上是深深的笑意。
「你在害怕……真可愛。」
天羽的眼前閃過那個黑暗的辦公室,父親僵硬的屍體,睜著閉不上的眼睛。他控制不住內心的絕望。
「姓蕭的,是男人現在就弄死我!」
天羽吼。
蕭南的手摸上天羽僵硬的身體。
「我不會讓你死的。」
天羽不去聽他說什麼,他的手緊緊攥成拳,緊緊閉上眼。
「你在等誰來?」蕭南愛撫著天羽耳邊的頭髮,溫柔地撩開,似乎充滿了愛意,「嗯?我的寶貝。」
他低頭貼近天羽的耳邊。
「沒有人會來救你,死了這條心吧。任何人都不可能來,龍浩也不會來。我給他找了點兒麻煩,他正在很遠的地方焦頭爛額呢,哪知道你在這兒受苦?李總在上海談一筆項目,你們公司的人都這麼以為,有誰知道你失蹤?沒人。就算龍浩找到這兒,他們也進不來。陳飛這幫人,我不是白養的。等他有那個本事進來,你早就已經離不開我了,以後,你會跪下來求我不要離開你,小羽,你會哭著求我的,我好喜歡看你哭,特別喜歡……」
蕭南慢慢推上了針管,將液體向上推去。
「聽說你跟龍浩翻臉了。你想保護他?真是一往情深,一點都不像你。」蕭南將針頭靠近天羽。
「其實我也不想這麼做,注射了毒品,你就不再是原來的你了,你會很聽話,我會少了很多樂趣。可是這也是你逼我的,天羽,不要怪我。」
天羽感到冰冷的針頭已經在靠近他的皮膚。
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天羽自嘲地想,這是不是就是他的報應?
蕭南扭曲而興奮的五官他已經看不清了,天羽不再去看。
幸好,阿浩不在這裡,他不會看到他現在的樣子。那天晚上在雲水,他對他說那些話的時候,就想要這個結果。他不想讓他再捲進這些事,不要再捲進蕭南的陰影。他已經欠了他太多,這些後果應該讓自己來承擔。
只是,如果還有更好的方法,他也不想傷了他的心……
針頭冰冷的觸感已經快觸到天羽的皮膚。天羽緊緊閉上眼睛。
忽然,大門被砰的一下踢開。
蕭南回頭,一群人被五花大綁地扔在地上,包括陳飛。
屋裡的男人們剛反應過來,就被控制住了。行動迅速而訓練有素的一群男人飛快地衝進屋內,驚詫呼喝交手聲只維持了短短幾秒,就陷入沉寂。
一把槍頂住了蕭南的頭。
「放開他。」
阿浩說。
蕭南不動。
阿浩猛地打開保險,槍管用力頂著蕭南。
「放開他!」
他吼!
蕭南慢慢放下針管,掃了一眼壓住天羽的人。幾個男人連忙給天羽鬆開了手腳,退開。
阿浩的目光看到天羽血肉模糊的身體,他的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他一隻手用槍頂著蕭南,一隻手拉起床單,遮住了天羽赤裸的身體。
「原來是浩哥,你壞了規矩啊。」
蕭南不緊不慢地開口。
「這裡是我的私人倉庫,你帶這麼多人闖進來,還用槍指著我的頭,我可以告你。」
「告我?」
手猛然捏上蕭南的喉管,蕭南驀地無法呼吸,臉色驟變。
「這樣告我嗎?」
「浩哥!別衝動!」周小舟喊。
阿浩面無表情,手越收越緊。蕭南的眼睛開始上翻,兩手徒勞地抓動。
「浩哥!」
蕭南被猛地放下,張著嘴一陣死命的咳嗽,半天才緩過氣來。他陰沉地抬頭,眼神可怕地盯著阿浩。
「你有膽量敢殺我嗎?」
「砰」的一聲槍響,一個正偷往這邊移動的男人慘叫著倒地,被打穿的膝蓋血流如注。
數十個大男人在的房間鴉雀無聲,一片死寂。
「叫你的人別亂動。」
槍仍然頂在蕭南頭上,彷彿剛才沒離開。
「我是黑社會,你說我敢不敢?」
阿浩說。
被數支槍齊刷刷地指著,蕭南沒說話,也不動。
阿浩脫下外套,披在天羽身上,用床單裹緊他,將他打橫抱起。
「你能擺平新港的麻煩,趕到這裡。」蕭南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是我小看你了。」
「不過你要帶他走?」蕭南不緊不慢,「我拍了幾張不怎麼好看的照片,還有你一直想要的證據。如果把這些放到網上,會不會很火爆呢?」
一個信封甩到了蕭南眼前。蕭南抽出裡面的東西看了一眼,臉色變了。
照片上,他和泰國毒販接頭的交易,無比清晰。
「新港我已經端了。」
阿浩說。蕭南臉色更加難看。
「看好你的命,蕭南。」
阿浩抱著天羽走向門口。
「龍浩。」
蕭南喊住他。
「我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
阿浩停住腳步,回頭看了蕭南一眼。
他突然綻開的一絲笑意,卻令這個屋子裡所有的人心驚。
「你得不到的,」
阿浩說。
「我已經得到了。」
天羽,我來接你了……
天羽聽見耳畔的低語。
對不起,我來晚了……
天羽無奈地歎息。
傻瓜……怎麼還是來了……永遠也學不聰明……
在溫暖的懷抱裡,熟悉的味道環繞著他。天羽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疾駛向醫院的車裡,天羽有片刻醒來。他被緊緊地抱在一個懷抱裡。迷糊的意識中,他聽見開車的周小舟憤怒的聲音。
「你太衝動了!那證據是絕密的!你怎麼能給蕭南看?這會打草驚蛇!」
周小舟狠狠回過頭。
「如果不是我拉著你,你剛才已經弄死他了!你知道你在幹什麼?龍浩!你真把自己當黑社會了?!」
「他該死。」
阿浩胸口劇烈地起伏,一字一句。
「該死也輪不到你下手!」周小舟喊,「你違反了紀律!」
「去他媽的紀律!」阿浩忽然怒吼,兩眼赤紅,「天羽差點死在他手上!你還要我守什麼紀律?!」
「……」
周小舟沉默,車子的顛簸中,天羽的意識也隨之遠去……
天羽再醒來的時候,不知過了多久。他動了一下手指,緊緊握著他的手的人立刻醒了,探身到床前。
阿浩憔悴而溫柔的臉。阿浩輕聲問,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天羽的身上裹著厚厚的繃帶,他稍微動了動,想起來,被阿浩輕輕按住。
「別動,會碰到傷口。」
天羽看著阿浩的臉,笑了笑。
「你這什麼表情啊?」天羽說,「我又沒死。」
阿浩臉上閃過複雜的表情,又很快掩去。
「想死也沒那麼容易,你欠我的債還沒還呢。」
「我欠你什麼債了?」
天羽納悶。
阿浩貼近他臉頰,低低地從嘴裡吐出兩個字:情債。
天羽以前從來沒聽到阿浩這麼露骨過,他有些受不了地說,你現在怎麼這麼肉麻了?
阿浩笑,握住他的手。
「疼不疼?」
「不疼。」
「就你愛逞強。」阿浩坐在天羽的床邊,把他的手指纏進手中,「疼就喊出來,我不會跟別人說你喊疼的。」
天羽忍不住被逗笑了。
「好疼啊。」
天羽說。
阿浩拉起他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這樣呢?」
天羽望著他的眼睛。
「還是疼。」
阿浩凝視著他,慢慢靠了過去,溫熱的唇在天羽的唇上點了一下。
「……這樣呢?」
阿浩低頭問他。
「還有一點兒疼。」
天羽說。
阿浩不再說話,拿眼睛望著天羽,然後低下頭,吻了上去。
唇舌帶著撫慰,帶著療傷,舔舐過彼此,纏捲在一起久久不分開。阿浩彷彿從來沒有吻過天羽那樣的吻他,像在吻一件寶物那樣珍惜而又小心翼翼。過了很久阿浩才放開天羽,然後把他抱進了胸膛。他小心地避開天羽背上的傷口,貼身擁抱著他,天羽在他懷裡,感受他手臂安心的力量。
「現在不疼了吧。」
阿浩說。
「還真靈。」天羽聽著他的心跳,「一點都不疼了。」
「你也會撒嬌。」阿浩低聲說,「真難得。」
「胡說八道,我比你大!誰撒嬌?」
「別嘴硬。」
阿浩說,撫摸著天羽,手慢慢從天羽的肩膀撫摩著他的手臂。
「你就會嘴硬,那天為什麼故意把我氣走?」
天羽知道阿浩心裡什麼都知道。他有時候覺得自己在阿浩面前真就像一個小孩兒,無所遁形,什麼心思都能被看穿,看在阿浩眼裡恐怕還特別不成熟,明明自己比他要大上好幾歲,卻是他一直被阿浩寵著,讓著。他有點不甘心,就半真半假地恢復了痞子樣,說,我說的都真話,我就是膩你了,遲早的事。
「膩我?」阿浩的手順著天羽的手臂撫摩下去,一直撫到手腕,摸住了一串東西。
天羽想起來那是什麼,猛地要縮手,已經被阿浩緊緊按住手腕。
那是一條褪了色的彩色頭繩,緊緊纏在天羽的手腕上,廉價的鏈子在燈光下反射著亮片的光。
「膩我,你還戴著這個?」
阿浩低低地問。
「我抱你回來的時候,你就戴著。」
阿浩的嘴唇貼在天羽耳邊。
「為什麼?」
天羽有一種被暴露在日光燈下的感覺,好像所有的心思都被活脫脫地捧了出來讓對方看見,這是他不習慣的,他一向不能被捉摸不能被掌控,更不能讓人這樣赤裸裸地直白地一眼看透他,那讓他覺得非常窘迫。他本來是去破釜沉舟,所以他給自己留一個念想,他沒想到這麼快還能回到阿浩身邊,還能像現在這樣,讓自己這點心思完全被看了個通透,徹底。
他一下子無言以對,一向利索的嘴皮子也找不到掩飾的詞句,臉上卻漲熱了起來,語氣粗魯地掩飾困窘。
「不為什麼……隨便戴戴。」
阿浩不說話,看著天羽的眼神卻讓天羽無所遁形。阿浩低下頭,看著那串頭繩,手指在鏈子中間繞過。
「你一直都留著?」
阿浩輕聲問。
天羽也不知道當初為什麼要從廢紙簍裡把它撿回來。明明已經被他毫不在乎地扔了進去,最後卻又鬼使神差地撿出來,擦乾淨,又塞回了抽屜。
天羽想,他一定是中了邪。中了這個頭繩的邪,從看到它的第一眼起。
阿浩什麼也不再問了。
他低頭撫摩著那串鏈子,視線從鏈子移到天羽的眼睛。
被阿浩再度吻住之前,天羽聽見阿浩低沉的聲音:「現在你還要說……是因為欠我的?」
在藥物的作用下,天羽很快又昏睡了過去。當他再醒來時,阿浩說,我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阿浩過去把門打開,周小舟走了進來。
天羽看著周小舟走到他的面前。他看著周小舟,那不是凰龍裡靦腆瑟縮的男孩,也不是那個刺著紋身眼神凌厲的黑社會。
周小舟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將一個證件遞進天羽的手中。
天羽打開那個證件。照片上穿著警服的青年目光嚴肅,大眼睛炯炯有神。
聽到周小舟報出的單位名稱,天羽端詳了周小舟一會,並沒有太吃驚。他只是將眼光投向了阿浩。
「你也是?」
天羽問。
阿浩坦然地迎著他的視線。
「我說過不會騙你,就一定不會騙你。」
「他不是。」
周小舟說。
「龍浩是我們警方此次行動的重要配合人。你也可以理解為我的搭檔。」
天羽的腦海中像放電影般放過了一幕幕。突然變成黑社會的阿浩;一次次向他透露蕭南行蹤、向他發佈奇怪的指令信息卻不告訴他原因的阿浩;說著「我現在還有一些事不能告訴你,以後你就會知道」的阿浩;讓他什麼都不要擔心,只要相信他的阿浩……
怪不得阿浩說過,他進黑社會還有別的原因,他不後悔;也怪不得周小舟找他尋找失蹤的阿浩時說,阿浩進黑社會的真正原因,以後他才會真正知道。
「對不起,到現在才告訴你。」
阿浩望著天羽,內疚,擔憂。
「這次行動是絕密的,為了防止蕭南在地方警察隊伍裡也安插著他的人,這次行動只有上層極少數的人知道,因此我們要求阿浩絕對不能跟任何人透露真相,尤其是你。」
周小舟說。
「因為你也是這次行動的一個關鍵人物,你被蕭南盯得很緊,阿浩必須隱瞞你,為了你的安全考慮,也不能讓你知道太多。這事不怪他,你要怪就怪我們吧。」
天羽沒說話。這個事實雖然和他想像的不太一樣,但是這樣一來,他一直以來的疑惑終於都可以解開,那些想不通的問題也一個個地有了明確的解釋。他確實曾經懷疑阿浩是警察,是臥底,但是在他和阿浩互通心意之後,這個疑慮就已經沒有了,阿浩要他信他,他信。他曾想過阿浩身上那些還沒揭開的謎團,他想等到答案揭開那一天,一定會是個出乎他意料的答案。他確實沒想到,這個謎團的關鍵不在阿浩身上,而在另一個他完全沒有料到的人身上。但當周小舟走進來的時候,天羽好像不再吃驚了。那一瞬間,他醍醐灌頂,忽然什麼都明白了。在天羽面前的那些看不清的霧漸漸散開,越來越清晰,他思考著,將長久以來的一件件事串聯起來。
這一夜,阿浩和周小舟把一切都告訴了天羽。
阿浩和周小舟確實是同鄉,小時候就認識,在同一個武術學校。後來阿浩雖然進了舞蹈學校,但時常回去參加武校的比賽,和周小舟一直處得像親兄弟。長大後各自離開家鄉,互相漸漸失去了聯絡,也不瞭解彼此的情況。周小舟在漢城遇到阿浩的時候,已經作為臥底打進了新東,警方掌握了線報,在漢城有個地下販毒集團,不僅涉黑,還涉及地方高層官員,因此非常謹慎,想掌握最準確的證據。那時警方的調查已經指向了蕭南,因此,當周小舟知道阿浩在凰龍時,藉著新東派他去摸蕭南的底,通過阿浩進入了凰龍。
為了保險,當時周小舟還沒有和阿浩亮明身份,而阿浩隨後又被新東盯上,新東知道天羽對阿浩的心思,讓阿浩藉機通過和天羽的關係打進金貿,阿浩不想讓天羽被新東利用,那時婷婷又走投無路來投奔他,阿浩於是和天羽分開,卻沒告訴他真正的原因。阿浩沒有答應婷婷復合的要求,所以婷婷在麵包房幹了不久就離開了。而阿浩為了天羽犯罪的證據接受了新東的要求,在賓館被天羽撞見的那一次,就是和周小舟一起與新東上面接頭。那時周小舟請示了上級,已經向阿浩說出了真實的身份,所以當天羽那次在凰龍為難阿浩、而周小舟又突然失蹤的時候,阿浩才會那麼著急,周小舟是警察,他怕天羽真把周小舟給怎麼樣了,那會導致嚴重的後果!
本來周小舟說出身份就是想讓阿浩做他的線人,沒想到後來出了天羽這檔子事,天羽把阿浩趕出凰龍,這把警方原來的計畫也全都打亂了。阿浩被趕出凰龍後,蕭南抓了阿浩,周小舟非常著急,正在組織營救的時候阿浩卻意外地被新東老大張強帶走了,而後來張強要求阿浩進新東,當時周小舟已經查到蕭南利用天羽販毒的事情,阿浩知道一切後,決定答應張強,進入新東,用黑道的身份作掩護,配合周小舟找到蕭南和豹頭販毒的確切證據,還天羽一個清白。
為了儘快豎起一個新的擋箭牌,張強對阿浩十分重用,阿浩原本就有功夫底子,又被張強在武器訓練和道上的規則手段上強化,而為了幫助阿浩在新東裡儘快上位,警方也配合著演了幾次戲,很快阿浩就得到了張強的信任。阿浩一面利用幫派阻止蕭南利用天羽販毒,一面暗中蒐集著證據,新東並不是警方這次的目標,因此「借力打力」,讓幫派之間的爭鬥來轉移蕭南的視線,讓蕭南沒有懷疑到警察的頭上。
天羽聽著這一切,他沒想到,阿浩的身上背負了這麼多的秘密,從頭到尾,他都是一個充滿了秘密的人,而這些秘密,都是因為他,為了他。
天羽想起了被雙規的陳山。他問阿浩,那個提供關鍵情報的人是不是也是他,阿浩笑而不答。
阿浩那樣的笑容很熟悉,天羽想起之前阿浩心情總是很好的那些天,他當時還不知道阿浩為什麼那樣高興;他問起阿浩,這條黑道他要怎麼脫身的時候,阿浩也總是安慰他,讓他什麼也不要擔心……阿浩過去的那些話、那些反應,天羽現在終於都能明白了,他覺得一顆心好像忽然踏實了,回落在了安穩的地方。阿浩不用在這條黑道上一直走下去了,儘管危險仍然很大,但是心裡卻有希望。
天羽的沉默讓阿浩不安,他問天羽:「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天羽看著他,這個為他做了這麼多的人,天羽就像從沒有仔細看過他似的凝望著。天羽是生氣,他是生自己的氣,他自認為這輩子沒有做過什麼好事,他不知道老天爺怎麼會讓他遇到了這樣一個人,一個肯為他付出這麼多的人,甚至搭上了自己的人生路,可是自己又為他做過什麼?
「為什麼現在讓我知道?」
天羽問周小舟。
「當初我們答應阿浩,他參加這次行動的一個重要前提是要保障你的安全,但是我們沒做到,讓你遇到很大的危險。這次你和蕭南撕破臉,是時候讓你知道真相了,而且……」
周小舟看著天羽。
「後面的行動,需要你的配合。」
阿浩猛地看向周小舟。
「周小舟!」
周小舟沒有理會阿浩,繼續說下去。
「這次為了救你,阿浩違反了紀律,蕭南現在已經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我們的工作會更難展開。現在我們需要一個人能誘使蕭南鋌而走險,這個人必須是他非常熟悉的人,還要有能動搖他的力量……」
「別說了!」
阿浩猛然打斷了周小舟,驚怒交加。
「你不是答應我不再提的嗎?」
「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不行!」
阿浩一下站了起來,臉色鐵青。
「你們當初是怎麼答應我的?你們答應過不會把他拖進行動,如果你們反悔了,我也隨時可以放棄跟你們合作。」
「龍浩!你清醒點!」
周小舟也憤怒了,指著天羽,對阿浩:
「你是為這個人活的?為了他你什麼都不要了?!蕭南在害多少人你知道嗎?他們販毒的總量能害死多少人你知道嗎?!」
「他差點死在蕭南手上!」阿浩吼,「如果不是因為什麼紀律,你以為我會就這樣放過蕭南?!現在你還要他去送死?」
「我們會保障他的安全,不會讓他去送死的!浩哥,你以前那些正義感那些良心呢?別整天只想著你的個人感情!」
「你……」
「我去。」
天羽忽然說。聲音不大,卻讓阿浩愣住了。
「天羽!」
天羽轉向周小舟。
「你們需要我怎麼做?」
「不行,我不同意!」阿浩臉色難看之極,「不要意氣用事,天羽,你再回去,蕭南會怎麼對你?!」
「如果我戴罪立功,是不是就能減輕以前的罪責?」
天羽問周小舟。周小舟點頭。
「當然。你自己有立功表現,比阿浩為你爭取到的更好。」
天羽看向阿浩。
「給我個機會。」
「……」
天羽對阿浩笑了,笑得輕鬆,自在。
「拜託,我還不想坐牢。跟你在一塊兒,我還沒待夠。」
阿浩不說話了,兩人四目相對,互相凝望。
周小舟望著他們,也沉默下來。
許久,阿浩望著天羽,眼神裡是深深的擔憂。
「可是那太危險了……」阿浩的聲音很低,沉重,「這次你叫來警察,蕭南不會再相信你了,就算你去,他也不會中計的。」
天羽思考著,眼神沉靜下來。
「他會的。」
天羽說。
「我有辦法。」
星海出事了。
這個消息在漢城的業界不脛而走。據說經濟稽查科已經請了星海老總去「喝茶」,很快星海所有正在進行的涉外業務都被叫停,有內部消息說星海的資金帳戶已經被凍結,而星海的老總李天羽因為涉嫌經濟方面的問題被警方帶回去,後來是請了私人律師用了重金才把人保釋出來,而具體牽涉到什麼問題又不太清楚,但總之星海這次好像是出大事了。
這些消息傳來傳去版本越來越多,有的說李天羽還在局子裡頭沒出來,有的說他跑到國外避難去了,雖然星海表面上還是在運作著,但是星海的內部員工也承認很久沒看到李總露臉了,現在主持工作的是公司的副總,而且星海只維持著最基本的貿易生意,外單通通停止了。至於李天羽重點打造的演出公司表面上雖然沒受到什麼影響,但是媒體去採訪時公關部全都很客氣地用各種理由打發走,始終都在打太極,沒給過正面態度。弄得媒體猜測紛紛,財經報紙和娛樂報紙都拿這個話題炒過好幾回了,但還是什麼準確的消息也沒得到。
但不管怎樣,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星海確實出事了。
業界有嗅覺敏銳的人就聞出了點兒味道。李天羽和高層官員的關係,雖然不是人人都清楚,但混這個圈子的,多多少少沒有不知道是有那些瓜葛的。凰龍的水有多深,都是清楚的,而李天羽在凰龍那地方是個什麼地位,沒有不知道的。所以對於星海這次的出事,那些老總們開始人人自危,就怕被波及,意識到要嘛不出事,要出事肯定是大事。
天羽放下了手裡的報紙。
在周小舟的安排下,一切都按照天羽的意思進行。星海的動靜鬧出來了,警察介入調查的消息很快流傳,天羽進了警局,是很多人當面看到的。漢城業界沒有不知道星海正在接受調查。
天羽翻著報紙,看著各種消息,思考起來。
天羽養傷期間,阿浩幾乎不讓他離開他的視線範圍。
天羽感覺自己就像個重病號,被阿浩牢牢地管著。其實他的傷大多是外傷,休養休養就差不多了,阿浩卻對他嚴加看管,幾點換藥幾點睡覺都管著。以前阿浩很順著他,很遷就他,天羽一不高興了還發發脾氣,現在反過來了,阿浩再也不會由著他的性子,對他的態度也很強硬,說不行就不行,天羽板臉唬人瞪眼睛都沒用。阿浩說以前就是太慣著你,才讓你養成我行我素自作主張的壞毛病,才會來了那麼一齣,瞞著他獨自做了那麼危險的一檔子事,差點把人折在蕭南的手上。所以今後他不會再慣他了,阿浩對天羽說,你服也得聽管,不服也得聽管。
「你這是法西斯獨裁啊?」
天羽嚷嚷。
「不來硬的你不知道哥的斤兩。」
天羽失笑。
「我才是你哥!」
阿浩伸手鎖住他的下巴。
「就你這麼胡來也想當哥?」
「我保證下回不敢了。」
天羽腆著臉。他自知理虧。
「下回?」阿浩冷冷地,「你還想有下回?」
天羽真覺得他看走眼了,以前這個阿浩是那麼乖巧著人疼,現在才知道那全是假像。現在只要阿浩一板臉,天羽就莫名其妙地心虛,他發現阿浩沉下臉的時候還真挺可怕。以前阿浩很少在他面前顯露這一面,天羽還沒覺得,現在才知道新東的浩哥不是白叫的,臉真的沉下來時比鐵還硬,還冷,連天羽這樣從來都不吃硬的也不禁服軟,老老實實聽話。
天羽心想這是不是就是報應,他一向最煩被人管,偏偏放在心裡的那個,就是最能管著他的。
晚上,阿浩查看天羽的傷口。
精心調養下的傷口已經癒合了。蕭南刻在天羽背上的那個字,在醫院的時候天羽就叫醫生用狠藥,寧可落疤也把那一塊血肉模糊的皮肉整個剜了,重新再長新的。現在那裡是一整塊已經什麼都看不出來的傷疤,醫生說可能以後都會留下疤印,不會完全恢復到原本光潔的皮膚。但天羽卻無所謂,他只要毀掉那塊令他噁心的東西,留再大的疤他也不在乎。
阿浩的手慢慢摩挲過那塊地方,手下是凹凸不平的,看上去還是令人心驚。天羽感受著阿浩慢慢撫著那一塊的手指,聽不到他的聲音,回頭看了看阿浩的表情,知道他在想什麼,笑笑說,嘿,別亂摸,有種往下摸。
阿浩知道他是不想他難受,故意插科打諢,心疼又寵溺地輕輕在天羽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那一晚阿浩抱著天羽到醫院,看到他身上那些傷口和那個字時,周小舟寸步不離地守在阿浩旁邊,一整夜都沒敢離開。他怕他一走開,阿浩就會消失,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天羽養傷的日子裡,也不斷聽到關於蕭南的傳言。小道消息說,蕭南是徹底得罪了黑幫了,繼新港碼頭莫名被燒損失慘重後,金貿連走霉運,巨額的出海貨單接二連三出事,地下錢莊還被一樁異地官司牽扯了出來,現在卷宗還壓在兩院,停一天的損失都是幾十上百萬。就連橫霸漢城的豹頭也沒為蕭南出頭,看來蕭南這次得罪的是連本地幫派也搞不定的黑道。
天羽沒問過阿浩什麼。他知道有些事,是不需要問的。
天羽說想出去走走,心血來潮地說不想開車,想坐公車。
天羽戴上了帽子,將臉隱藏線上帽的陰影裡,他翻出黑色的背心,套上一件短夾克,迷彩褲上鬆垮地繫著鮮紅色的金屬腰帶,配上那頂黑色的線帽。沒人會想到這副痞子混混樣的會是星海的老總。
阿浩看得有點發愣。他看到的李天羽從來都是精英金領成功人士的模樣,從來沒看過他這個樣子。天羽對著鏡子,好像看到了幾年前的自己,那個還在校園裡整天晃蕩不學無術的壞學生。他對阿浩說,他以前就是這副打扮,嘴上還叼著菸,走在外面那些正經人家的女孩兒都躲他躲得遠遠的。
阿浩似笑非笑,說,她們一定近視,沒看清你的臉。
他們走到樓下的公共車站等車,天羽已經多少年沒坐過公共汽車了,阿浩問他想去哪,天羽說越遠越好。阿浩帶著他上了一輛車,坐到快到底的時候又轉了另一輛。公車很擁擠,上來的人越來越多,天羽站著,阿浩站在他的身後,若有若無地將他護著,人多起來了,擁擠的人潮擠動,阿浩的胸膛就貼緊了天羽的背,天羽順勢靠在了他的懷裡。
車廂搖晃著,人們擁擠著,他們就那麼自然地順理成章地貼在了一起,享受只有彼此知道的曖昧。身體微妙地廝磨,體溫交融,阿浩溫熱的呼吸在天羽的脖頸,手在被人群遮擋看不見的地方環摟在天羽的腰上……車駛進隧道,車廂忽然一片漆黑,在人們的眼睛無法適應的黑暗中,阿浩頭一低,和天羽飛快地偷偷交換了一個吻……當隧道口的光線傳來,他們已經分開,像什麼也沒有做過,天羽的手卻悄悄覆在了阿浩摟著他的手上。他們像兩個頑皮的孩子分享著同一個秘密,嘴邊都帶著同一絲笑意。
他們坐車輾轉一直來到城郊的湖邊。天羽問阿浩記不記得金牛湖那個晚上,阿浩望著他眼神就如同湖裡的湖水。天羽看著他的眼睛說你那時候是不是就是故意的,你跳那個舞就是勾引我是不是?阿浩似笑非笑地說你真想知道那時候我想什麼?
天羽點頭。
阿浩說,我那時候,想把你裝進衣服口袋裡,藏起來,只給我一個人看。
天羽看了他很久,然後沒頭沒臉地吻他……
天羽喜歡阿浩向他表達感情的時候。阿浩很少在嘴上說什麼,就是在兩人最濃情蜜意的時候阿浩嘴上也沒說過什麼,天羽有時候在電話裡大剌剌地說想他,阿浩還會不接茬,還默不作聲,好像不知道怎麼接話似的。只有在難得的時候阿浩會說一兩句話,但是他說了那一兩句,就讓天羽從心裡深處都動情。他摟著阿浩吻他,在空無一人還飄著雨的湖邊,在光天白日下,他們像一對最普通最正常的情侶那樣擁吻著,不在意是否會有人經過,也不在意漸漸越來越大的雨絲……天羽吻著阿浩想把他揉進自己的身體裡,他覺得眼前的青山碧水和山裡蒸騰起來的水霧從來沒有這麼美過……
那天動情的時候天羽叫阿浩叫他一聲哥,阿浩失笑說你怎麼這麼喜歡聽人喊哥啊,天羽說你就是欠我這一聲,以前那是不跟你計較,誰讓你喊我名字沒大沒小的?以前別人上趕著喊天哥我還不愛搭理,那都比我還大好幾歲的。
阿浩看著他,伸手溫柔地拽拽他的帽子,揚著嘴角說,你看你這樣兒,像比我大嗎?
天羽說大就是大,還什麼像不像!
阿浩笑微微地望著他,也不說話。天羽拿阿浩這樣的笑沒有辦法,他喜歡他這樣的笑容,也特別恨這樣的笑容,這樣笑時候的阿浩就是裝傻,就是逗他玩兒,就是把他當小孩似的渾不當回事。天羽說你叫不叫?阿浩忽然湊到他耳邊說,我也喜歡聽人叫哥,怎麼辦?
天羽說你還沒聽夠?
阿浩說沒聽你喊,不算。
天羽嘿嘿一笑,說,你可以聽周小舟喊啊,他不是一口一個哥喊得很歡嘛。
阿浩盯了他半晌,也是嘿嘿一笑,說,吃醋了?
天羽也不答話,笑得很裝逼。
要說李天羽沒吃過周小舟的醋,那是假話。只不過他那時候不願意承認。要現在天羽說心裡話,當時在凰龍的樓梯間裡看到阿浩給周小舟撫傷口的那一幕,他氣得肺都快炸了。就是現在,他想起來當時那情景還會添堵。只不過他當然不能再發作,人都已經是他的了,還再吃以前的味兒,透著他忒小氣,不爺們。但就算現在知道了周小舟和阿浩的真實關係,周小舟的眼神反應是騙不了人的,至少騙不了他。
周小舟這樣的本來也算是人中龍鳳,只是他和阿浩認識了那麼多年,卻仍然只能止步於兄弟情。天羽想,自己身上到底有什麼能耐,才能把阿浩這樣的人收進懷中。
天羽有時候想,人這緣分真的很奇妙,好像不管以前經歷過再多的人,再多的事,也只有一個人才會讓你產生「就是他」的感覺。這種感覺說起來很玄,很不靠譜,擱在以前的李天羽只會嗤之以鼻不屑一顧,但只有自己親身經歷過一次,才知道都是真的。
後來阿浩低聲告訴天羽,在他們老家,喊情人也是喊哥……
那天晚上回來,天羽放倒阿浩就往床上按。
自從天羽受傷到現在,兩人一直忍耐著。天羽幾次要做,都被阿浩按回去,讓他老實睡覺,怕掙了傷口極力忍耐著。這一晚卻是再也忍不下去,從床上到地毯上,糾纏得像兩隻饑渴的野獸,一分一秒也無法離開對方的身體。那一晚他們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也不知道做了多久,貪戀和慾望就像深溝無法填滿,阿浩衝撞在天羽身體裡的力度激烈得讓天羽幾次以為自己會死在巔峰,那滅頂的令人想毀滅的快感讓天羽瘋狂……在情慾的頂點,阿浩緊緊抓住天羽的下巴,激動而低啞地吼:「叫我哥!……」
天羽的身體在阿浩的頂送中痙攣,天羽顫著嗓子喊:「……哥……」
那一夜,他們一夜都沒睡。
激情過後,兩人相擁著坐在床頭,說了很久的話。
天羽覺得他一輩子都沒說過這麼多話。他有很多話想說,從他的童年,到他父親死的那一夜,他說了很久,說得很多。他慢慢地說起童年時父親為他煮的荷包蛋,說起小時候那個草做的螞蚱,說起那天和父親的爭吵後摔門離開,說起看到趴在辦公室桌上一動不動的父親的臉……他說起那一夜在下著大雨的東山,他坐在父親的墓前,看著墓碑上父親的照片,那樣子越來越模糊……
天羽一直在說,自己都無法停下。這些是他壓在心底多少年的話,他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那一夜他卻一直說到天亮,直到再也想不起來還有什麼沒有說。他像傾倒心中一個巨大的囊袋,把所有的沉甸甸的東西都倒了出來。說出了這些,他忽然輕鬆了,心裡好像有個結打開了,那個他曾經堅信根本就不存在的結,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它一直都壓在他的心底。
阿浩一直靜靜地聽著。他聽了很久,也把天羽抱了很久。直到他的手指伸過來,輕輕擦過天羽的臉頰,天羽才知道自己已是滿臉淚水。
天羽一直認為,在這件事上他沒有悲傷過。在父親的葬禮上他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他只是在做著他需要做的事情,並認為他足夠冷血和冷酷。
他認為自己已經忘記了流淚的感覺,只有麻木和無動於衷。
阿浩默默地將天羽摟過來,把他的臉壓進了自己的胸膛。
……哭吧……
阿浩說……
那一夜,天羽在阿浩的懷中縱聲痛哭。他哭得像一個孩子,像第一次學會哭泣……
後來,阿浩陪天羽去了東山。
站在父親的墓前,天羽覺得自己平靜了。阿浩點燃了菸,遞給他,他放在了父親的墓前。
阿浩把花束中的花一朵一朵,插在了墓碑兩側的青松上。
天羽站了很久,然後阿浩握住了他的手。
天羽回過頭看他。
兩個並肩而立的背影站在墓前,夕陽拉長了他們的影子,堅定,挺拔……
時間在過去,漢城的風向也在變化。
一場風雲變換籠罩著漢城。
陳山案件的嚴重性比人們原先預想的嚴重得多。倒了個陳山,事情並沒有結束,很快就牽扯到眾多官員。據內部消息,由於涉案性質惡劣,牽涉面廣,民眾反映強烈,這件事甚至驚動了中央高層,有關官員已經發話,一查到底!
幾天內,高級調查組迅速進駐漢城,一夜之間凰龍忽然成了上流社會的太子小開們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漢城的市民們雖然有很多事被蒙在鼓裡,但坊間傳言原來不可一世的萧書記被停職調查了,下馬就是這幾天的事,另一個官員已經暫代了他的職務。
陳山之案牽連之廣是地方官員一開始沒料到的。一時間城裡各種消息滿天飛,據說警方已經掌握了大量證據,上面的人也全面介入了。就連當地的警察機構都有負責人涉案被停職調查,如果不是上頭下來的人,地方警察根本動不了這些地方官。
漢城人誰都知道凰龍是誰的地方,是什麼地盤,而凰龍的老總,蕭書記的親子蕭南已經多日不露面。凰龍一改往日的奢靡繁華,只有一些暴發戶和混混在裡頭瘋玩,真正的小開太子們早就聞到風向不對,幾乎一個都不見了。就連凰龍的經理陸成都不再抛頭露面,只有常規運營還在繼續,維持著表面上的虛假繁榮。
而蕭南那個背景來頭都很硬的妻子,在這風口浪尖不僅沒有拉蕭南一把,反而宣佈早已和蕭南分居,並提交了離婚申請,徹底和蕭南劃清界限。真正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而名動漢城的黑幫老大豹頭也栽了,外面傳言,豹頭失去了官場裡的保護傘,上面已經放話要嚴查這些惡勢力,豹頭這次再有後臺也沒用了。
這些消息不斷傳到天羽耳朵裡。
天羽走在街上,沒做什麼偽裝。他向前走著,背後忽然挨了一悶棍。天羽暈了過去。
他眼前的頭罩被拿掉的時候,天羽半天才適應光線。他身在一個燈光昏暗的房間裡,對面沙發上的蕭南正在看著他。
「你好像一點都不吃驚啊。」蕭南說。
天羽盯著他。
「我早就知道你會請我來。」天羽把「請」字唸得很重,「一直在等著。」
天羽向蕭南伸出一隻手,蕭南拋了一包菸盒打火機給他,天羽接住,點了菸放進嘴裡。
兩人都默契。這麼多年了,一個動作,就知道對方要什麼。
「龍浩是急了眼啊,他不要命地報復我,這筆帳該怎麼算?」
天羽端詳著蕭南。已經不在公開場合露面的蕭南大概已經隱蔽躲藏了許多天,臉色很不好,即使在如今這個局面下,蕭南仍然維持著氣定神閒,他的眼睛仍然冷酷而凌厲。
「就算你老爹失勢了,你真想辦個人,沒有辦不了的吧。」
蕭南冷笑。
「調查老頭子和我,說我們涉黑。那新東的張強是誰背後的槍,官場裡的會不知道嗎?地頭蛇再狠,也比不過強龍從高層調人,龍浩這是投了個好靠山,要不然現在會是這種局面?」
「別扯那些沒用的。」
天羽抽菸。
「上次沒有整死我,不甘心是嗎?所以你把我綁來當人質?」
蕭南不置可否地一笑。
「上次你也別怪我,是你先叫來了警察,背叛我。你不仁,我只好不義。」
「別說上次!」
天羽忽然暴怒,站起來,扔開了菸頭。
「沒錯,上次是我要跟你翻臉,可是中了你的計,現在警察他媽的查到我頭上來了!」
星海的事,現在漢城沒有人不知道。
「星海現在是什麼樣不用我告訴你吧。你知道警察為什麼查我?就因為上次他們撲了個空!他們認定了是我跟你合夥串通起來演戲耍他們!他們動不了你可他們動得了我!」
蕭南盯著天羽。
「我是被人保出局子的,你以為我整天藏頭露尾的就是在躲你啊?我那是躲警察!現在星海大櫃面的帳戶全部被凍結了,我他媽的想提款跑路都跑不了。你說我害你,背叛你,現在你不還好端端坐在這嗎?我呢?星海就這麼完了!別說他們能查到,就是什麼都查不到再把星海還回來,以後誰還敢跟我做生意?你就算栽了說跑路就跑路了,我他媽的以後靠什麼活?我所有的心血都砸在星海裡頭!我害你……現在是你在害我!」
天羽一口氣說完這些話,指著蕭南的鼻子。他說的不全是假話,他搭上了星海,雖然這是他情願搭上的,但是星海畢竟是他多年來的心血。如果能夠扳倒蕭南,他不在意搭上星海的名聲。他甚至沒想好今後的星海要怎麼辦,但他現在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蕭南盯著天羽。
「你這是自作自受。」蕭南說,「你可以找龍浩啊,他不是很牛逼嗎?他為了你命都不要,想要財路,找他也不難。」
天羽沒說話,看蕭南。
「少說廢話了,我能靠龍浩一輩子?別說夢話了。」
蕭南聽出來了。
「你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今天為什麼綁我來。」天羽冷笑,「蕭南,我瞭解你,你一有動作,我就知道你想幹什麼。」
蕭南看著他,眼神很柔和。
「你說的對,這個世界上,你可能是最瞭解我的人。」
「你現在也是朝不保夕。要是你家老頭撈不出來,你是不是就打算最後幹一票大的,然後遠走高飛?但是你所有的管道現在都被監控了,豹頭那幫人也自顧不暇,你想來想去,能走的路只有我那個演藝集團了。」
天羽早就料到蕭南會這麼打算。他算準了蕭南的心理,蕭南在這種局面下的思考方式和行動方式天羽非常瞭解,這麼多年兩人不是白在一起的,蕭南說的沒錯,也許,他們彼此真的是最瞭解對方的人。
蕭南笑了,表情又恢復了玩味。
「你說對了一大半,不過還有一個原因。」蕭南說,眼神在天羽臉上慢慢地打轉。
「我想見見你。」
如果是別人,看見了蕭南現在的眼神,會覺得真的很動容。專注,認真,溫柔,甚至有些深情。這樣的表情,在蕭南的臉上出現,是很讓人為之動容的。然而天羽卻能看到蕭南那隱含的意思,那眼神裡最後的瘋狂。
蕭南在賭。天羽也在賭。
天羽看了一眼屋裡的彪形大漢們。
「警察也在盯著我,這個時候我下水,就是徹底把自己搭進去了。你之前逼我替你販毒,我寧可被你整死也沒服過軟,現在你要再想逼我,我還是這句話:老子不幹。」
蕭南觀察著天羽。他知道天羽吃軟不吃硬。
「我是來談的,不是來逼你的。」
蕭南已經明白了天羽的意思。
「要是談,咱們就好好地談。」
天羽抬起眼睛,看著蕭南,眼神直接,毫不閃躲。
「我可以幫你,但是我有三個條件。」
「你說。」
「第一,你不能逼我吸毒。你知道我爸的事,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毒品,我不想沾邊。」
蕭南未置可否。
「第二,事成之後,我在國內待不下去了。你現在就替我在澳洲安排,我要什麼,你清楚。我相信你辦得到。」
蕭南看著他。
「第三呢?」
「第三,分成四六開,你四,我六。」
「這不可能。」蕭南笑了。
「不可能?」天羽猛然盯住了蕭南,「這是在販毒!不是過家家!我這是提著命在幹!少一分錢也不行,你要是不願意,就當我沒說,不過你最好抓緊時間考慮,也許再過一會兒,就不是這個價碼了。」
蕭南觀察著天羽的表情。
「別耍花樣,天羽。你已經背叛過我一次,我怎麼知道你不會背叛我第二次?」
天羽平靜地抽菸,把菸甩了甩。這是他的習慣動作。
「警察已經不相信我了。就算現在我把你賣給他們,也得不到他們半點好處。之前我是想扳倒你,我自己辦不到,就讓警察來辦。可是現在,我也成了警察調查的對象,如果我選擇警察,你認為我會得到什麼?好市民獎章?」
「可是你恨我。這份恨,讓我很難相信你。」蕭南瞇著眼睛。
「這是你的事。我們現在在談的是交易。你只需要告訴我,你做,還是不做。」
「哈哈!」蕭南笑出了聲,似乎很愉快。
「除了這三個條件,我還有個要求,事成之後,你必須立刻送我出國。還有,不管你手底下的誰折了進去,都不能把我供出來,所以這件事,只能很少人知道。」
蕭南仍然打量著天羽。
「你的話我只能信一半。」
「我現在沒有退路,你信不信也不是我能控制,隨你吧。」
天羽說。
蕭南思忖片刻。
「你走吧,回去等我消息。」
天羽知道,蕭南這是狗急跳牆了。不到最後的時刻,蕭南是不會走他這步棋的。像蕭南這樣疑心極重的人,對背叛過他一次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再給與信任。天羽知道,不管他說什麼,蕭南都不會相信他。蕭南最後選擇跟他合作,不在於蕭南是否相信他,而在於蕭南確實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蕭南找了他,就說明蕭南確實沒有更好的路走。
他是蕭南早就為這一天埋下的棋子,蕭南會不用嗎?現在才是蕭南留著他李天羽真正發揮用處的時候。
天羽知道,蕭南一定會把他當成替死鬼,他既不會帶他出國,也不會多給他一毛錢。他會把他留在國內當擋箭牌,然後自己遠走高飛。而他所有的作用,也就是拖延時間,幫助周小舟那幫警察爭取行動時間而已。
一切都照計畫進行。
在等待蕭南消息的時間裡,天羽每天都和阿浩待在一起。他從沒覺得時間這麼不夠用過。明明天天在一起,但分開了就想,在一起的時候說的又都是些零碎的瑣碎的話,似乎這就是最幸福的事。
天羽問阿浩,任務結束後他想做什麼?阿浩說,到時候他就失業了,成了下崗失業人員,無業遊民,到時候沒辦法,就要靠天羽賞一口飯吃了。
天羽說我以前叫你來我公司,你死活不幹,現在倒想來了?
阿浩摟著天羽說那不一樣,以前我什麼都不會,可不能去拖你的後腿。現在我好歹也算有點貿易經驗了,去你那兒當個業務員啥的,我還是有信心的……
天羽失笑:「你華世堂堂的大老闆,新龍公司的大主管,到我那兒當業務員?」
阿浩說怎麼,你不想要我?
天羽說,要,當然要,我現在就要你。說著就把阿浩往身子底下壓,卻被阿浩反過身壓上……
阿浩說,等一切都結束了,他想帶著天羽一起回老家看爺爺,爺爺很惦記天羽,常常問那個好心的小夥子什麼時候再來……
阿浩還說,他還想和天羽一起去沈城看看妹妹,他妹妹小慧已經快大學畢業了,現在是漂亮的大姑娘了。
天羽聽著阿浩的憧憬和安排,也笑了。他對阿浩說,要是來得及,過年的時候就去他老家,把爺爺接過來,把小慧也接過來,一起過個年。他以前過年都是一個人過,今年也可以有一家子人了,也可以享受一下家的感覺了。
阿浩聽著天羽的話,抱緊了天羽……
阿浩說,他以前特別喜歡聽一首歌,還是小時候在一個電視劇裡聽到的,現在可能沒什麼人聽了,歌名叫作《攜手遊人間》。到現在他還記得怎麼唱,還能唱出來。
天羽特地到網上找到了這首歌,聽到阿浩跟著音樂也在唱:
你我相隔遙遠,人世偷偷改變
歷經萬水千山,是否心意相連
不求生生世世,不想朝朝暮暮
但願平平淡淡,攜手同遊人間……
誰說兩地繾綣,最是擾人心田
誰說人海沉浮,難有恆久情緣
不管分分合合,也許聚聚散散
只求平平安安,攜手同遊人間……
天羽聽了說,這歌說的好像要分離似的,不好,什麼兩地啊相隔遙遠的,我又沒跟你見不了面了。阿浩說,人家這歌也就是個意思,其實也未必就會分離……
有一天阿浩回來,天羽看到他把已經留長的頭髮染了,染成了金黃色。
那晚天羽把那串頭繩親手綁在了阿浩的頭髮上。
那晚他們瘋了似的做愛,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一直做到彼此都精疲力盡,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天羽緊緊抓著阿浩金色的長髮,那金色讓他瘋狂……
天羽摸著阿浩臉上的那道傷疤,那道傷疤越來越淡了,在阿浩的臉頰上漸漸地淡去,天羽告訴阿浩,其實這道疤一點都不難看,它讓阿浩更酷,更MAN……
那晚在高潮來臨的瞬間,天羽在阿浩的耳邊說了一句話。
阿浩聽見了那句話,什麼也沒有回答,緊緊抱緊了天羽……
蕭南來得很突然。
局勢已經越來越緊張,蕭南通知天羽的時間很快,天羽知道他已經孤注一擲,必須最後再玩一次大的。
天羽告訴過阿浩蕭南約定的時間,但是蕭南提前了,天羽沒有告訴阿浩。走之前他見了周小舟。
他和周小舟談了很久。
「別告訴阿浩計畫提前了。蕭南警戒心很大,阿浩最好不好摻和,如果讓蕭南知道有阿浩的介入,他一定會改變計畫。」
周小舟點頭:「我明白。」
天羽起身離去前,周小舟喊住了他。
「保護自己。如果你出事,浩哥會很傷心。」周小舟沉默了一會兒,說。
天羽看著周小舟的眼睛。他什麼都明白。
蕭南讓天羽到了幾百公里外的另一個城市的碼頭。漢城已經不安全了。天羽到了那個碼頭的時候,一艘輪船在那裡等著他。
「貨都裝了嗎?」
天羽問站在船上的蕭南。
蕭南只是看著他,不說話,那眼神裡的意味天羽很清楚。
「我知道你信不過我,所以你可以把我帶到你想接貨的任何地方。我不知道那地方,總不能當著你的面通知條子吧。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嗎?」
蕭南的保鏢走上來,檢查了天羽的全身,把他身上的手機、皮夾、甚至鑰匙鏈都全部拿了出來。
天羽除了一身衣服,什麼都沒有了。
「走吧。」蕭南簡單地說了一句。
「等等。」天羽盯著他,「我要的東西呢?」
蕭南慢條斯理地拿出一疊英文證明,還有帳戶額度。
「你自己看吧。」
天羽面無表情仔細地看,一張一張檢查,蕭南耐心地等著,也不催促。
天羽看完了,抬起頭,看著蕭南。
「跟我做事,我什麼時候虧待過你?」
蕭南說。
「走吧!」天羽進了船艙。
船開了很久,開進了一個荒島。天羽從來沒來過這個島,也不知道這個島的存在。下了船,有車把他們帶往島的深處,直到停在一個廢舊工廠前。天羽沒想到,蕭南居然在這麼個地方有這麼個秘密據點,他猜測這個外表廢棄、破舊的工廠,就是蕭南的秘密販毒倉庫。他把毒品都藏在這裡,再轉運,買賣,難怪人不知鬼不覺!
蕭南看到天羽驚愕的眼神,微笑。
「現在我在你面前毫無秘密了。」蕭南說,「這裡就是我的王國。怎麼樣?」
在工廠的倉庫中,天羽看到很多貨物箱堆積著,而工廠裡有很多蕭南的人,這些人都戴著面具,全副武裝,手持槍支器械,完全是一個武裝團夥。
天羽確實震驚了。他沒想到蕭南不僅走私、販毒,還養著一幫訓練有素的亡命徒,這些人平時或許用不到,但在這生死存亡的最後關頭,他們成了蕭南手裡的槍,手裡的「部隊」,用來最後一搏,垂死掙扎!
到了島上,天羽以為蕭南會立刻裝箱,轉移毒品,可是蕭南卻並沒急著,而是在倉庫後面的小房間裡休息,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他只留下了天羽,讓別人都出去。
這個小房間雖然不能跟蕭南那些豪華休息室相比,但也算是這個工廠最舒適的房間了,看得出來是專門為蕭南每次來這裡準備的。
蕭南似乎一點都不著急,閉目養神。天羽不知道他在等什麼,他以為一到倉庫蕭南會立刻爭分奪秒地運貨,現在這當口,多耽擱一秒鐘就多一秒鐘的風險,蕭南不會不清楚。
「還在等什麼?」天羽問,故意顯得挺急。他要是什麼都不問,蕭南反而會懷疑。
「別著急,定定心,休息休息。」蕭南慢慢地說。
「不會出什麼岔子吧?」天羽擔心,不耐煩。
「耐心點。凡事都需要等待。」蕭南似乎一點都不著急。
天羽不問了。他知道再問,就會引起蕭南的懷疑。
天羽也靠在了沙發上,望著天花板出神。他想著,不知道周小舟那方面有沒有接到他用特殊方式發出去的聯絡信號,有沒有做好準備,到時候怎麼接應。他又想起了阿浩,不知道他現在知不知道自己已經跟著蕭南出發,會不會很生氣地怪他……
要是能活著回去,他一定要向阿浩好好地解釋,讓他原諒他,以後什麼事都不瞞著他,好好兒和他在一起……
天羽正在想著,看到蕭南正盯著他看。
「怎麼?」天羽心裡一驚,面上一點沒帶出來。
蕭南專注地看了他一會兒,對他招了招手。
「過來。」
「幹什麼?」天羽盯著他,防備。
「你就這麼怕我?」蕭南說。
天羽站起來,走了過去。他現在不能和蕭南弄僵。
他坐到了蕭南旁邊,蕭南看著他坐下,伸出手,將天羽摟進了懷裡。
「幹什麼?」天羽厭煩。蕭南不會到這時候了還想那檔子事吧?
「讓我看看你。」
蕭南很溫柔地說,目光深沉地凝視著天羽。他的眼神靜靜掃過天羽的額頭,眼睛,鼻子,嘴唇。他伸出手,拂了一下天羽的頭髮,沉默地望著他,眼神深邃,天羽完全看不出來蕭南在想什麼。
蕭南低下頭,要吻他。
天羽把頭轉開,厭惡。
「都什麼時候了,別來這套!」
可是蕭南固定住他的下巴,目光掃過他的臉,執拗地吻了下去。
天羽被動地承受,他以為蕭南就是一時心血來潮,可是蕭南卻深深地吻他,越吻越加深,他的舌頭纏捲著天羽深深地舔舐,纏捲,吮吸,推擠,天羽印象中蕭南從來都沒有這樣地吻過他,甚至沒有情慾,只有一個專心致志而又全心投入的吻。
蕭南吻了很久,才離開。他低頭伸出手指,輕輕撫過天羽被吻得略微紅腫的嘴唇。
「這麼多年,我對你怎麼樣?」
蕭南低聲問天羽。
這句話,蕭南曾經問過天羽很多遍,但沒有一次是用這樣專注、認真的語氣。
「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天羽看著他。
「回答我。」蕭南說。
天羽猶豫了一下。
這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天羽知道,他和蕭南之間不管是仇恨還是虧欠,早已算不清楚了。蕭南是輕賤他,算計他,害他,硬把他逼上一條絕路;可是蕭南也確實幫過他,也對他有恩,天羽不否認,也不逃避。
「你幫過我,我承認。我也說過,我感激。」
「感激?」蕭南笑了。
「你總是不相信我的話,小羽。」蕭南輕輕摩挲著天羽的嘴唇,「可是我很多話都是真心的,如果你相信,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天羽警覺了起來,看著蕭南。
「你背叛過我,我卻還是沒讓你吸毒。你以為真是因為你開出的條件嗎?因為我捨不得。天羽,你捫心自問,這些年你得罪過我多少次,我是收拾過你,可哪一次我真的下過狠手?」
蕭南平靜無波地敘述著。
「你說我要找替罪羊,我找誰不行,就非要留著你一條命?就憑我,什麼樣的出路找不到?」
天羽看著蕭南的眼神,蕭南眼神中竟然有逼真的痛苦。天羽從來沒有被這種眼神迷惑過,但是現在,天羽卻有一些猶疑。
他知道蕭南有些話說的沒錯。他知道蕭南確實對他手下留情,如果蕭南真的要他的命,他活不到今天。
蕭南捏緊了天羽的下巴。
「你恨我,可是小羽,我問你,你真的希望我死嗎?」
他真的希望蕭南死嗎?天羽也躊躇了。蕭南對阿浩做過的事,對他做過的事,死一萬次也夠,可是真的要他回答這個問題,天羽也不知道,他是否能決絕地給出一個回答。
人心都是本善的。
蕭南看見了天羽的猶豫,滿意地笑了。
「我就知道,你不是對我毫無感情。」蕭南似乎挺開心。
「這不是感情!這是憐憫!」天羽忍不住,「我真不明白,你有錢,有權,有勢,要什麼還沒有?為什麼還要去販毒?」
「人的欲望是無止盡的,我只是忠實於自己的欲望。這個社會的規則是人定的,我就是那個定規則的人,而不會讓規則束縛我。我想怎麼樣,就要怎麼樣,就能怎麼樣,這就是我的人生哲學。」
「滾你媽的人生哲學!你在害人,你販毒能害死多少人知道嗎?!」
「人類需要進化和改良。誰叫他們吸毒呢?只要不吸,我又怎麼能害到他們呢?所以說,我是在幫助人種的優勝劣汰,這一點,你們是不會懂的。」蕭南說。
「……!」天羽張口結舌,被蕭南這番聞所未聞的理論驚到了。
蕭南看上去有些疲憊了,也有些焦躁。他看了看手錶,看了天羽一眼,站了起來。
「時間差不多了。走吧,我帶你去看看貨。」
天羽跟著蕭南到了倉庫,那些堆的滿滿的貨箱,天羽估計了一下這些量,足夠判蕭南好幾個死刑。
「等這筆錢到手了,你幾輩子也花不完。」蕭南慢慢地說。
「先能成功運出去再說吧!」天羽想,周小舟那邊也應該等急了。該按照事先約定的方式,讓周小舟他們攔截。
蕭南忽然說:「把箱子打開。」
天羽不知道蕭南忽然開箱幹什麼,這時,箱子被掀開了。
天羽呆住了。
——裡面都是空的!
所有的箱子都掀開了,都是空的!
望著震驚的天羽,蕭南的表情玩味,意味深長。
天羽意識到了什麼,他沒說話,看著蕭南。
「貨不在這兒,早就運走了。」蕭南一字一句地說。
「你以為我真的會相信你嗎?」蕭南望著天羽,仍然一字一句,「背叛過你一次的人,換做是你,會怎麼做?」
天羽並沒有蕭南想像中的震驚,憤怒,甚至手足無措。天羽來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各種思想準備,任何事都可能發生。他早就知道,蕭南不可能信任他,蕭南根本不可能信任任何人,除了他自己。
他要拖延時間,能拖一秒就拖一秒。
「所以根本就沒有什麼走貨,你把我帶到這兒,就是為了解決我?」天羽鎮定,從容。
「那你還等什麼?」
「哈哈!」蕭南忽然大笑了起來。
「你的價值大著呢。如果只是要你一條命,我會這麼大費周章嗎?」
蕭南看著天羽,目光變得冰冷。
「你當然有用,而且還是我最後的王牌。」
天羽和蕭南對視。
「一旦我的貨運不出去,警察很快就會找到這兒。和他們談判,我需要一張籌碼。我要想出去,就全靠你了,你就是送到我手上來的人質!天羽,這才是你最大的作用。」
十幾支槍忽然猛地指向了天羽。天羽的眼睛緊緊盯著蕭南。
就在幾分鐘前,他甚至差一點心軟,差一點以為蕭南還保留著一絲人味兒。可現在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居然還對蕭南存有幻想,蕭南從來都沒有變過,也不會改變,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惡魔!
「我到這兒來,就沒怕死。」天羽反而不吃驚,也不憤怒。
「如果今天我能出得去,我絕不會丟下你。以後天高海闊,走到哪兒我都會帶著你,有我一份,就少不了你那份。如果我走不掉,這兒就是你我的葬身地。我這一輩子活得也值了,臨走前就想有個人陪我,想來想去,還是不想要別人,只想要你,小羽,我的寶貝。」
天羽腦中發懵,發炸,聽到蕭南還在繼續說下去:「我們活要活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
「……為什麼?」天羽從喉嚨深處發出低啞的嘶吼,「為什麼你就是不放過我?!」
「為什麼?」蕭南輕輕地笑了。
他慢慢走到天羽的面前,凝視著他,目光裡都是溫柔。
「因為,我愛你。」蕭南說,凝視著天羽的眼睛,溫柔,深情……
天羽目瞪口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蕭南的手機忽然響了。
「蕭總,不好了,那批貨還是沒能出去,本來很順利,可是突然被人給攔了,我們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蕭總,快逃吧!情況不妙啊!」
蕭南表情遽變。看來蕭南本來對這批貨能出去很有信心,現在的蕭南也維持不住原本的氣定神閒,他狠狠地把手機砸到了地上。
就在這時,倉庫外面忽然傳來槍聲。
「操!有警察!接上火了!」
有人邊叫邊從外面跑進來,持槍的人顯然都有些慌了,亂了起來。
「慌什麼?都別慌!」
蕭南一把抓住了天羽,拽住他就往後面退。
到處都是槍聲,激烈的火拚聲,不知道外面來了多少警察。
「是你!你還是出賣了我!」
蕭南一把把槍頂在了天羽的頭上,目眥欲裂。
天羽也不知道,警察怎麼會突然行動,而且還沒等到他的信號就突然莽撞地開槍,這跟計畫的不一樣!
「他們連你的命也不要了就往裡面強攻,你他媽的還要替他們賣命?」
蕭南情緒漸漸失控,兩眼瞪得通紅,把槍狠狠頂著天羽的腦袋。
「我他媽的也不知道!我要知道還在這兒陪你送死嗎?」天羽想穩住蕭南的情緒。
工廠外面。
「他媽的誰讓你們開槍的?!我們的線人還在裡面!你要害死他啊?!」
周小舟猛拉住第一個開槍的警察大聲怒吼!
「我……我看見裡面的人持槍對著我們,以為他們要開槍,我就……」新來的小警察緊張得滿臉發白,端槍的手也在發抖。
「要是害死了裡面的人,毀了這次行動,我他媽崩了你!」
周小舟一把丟開他,對身後的警察吼:「跟我繞到後面進去救人!」
周小舟打死後門幾個人衝進去的時候,雙方火力迅猛地交火,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屍體。外面警車的車燈照射進來,有人在喊話:「這裡已經全部被包圍!馬上放下武器不要反抗!不要反抗!」
「所有人都別動!」
從上方傳來一聲吼,周小舟抬起頭,蕭南站在高高的操作臺上,俯視下面,天羽被拉在他身前,腦袋上頂著一把槍。
「誰再動,我就讓他腦袋開花!」蕭南大吼,槍用力頂住了天羽。
周小舟等衝進來的警察都不動了。
「去繳了他們的槍!」蕭南手下的人上前搶走了那些警察的槍。
「讓我們走,我就不殺你們,不然,你們現在就得死。」蕭南望著底下一幫已經手無寸鐵的警察。
「蕭南!你別再抵抗了,你的犯罪證據已經人贓俱獲,就算現在讓你走了,你也逃脫不了法律的制裁!」
「法律?哈哈!」蕭南已經狀若癲狂,「我就是法律!」
「蕭南,你不就是要我當人質嗎?放了他們幾個,我走不了。殺了警察,你就更出不去了。」天羽冷靜地勸。
「你以為我就只有你一個籌碼嗎?」蕭南竟然笑了,「看見我身後的這個密閉倉庫嗎?這裡面就是一間彈藥庫。我埋了一點引信,只要它炸了,這個島上所有的人都逃不了,全都要給我陪葬!」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你真是喪心病狂!」周小舟怒吼。
「蕭南,你真的瘋了!」天羽也震驚了。
「我是瘋了,可不管今天我是死是活,都要你陪著我!」
蕭南的槍狠狠頂著天羽的太陽穴,吼。
「我陪著你,你先冷靜,別衝動。」天羽安穩著蕭南的情緒。
「你看,我現在不是在這兒嗎?只要我在,警察就會放你出去。」天羽逗著蕭南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腳下卻慢慢移動,找著準確的時機。
周小舟抬起頭看著他,天羽給了周小舟一個眼色,忽然猛地向後一槓,手肘擊在蕭南胸上。蕭南沒有防備,被天羽掙脫了,在那瞬間,周小舟在這寶貴的幾秒間猛地搶過一個人的槍就射擊,其他警察也紛紛撲上奪過武器交火,局面頓時逆轉!
但蕭南的槍卻沒脫手,蕭南一個趔趄,看著向外逃開的天羽,怒極:「李天羽!」
在那狹窄的地方,天羽毫無地方躲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蕭南的槍口對準了他。
蕭南舉起槍,瞄準了天羽。
「我不想殺你,是你逼我動手的。」
蕭南的眼睛緊緊盯著天羽,那眼神裡有太多複雜的東西閃過,可是最後剩下的只有瘋狂。
「你先去吧,我一會兒來陪你。」
蕭南平靜地說,就向天羽瞄準射擊!
可就在那一刹那,從底下爬上來的一個頭戴面具全副武裝的蕭南手下跳上操作臺,他忽然撲了上來,將天羽一把推開!
天羽摔跌在地,蕭南一槍打了個空,那戴頭套面具的人舉槍就向蕭南開槍,蕭南的肩膀中槍了。蕭南躲在貨箱後面,拉過旁邊一個同夥擋在身前,那同夥中槍後倒地。其他人都傻了,沒有人料到竟然會有自己人動手向自己人開槍,一時戴頭套的人全混亂了,而那個向蕭南開槍的人手起槍落,連連擊斃,蕭南趁亂飛快地消失在了倉庫後面。
「追!」
周小舟和眾警察拔腿就追,天羽被那個面具人一步搶上來扶住,天羽揭開了他的頭套。
「……阿浩?!」
阿浩那剛毅、俊美的臉孔出現在天羽眼前,天羽驚呆了。
阿浩緊緊抱住了天羽。
「你沒受傷吧?天羽!」
「你怎麼會在這兒?!」天羽驚喜交加,像在做夢。
他再也沒想到竟然會是阿浩,阿浩就像突然從天而降,讓天羽不敢置信!雖然只分開了一天都不到,可是再在這裡相見,天羽有劫後重生的恍惚感。
「是張書晨幫的忙,讓我混上了船。我不能讓你一個人來冒險!」阿浩早就暗中埋伏在船上,但一直不能打草驚蛇,只能暗中保護天羽。等到警察攻進來後,他裡應外合,打開了倉庫的後門,讓周小舟他們長驅直入,自己又混進操作臺後面,爬了上來,幸好趕得及!
天羽緊緊抱住了阿浩,阿浩摟住了他。
「快走!」
兩人扶持著往操作臺下走,一個拿槍的人卻站在了他們面前。
「龍浩。」
蕭南右手舉著槍,左邊被阿浩那一槍射中的肩膀滿是鮮血。冰冷的槍管對準了阿浩的胸膛。
「你來得正好,今天就是你的末日。」
天羽猛然擋在了阿浩身前。
蕭南的眼神慢慢移到天羽的臉上,手中的槍依然舉著。
「天羽,你真是對得起我。」
蕭南的兩眼都是瘋狂,卻又帶著難以名狀的悲傷。
他的槍管移向了天羽。
「這就是你給我的回報?!」
蕭南吼完,槍響了。
一個人擋在了天羽身前,那個人手中的槍也響了。
蕭南倒了下去。從高高的操作臺上仰面朝天地跌了下去。
天羽怔怔地站著。
一切都在他眼前靜止。
天羽的靈魂被抽離了。他什麼感覺也沒有了,他就像在看一幕無聲的電影,看到阿浩濺上了鮮血的手向蕭南開槍,看到阿浩慢慢地在他身前倒下,所有的一切都沒有聲音,什麼聲音也聽不到,只有滿目的鮮血,鮮紅色的血,漲滿了他的整個眼前。
天羽定定地低頭望去。他看到阿浩倒在他的腳邊,他的胸前盛放著一朵紅色的大花,那朵花越放越大,花瓣快速地伸展,向外拚命延伸著,擴張著,好像汲取著生命的力量,在天羽眼前釋放最後的色彩。
有人驚叫著趕了過來,是周小舟,還有很多警察。
很多人圍著阿浩,可是天羽都推開了他們。
天羽撥開了所有的人,他摟起了阿浩。
「叫外面的救護車,救護車!」
周小舟帶著哭音的吼聲。
「……天羽……」
天羽聽見阿浩低低地在喊著他的名字。
他曾經很多次喊著他的名字,很久以前,他第一次告訴自己,以後就喊他「天羽」的時候;他和他勾肩搭背,上癮似的不斷喊他「天羽」的時候;他看著他為他做的菜,笑嘻嘻地說「天羽,真棒」的時候;他進出著他的體內,緊緊摟抱著他,在高潮的瞬間從喉嚨深處喊出那聲「天羽」的時候……
現在,他還是這樣地喊著他,天羽……
他對他說,天羽,今年過年,我一定給你過個熱熱鬧鬧的年,全都是家人陪著你的年。
他說,天羽,我現在知道你不是商店裡的小汽車了。你是我的麵團汽車,只是我一個人的,麵團小汽車……
他說,天羽,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膩了,不想和我在一起了,也要允許我在能看著你的地方留下。不看著你,我不放心……
他說,天羽,知道我有一個願望嗎?以前我就想,等我碰到了真正喜歡的人,我要為他一個人舉辦一場演唱會。我為他一個人唱歌,為他一個人跳舞,只為他一個人……
阿浩已經看不太清天羽的表情,但是他想,天羽現在一定很著急,很擔心吧。
「……天羽……你不是……問我……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嗎……」
阿浩翕動著嘴唇說,嘴角咳出鮮血,可是,他的嘴邊卻帶著笑。
「……就在……你……去……我家的時候……」
阿浩猛烈地咳嗽著,在天羽的懷裡。
「別說了!別再說話了!」周小舟拚命止著阿浩胸口的血,周小舟落淚了。
天羽把耳朵貼上阿浩幾乎已經發不出聲音的嘴唇。
「……天羽……我……你……」
阿浩那天最後說了一句什麼,也許除了天羽,誰都沒有聽見。
當時在現場的人說,真沒想到有人可以這麼冷血無情。人是為了救他才中槍,而那個被救的人竟然從頭到尾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但是,那天在倉庫外的人,都聽見了一聲嘶吼。
那是一聲無比淒厲的嘶吼,一個人要到了怎樣的地步,才能發出如此恐怖的嘶吼,淒厲,嘶啞,震人心魄,讓聽到的人無不心驚,震撼……
據說,當天倉庫現場抬出來的一個渾身是血的人,他的頭髮是金黃色的,黏著血跡,色已難辨。
還有一個人,他的手始終緊緊地攥著不肯鬆開,似乎攥著什麼稀世的珍寶,可是那手心裡的,卻只是一條已經褪了色的、破舊不值錢的破頭繩……
如果那是一幕電影的尾聲,就像有一首遙遠的歌曲,在靜靜地播放,那歌聲執著,堅定,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
你我相隔遙遠,人世偷偷改變
歷經萬水千山,是否心意相連
不求生生世世,不想朝朝暮暮
但願平平淡淡,攜手同遊人間……
尾 聲
星海又重整旗鼓,在解決了有關經濟方面的問題後,星海再度恢復了運營。
警方公佈,漢城特大販毒案破獲,不知名人士的重要作用為警方破獲這起案件做出了寶貴貢獻……
星海的名譽恢復了,生意也照常進行,不同的只是,星海的老總李天羽消失了,現在代理星海所有事務的,是星海的副總齊正風。
隨著李天羽消失的,還有很多人,在漢城曾經一手遮天的蕭南,以及新東那個神秘的黑社會大哥「疤龍」……他們就像凰龍一樣,曾經在漢城翻雲覆雨,可是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就消失了。凰龍已經被政府出讓,改頭換面變成了一家健身中心,今後的漢城再也沒有凰龍,只有曾經留在那裡的傳說,包括傳說中的人……
有人說,李天羽和蕭南一樣,已經死了,死在那場警方的抓捕行動中。
有人說,新東的疤龍也想去分一杯羹,摻和了那天的槍戰,結果也在槍戰中死了。
這些傳言傳來傳去,但是,有人問起齊正風的時候,這個六旬的老人卻總是不置可否地笑笑,目光中卻沒有絲毫的陰霾,相反充滿了朝氣,希望。
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全 文 完)